从黎山城走蓝河上游、经旧帽子河到连山关这条路约有一百六十多里,不过由于沿河而走的路异常难行,高句丽士兵正常行军也要走上一天一夜,但这次逃窜因为有高元家卷拖累,他们的速度慢了一个晚上之久。翌日卯时三刻,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一支由两千余名步兵组成的队伍沿着旧帽子河河谷蜿蜒而东。

  带领这支队伍的主将正是从黎山城逃往连山关的高行恭,他们离开黎山场时本来全军皆骑,但是蓝河折道沿着旧帽子河向东不久,马匹就走不了了。高行恭知道如果舍不得弃马,所有人都被困在河谷之中,被追击而来的隋军一网打尽,于是他除了四百多部分用来当粮食的战马、驮运高元家卷的战马,果断弃了大部分战马。

  高句丽中枢虽然没有正式拓宽旧帽子河河谷的道路,可是东西两头的黎山城、连山关历代城主为了运输和沟通方便,都下意识的派人拓宽、平整,这也使河谷两头的道路还算平坦,不像两不管的中间地带那么难走。

  踏上平坦的道路,高行恭终于松了一口气,队伍大约走出半个时辰,走在前方的士兵忽然大声叫喊起来,一片吵闹之声在河道上空回荡。

  「发生了何事?」高行恭上前询问道。

  一名将领拱手道:「将军,前面道路被堵死了,我们过不去了!」

  高行恭向前奔去,果然看到狭窄处被石头死死堵住,凭空出现的石墙足有两丈多高,将前进的道路封得严严实实的,人是可以攀爬而过,但问题是突兀出现的石墙让他意识到了不对,立刻喝令道:「退回去、快回去!」

  话音未落,头顶之上忽然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巨响,他们一抬头,只见密集的石块从两边山体之上翻滚而下,砸向他们头顶。

  士兵们被砸得头破血流,惨叫声此起彼伏,但更多的则是被翻滚而下的石头砸成了肉泥,鲜血从石缝之中汩汩流出,如小溪一般汇入旧帽子河,将河床都染成鲜红色。

  高句丽军士兵从黎山城走到这里,早已疲惫不堪,然而恐慌和求生的促使高句丽士兵踩着同伴的尸体、不幸绊倒的同伴的身份争先恐后地调头往回跑。

  高行恭侥幸躲过一劫,他第一时间退回了中间,绝望的带着一支亲兵护卫在高元家卷旁边,他本以为必死无疑,可是等他惊魂甫定,却发现滚木礌石只砸东路口,中间却是一根木头、一块石头都没有。

  稍是一想,即已明白了埋伏在此的敌军的打算,他们是要生擒高元家卷。也是因此,山头放下的滚木礌石并不多,而出口估计也埋伏了士兵,此时若是调头跑,必死无疑。

  高行恭念及于此,又看到士兵们六神无主的惊叫着往西跑,他当即五味杂陈的向身边面色惨白、瑟瑟发抖的亲兵大声道:「他们的目的是生擒王子王后,我们这里是安全的;立刻让过一边,休要让将士们冲散了。」

  此刻,他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根本收拢不了疯了一般的士兵了,大家自求多福吧!

  亲兵们的心理素质比其他人强一些,闻言,士兵们纷纷护卫着高元的家卷奔到一边、紧靠山体站立,用手中的圆盾组成盾阵,死死的抵挡撞击上来乱兵。

  负责断后的高绍祖得到消息,第一时间率领几百名士兵向后撤,可就在这时,一阵梆子声响起,密集箭失如同暴风骤雨一般射来,高绍祖和冲在前头的士兵被射得像刺猬一样,连惨叫都没有喊出来,便摔倒在地。

  前有一队队从山上冲下的敌军士兵、后有滚木礌石和乱兵推搡,高句丽军士兵没有选择,只能举起盾牌拼死向前冲。

  一批又一批士兵兵惨死在密集的箭雨之下,但强烈的求生欲还是使士兵亡命向前冲。

  隋军这一次行动,杨集和他的亲兵并没有参与,而

  是由高行文率领的杨纶军为主。杨集昨天利用栾力的兵符将连山关五千守军骗去城南军营之后,便向城外的五千多名发了信号,让手下军队一起入城。

  鉴于手上没有多余的兵力看守俘虏,杨集直接利用囤积在西城军营中的弩箭,把高句丽守军杀了干净;全城五千守军,除了栾氏兄弟以外,没有一个活口。

  而后再命令高行文在这里守株待兔、伏击高行恭。

  高行文等了约有半个时辰,看到没有士兵从狭窄的河谷中冲出来了,于是率领严阵以待的隋军刀盾兵踩着尸山向前推进,后面是一队队长矛手、弓弩手;他们一边行进、一边将受伤尚未死的高句丽士兵尽数杀死,不给自己留下一个负担。

  隋军边杀边行,里面的高句丽残余的力量迅速被扑灭,整段道路尽数被隋军掌控,高行文吩咐士兵搬开滚木礌石、打通道路,自己则走向被团团包围的盾阵!

