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这二人?”

  翟乐盯着情报陷入了某一段回忆。

  “……呵呵,有点印象。”

  准确来说是印象深刻。

  他对这俩的初始印象源于多年前的一次山海圣地,兄长曾试图给顾德递出橄榄枝。

  东南大陆这边以小国为主,小国地小人少,彼此国力多在伯仲之间,不足以压倒性胜过他国,若互相残杀谁都讨不了好,干脆抱团全取暖,不仅约定互不侵犯,必要时候还会联手对抗大国。这种合作行为不仅用于应敌自保,还用于其他地方,例如山海圣地!

  一个国家若是无法开启山海圣地,如何留得住本国人才?此事几乎关乎着一国的延续与存亡。单个小国没有那么多国运自然无法独立开启,东南各国便联合举办,根据每一次出的国运比例分配名额。翟欢政变篡国,曲国一直不被这个联盟承认,屡被刁难。

  山海圣地拒绝带曲国玩儿。

  曲国这边掏了国运,没有分到名额。

  活脱脱的冤大头。

  这事儿也成翟欢对外用兵的导火索,曲国跟几个邻居打了一场,这才安生,但梁子也就此结了下来。第二次山海圣地,曲国掏了国运却只分到正常名额的一半。翟乐当场就不想干了,当曲国的人是猴子?戏耍一次不够,居然还来第二次?这是还没被打痛!

  翟乐被拦了下来。

  【翟笑芳,不要给主上添乱了。】

  【喻归龙,你管这叫添乱?外头这些老不死的东西,只差蹲在老子头上脱下犊鼻裈屙屎撒尿了,老子发个火还赖老子添乱?你究竟是不是个大老爷们儿?有没有点血性?】

  翟乐被气得不轻。

  用平生所学脏话问候那群老东西。

  喻海道:【你现在意气用事将人打了杀了,你能杀十个八个,你能杀百个千个?你就是不为你兄长打算,也要想想还在这里的曲国学子。若他们葬送在这里,值不值!】

  因为是多国联合举办,地点自然不在曲国境内,联盟各国每次轮流当东道主。为了弥补东道主损失,那一届的东道主可以多分几个名额。这次的东道主跟曲国还干过架。

  他要掀桌,曲国一行人别想活着离开。

  翟乐气得胸口急促起伏。

  愤恨握拳拍碎桌案,看着散一地的齑粉,他咬牙切齿:【这些老匹夫,且等着!】

  两次奇耻大辱,非老匹夫之血不能洗。

  曲国分到的名额比预期少一半,这导致这一批有过半的士子无法进入山海圣地,士子群情激奋,有人抨击东南联盟各国,也有不知底细憎恨曲国——这人之中有三名是翟氏子弟,且这三人都拿到最终名额。哪怕他们都是靠实力,但感觉被戏耍的士子如何能信?

  各国联盟使者戏谑看着这场闹剧。

  翟乐焦头烂额。

  解释清楚,不啻于当场跟各国撕破脸,他们一行人能否活着离开还是未知之数;不解释清楚,这些士子的情绪又无法安抚。翟乐这一刻想生啃仇人的心思都有了,场面极其难看。最后还是渠清书院的院长出面帮了一把。

  【今年山海圣地有异动,导致名额不足,确实是吾等没能通知到位,让诸君白欢喜一场。为了弥补诸君损失,山海圣地关闭后,可到渠清书院。书院上下,静候尔等。】

  此言一出,人群哗然。

  渠清书院那是什么地方?

  是东南大陆人人向往的知名学府。

  书院最初的创始人出身寒门,据说他在山海圣地收获颇丰,去之前还是普普通通的文心文士,出来之后便是文士之道圆满的天纵之才。他深谙求学艰苦,游学到一地,原地择址建立一座书院,并从“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取了“渠清”二字。