  他警惕的看了一眼,朝着盾阵说道:「你们已经无路可走,不必浪费时间了,都出来吧!」

  过了一会儿,盾阵缓缓裂开,十多名身材高大的高句丽士兵手持战刀,勐的朝高行文扑来。

  「休休休!」就在众人狂奔,突然响起一阵破空声,高句丽士兵纷纷应声而倒。

  「停下来!」高行恭面色大变,这些残余的士兵之中,除了他的亲兵,还有很多不受他控制的王族死士。

  这些死士都是一群失去了自主意识和理智的野兽,而且由于高元不在这里,他们只想着将隋军主将生擒下来,然后换取主母和少主生的机会,根本不管自己的绝望冲锋会带来什么后果。

  一批倒下,另一批又默不作声的冲锋。

  「休休休!」

  隋军早就防着他们的临死反扑,一支支夺命箭失让他们根本靠近不了高行文,接二连三的将他们射杀在地,高行恭努力维持着冷静,但却无可奈何;好在隋军士兵没有一股脑的乱射,否则一个都活不成,所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些没脑子的死士去送死。

  「彭!」随着最后一名死士僵硬的倒在地上,高行恭身边只剩下二十多名亲兵和高元六十个家卷了。

  「弃械吧!」高行恭叹息一声,率先将手中刀盾丢下,连匕首都不保留。

  「当、当、当!」高行恭的亲兵毫不犹豫的丢掉了武器。

  高行文手一挥,刀盾兵立刻上前,将高行恭的亲兵五花大绑了起来。高行恭见对方没有绑自己的意思,便大步上前,抱拳道:「我是高行恭,敢问将军尊姓大名?」

  「卫王麾下高行文!」高行文说道。

  高行恭愣了一下,苦笑道:「真是巧啊,我们竟然只有一字之差。」

  「想跟我套关系?你还不够资格!」高行文冷冷一笑,对高行恭说道:「我家大王有令,请你们去连山关一叙。」

  高行恭吃惊道:「卫王,他也来了?连山关也失守了?」

  高行文点了点头:「不错!」

  高行恭犹豫了一下,有些难以置信的说道:「你们是翻过摩天岭来的,那么我们的五千守军呢?」

  高行文澹澹的说道:「不得不说,你们的士兵很英勇;每个人都宁死不屈,尽皆战死!」

  「我明白了!」高行恭又不是傻子,而且也知道杨集特别喜欢杀俘虏,焉能不知高句丽守军是怎么死的?

  目光扫了高元的众多家卷一眼,高行文说道:「走吧!」

  「遵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高行恭没有丝毫办法。

  便在这时,一名从东方斥候疾速奔来,大声禀报道:「高将军,大王来了!」

  「哦?」高行文愣了一下,连忙向副将吩咐道:「看好俘

  虏,我们迎接大王!」

  「不用了!」高行文随声望去,只见杨集已经走了过来,后面跟着朱粲等人,每个人都背着一个包袱,一副即将远行的模样。

  他上前深施一礼:「末将参见大王!」

  「行文辛苦了。」杨集早已得到高行文斥候的报告,高行文表现得比想象中好了很多;他将其扶了起来,毫不吝啬的赞许道:「你一兵无损的将高元家卷拿下,立下不小功勋;事后,我要专门为你请功。」

  听了此话,高行文脸顿时面红耳赤,这一仗实际上是毫无压力,随便换一名将领都能完成得这么好,杨集之所以把这场伏击战交给他来打,完全就是白送功绩给他、为他张目扬名。

  他既感动又惭愧的说道:「末将此战微不足道,不敢受朝廷封赏。」

  「有一件事你需要明白,我虽然将此战交给了你,但我要的只是最后的结果。而你是前方大将,战争怎么打是由你自己所决定。」杨集说道:「你打赢了,自然得到应有的封赏;如果败了,你照样要受到惩处。」

  「末将明白了。」高行文心下感动之极,他跟了杨集很多年,十分清楚杨集的做事风格,他对自己人相当好,一旦有了立功机会,就给自己人,每个人得到的机会差不多;但是最后能够搞出什么名堂、立下多大功勋,一切要看自己的本事,当然要是搞出什么不恰当之事,或者吃了败仗,也要受相应的惩罚。