  这座书院有他坐镇,不少寒门学子慕名而来,他将自己毕生搜集抄撰的言灵无私分享出去,又为学子答疑解惑。与此同时还积极与各家族打交道,从各家借阅宝贵孤本。

  这位院长的事迹也吸引了不少厌倦乱世勾心斗角的士人,一群志同道合的人在这里互相切磋进步,一来二去,渠清书院名声更大。

  在东南文士眼中地位超然。

  也是冲着渠清书院的面子,渠清书院所在的国家也和平了多年,大家伙儿干仗都尽量不跟它打,但它主动犯贱的话,打了没商量。

  翟乐没想到渠清书院会下场趟这趟浑水。

  庆幸的是许诺效果显著。

  原先还大闹的士子立马安静下来,面上是掩不住的喜色,甚至有拿到名额的士子也投来懊悔羡慕眸光。由此可见,进入这所书院的吸引力能与山海圣地名额媲美。一场麻烦消弭无形,翟乐冲出面的青年投去感激目光。

  【多谢!不知先生如何称呼?】

  【达者为先,顾某如何能担得起‘先生’二字?将军唤顾某有容即可。】青年身边还跟着另一名神采英拔的年轻人,这年轻人穿着看似朴素,但浑身清贵气质显然不是普通人家能养出来的。翟乐暗中分析二人,便听一开始的青年说,【翟师兄近来可好?】

  【翟师兄?】

  【翟悦文,悦文师兄。】

  翟欢曾经受邀去渠清书院学习了两三年,翟乐对这段经历没怎么关注,因为他那时候年纪还很小,整天拖着鼻涕玩泥巴。得知前因后果,翟乐才知渠清书院下场多半是替自家人解围。翟乐道:【兄长这几年身体康健。】

  顾德:【康健就好,老师前阵子还念过悦文师兄,说是梦到悦文师兄刚来的情形。】

  提及翟欢的身体情况,翟乐兴致不高,略显生硬地岔开了话题:【……观这位郎君有仙姿玉质,叫人一见生喜,不知是不是渠清书院的学生?有容可否帮忙引荐一下?】

  年轻人主动介绍自己。

  【夏侯御,字子宽,见过翟将军。】

  一听到夏侯御的姓氏,翟乐就识趣地将挖墙脚的话咽回去。通过寒暄,翟乐才知道二人都是这次要进入山海圣地的士子,不由惊奇。他还以为两个都是渠清书院带队夫子呢!

  渠清书院地位特殊,内部就有几个固定名额,有天赋的书院学生都是早早就进去历练,最大限度激发自身潜能。在书院历史,顾德和夏侯御这俩的年纪属于“高龄”。

  顾德显然不止一次看到这种眼神。

  他笑着解释了缘由。

  【我天资有限,不似其他同门那般,晚个几年也不妨碍,子宽是想与我一道,这才一拖再拖。今年可算让老师满意,便来试试。】

  翟乐听得有些敷衍。

  他一贯清楚这些文士的嘴不能信。

  哦,除了他大哥。

  最后的结果也不出意外。

  自称天资有限的顾德在那一届表现亮眼,跟夏侯御能平分秋色,两人还都是白身。

  白身,意味着无主,能招揽。

  夏侯御不好说,顾德还是有希望的。

  翟欢写了一封亲笔信给渠清书院院长,隐晦提了顾德有无归处,可有入仕之心。他说得隐晦,但文心文士有几个蠢的?顾德这边婉拒,不仅拒绝曲国,还拒绝了本国以及东南联盟之中实力比较强的两个国家的橄榄枝。

  理由话术统一。

  他只想留在渠清书院当个夫子,继承前人遗志,尔虞我诈的仕途并不适合他性格。

  翟乐就再也没关注这人动静。

  未曾想,多年后再看到这个名字,居然是眼下。翟乐感慨一番,脑中也随之浮现那日山道匆忙一眼。山道上的青年跟当年看到的顾德判若两人,也不怪他一眼没认出来。

  这份情报除了顾德,还有夏侯御。

  “还真是物是人非啊。”

  翟乐知道自己当年派出去的使者被渠清书院学生围殴,呵,他故意的。使者出使之前,翟乐还特地暗示对方不用客气。能促使两国合作最好,不能促使两国合作就给自己弄回来一个开战的理由。渠清书院是这个国家的保护伞,翟乐要动这个国家就要动点心思。

  只是没想到渠清书院这么配合。

  使者不过是在朝堂上将合作条件提高一些,弄得苛刻一些,再在士子中间放出风声,渠清书院学生就上钩了,曲国使者被他们一顿群殴。呵呵呵,使者做梦都笑醒了。

  曲国用此事当由头,向王室发难施压。

  翟乐只知道渠清书院交出了祸首。

  王室处理了祸首。

  但祸首是谁,叫什么,翟乐不关心。

  使者回来的时候只说是渠清书院一个夫子护犊子心切,主动站出来认罪,被王室火急火燎推出来当了替罪羊。使者提及这位夫子的时候,眼中有欣赏有叹息,也有嘲笑。

  翟乐问他笑什么。

  使者道:【那位夫子过于单纯了。】

  适合生在世道平稳的时候,不适合乱世,而有史以来,又有几日世道是平稳的?