  他现在说这番话,既是嘉奖自己,同时也是说换是别人,别人也会拿到应得的封赏,让自己卸下心理负担,不要有心理压力。

  可也正是因为杨集不偏不倚、处事公道、处处为自己人着想,所以大家非常敬重他、感激他。

  杨集见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便不再提此事,话题一转道:「连山关事毕,我也该将俘虏带回去了,这里的一切就交给你,别让我失望。」

  实际上这也是事先的安排,但是当事到临头之时,高行文还是忍不住面露紧张之色,不过他还是郑重道:「末将遵命。」

  「不必担心!」杨集微笑道:「除了你的三千兵马,我让杨长史率一千亲兵助你一臂之力。」

  高行文大喜,一颗心也安定了下来:「多谢大王。」

  。

  。

  。

  。

  就在杨集与高行文道别之时,一场大战正在千山以南、乌湖海之滨的/娘娘城即将上演。

  麦孟才奉周法尚之令,率五千名士兵为前锋,于昨天成功的夺取碧沙河西北的积利城、东南的娘娘城,然而他们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便听到了大行城城主武斌率六万大军西来的消息。

  由于娘娘城是直面敌军的城池,主将麦孟才不敢有丝毫大意,他仅仅只是留下三百名士兵和伤兵留守积利城,亲率四千名士兵接管了城防。

  此时红日冉冉上升,绚丽的朝霞透过厚厚的云层,洒落在四门紧闭的娘娘城上,一队队士兵来回穿梭,挥汗如雨的将守城物资搬上城头。

  麦孟才身穿着盔甲、腰悬横刀来到东城,眉头紧锁、神情严肃的望着远方,过了半晌,他转过身子,向身边那名英气勃勃副将说道:「武斌之军由三万骑兵、三万步兵构成;据斥候刚刚来报,他们已在二十里之外停下。看来是得到了娘娘城和积利城失守的消息,正在为攻城进行准备。如果不出我之所料,先来者,必要骑兵。骑兵虽不能攻城,却能给我们施加压力、消耗我军体力和精力。」

  他这个副将名叫韦匡伯,字辟邪,乃是京兆韦氏子弟、郧国公韦孝宽之孙、河南怀公韦总次子、河南郡公韦圆成之弟。

  他的父亲韦总在北周建武五年随周武帝东征北齐之时,冲锋陷阵,战死于

  并州战场,获赠河南郡公,并由他的大哥韦圆照承袭。而他的祖父韦孝宽却在四年以后才去世,所以空出来的更高一级的勋国公便由身为老二韦匡伯承袭了。

  杨坚建隋后,并没有否认北周册封出去的爵位,所以韦氏兄弟一直是兄为郡公、弟为国公。到了仁寿元年,杨坚授予韦匡伯左亲卫中郎将之职,负责保护时为太子的杨广,杨广即位后,授予千牛备身,改勋国公为舒国公。

  【鉴于大环境如此,

  韦匡伯这一次得以参与高句丽之战,主要还是杨集与关中大家族所进行的交易有关,只要他们把粮食运到辽东、并且以本市价卖给军队,他不但录用和给予他们子弟立功之机,事后还向杨广举荐三名立下「大功」的子弟。

  韦家和独孤家一样,也送来三十万石;并且派了十多名子弟随军作战,而他们希望杨集重点栽培的对象便是这个舒国公。这是因为韦匡伯虽是将门子弟,而且以武事起家、身为大隋武将,可他已经三十五岁了,却是一仗未打、寸功未立,这在军功为上的大隋军事体系之中,是一个相当尴尬的存在。

  在这场战争中,韦匡伯也是被杨集打发到杨纶身边做事的贵族子弟,但由于他这个国公没有什么带兵的经验,所以反而沦为比他小了近十岁、且没有爵位的麦孟才的部下。

  只不过他家教好、涵养好,又过了叛逆的年纪,所以他非但没有小觑刁难麦孟才,反而认真跟着这个小将军学习。

  此时听了麦孟才的话,韦匡伯有些忧心忡忡的说道:「武斌是去救援高元的,又有兵马的优势,一旦抵达,定然发动勐烈的攻势,而我军只有四千、城池又不高,也只有死守待援一途可走了。」

  说着,又问道:「将军,不知骁果军何时能够到来?」

  「明天!」麦孟才沉默半晌,转而又说道:「不过最好是后天到。」

  韦匡伯愕然道:「却是为何?」

  「我们守得住啊!」麦孟才信心十足的说道:「我们拖得越久,敌军士气越低,而水师和骁果军可以休整的时间就越久。两边夹攻,武斌必亡。」

  韦匡伯闻言苦笑:他发现杨集带出来的将领个个都是这般霸道、自信;但不得不说,他们的确有自信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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