  捋清楚这些的翟乐头疼揉着额角。

  若论恩情,自己确实欠了这俩,于情于理也要报恩。但论立场,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自己也是他们的敌人。翟乐用手指无意识挠着发,喃喃道:“可大恩如大仇……”

  还真是不好搞哦。

  心腹小心翼翼:“主上,可是要——”

  说着做了一个斩草除根的动作。

  翟乐看着桌案上的情报,桃花眼泛起星星点点的异色:“一个受破府极刑,一个道心崩溃,即便与我有大仇也掀不起什么水花。”

  心腹道:“臣知道了。”

  翟乐哂笑道:“你知道什么了?”

  心腹看着他的笑容,隐约不寒而栗。

  惴惴道:“主上仁慈。”

  翟乐却道:“孤只知斩草除根。”

  破府极刑又不代表一辈子没有希望,要是夏侯御想通了,不再单纯天真了,抵出性命了,岂不是给自己留了个隐患?顾德道心崩溃,鬼知道他什么时候顿悟将它粘回来?

  或许,已经粘回来了。

  否则又怎能在二丫那一箭下全身而退?

  或许连他那日的出现也是带着目的!

  仁慈?

  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念在当年解围之恩,可留二人全尸。

  翟乐又看起了第三份情报,是沈棠如今这幅马甲的。这份资料跟前面两份相比,只能用寒酸二字形容。资料上面记载这具身体没有姓名,某地妓女与恩客一夕欢愉的副产物,几次堕胎堕不掉只能生下来。这孩子一出生就没了娘,被某个与其生母交好的暗娼收养。

  头发稀少除了营养不良这个原因,还有便是她为了维护那名上年纪的暗娼,被前来捉奸的女方以及女方亲眷撕扯头皮。之后为了给暗娼治病,不得不行了偷窃之事,但没两日就落网了。翟乐看着内容发出冷笑:“不过是个羸弱的十岁孩子,怎么带得走三千两库银?”

  栽赃陷害也带点脑子。

  翟乐这些年见了太多黑暗套路,只用一眼便看出了猫腻。多半库房的钱早被硕鼠挪光了,正为做账一事发愁,结果撞上来一个傻子。一不做二不休,将亏空全部赖她身上。

  一个妓女生的,暗娼养的野种。

  死了也没人关心她怎么死。

  千算万算没算到国家这么快亡了。

  用来平账的工具人没来得及被问斩,曲国这边还要重启不清不楚的糊涂冤案,阴差阳错让她活了下来。至于什么杏林医士之孙女,家学渊源,全部都是这个孩子在扯淡!

  这些话也不可能是她的主意。

  唯一的可能就是顾德和夏侯御授意。

  二人居心何在?意欲何为?

  翟乐望着外头天光,眸光森冷。

  “记得做干净一些。”

  “臣遵命!”

  话分两头——

  沈棠乐滋滋咧着个大牙领了双倍赏赐,她拒绝其他人帮忙,非得自己抱在怀中。

  这份沉甸甸的重量真的太让她着迷。

  康国跟北漠打完又干高国,荀贞这厮烧了自己多少钱?让她背负多高的债务?具体额度,沈棠都没勇气去看。本以为自己要还债到死,这辈子都摸不着属于自己的小钱钱!

  万万没想到,子虚这边赚的钱居然不会被扣走!她单方面正式宣布,【子虚乌有】就是最牛批的文士之道,图南就是文士之首!

  没!有!之!一!

  不过,这份喜悦并未持续太久。

  察觉到身后跟着小尾巴,她笑容收敛。

  “不能吧,这点赏赐翟笑芳都要抢回去?”

  “玩不起你大爷就别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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