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胡浑身是血的站了起来,哆嗦着,整个人和被扎漏的泡澡桶一样,身上的衣服都已经让血浸透了。

  可他还站着,脸上全是硬挺下来的紧绷和抽出。

  这就是男人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倒下的人铺满了整个地表,他们很可能因为一丁点挫折就选择躺在原地;但还有另外一些人,如同一根棍一样死死的戳着,他们可能满身伤痕,可能疲惫不堪,可能一倒下就会与世长辞,却偏偏咬紧了牙关站着。

  这样的男人背后都写着各自的理由,有些是为了家人、有些是为了梦想、有些会更高尚一些为了国家,但还有一小部分人,天生如此,只是为了赢,无论对手是谁他们都将如此。

  许锐锋以前是这样的人,他得站着,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必要站着,只要站着,才能给天王山的老少爷们儿报仇。可今天,他已经有了更崇高的目标,早就变成了另外一副模样,如今再看曾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老胡,竟然还觉着有些可笑。

  “何必呢?”

  这三个字许锐锋说出口那一刻就有些后悔了,试想一下,曾经的自己要是面对这样的话,肯定会认为是嘲讽,哪怕你是出自真心,也一定不会被真心对待,毕竟,你所在的位置他没来过,你所在的高度他没见过,你能看见的世界,在他眼里,没准是被高山遮挡着的未知,又如何能够感同身受。

  “你在北满杀人越货的时候,就没有人和你说过同样的话么?当时,你放下手里的刀、腰里的枪了么?”

  有。

  有人和他说过一样的话,那就是许锐锋睡不着觉时和老鹞鹰聊起过的红党……

  也正是这个人,让许锐锋陷入到了自我审视之中,久久无法自拔。

  他开始学会问自己问题了。

  且一个问题一个问题的问到了现在,并在整个人生中,亲自去寻找答案……

  老胡冲了过来,带着江湖中四大炮头的凶狠。

  他脸上没有对这个世界的好奇,没有对自己人生的质疑,有的只是要把许锐锋一同拉入深渊的狠辣。

  他,没见许锐锋所见过的人,这辈子也不会看见在同一场景下,老许能看见的世界了。

  刺。

  老胡的动作依然凶残,却已经化身为兽,失去了人类思考的本能。

  躲。

  许锐锋偏过上半身躲过这一刀时,脑子里略过的是江湖人的可悲。

  这场对决的胜利早就不是功夫高低所造成的结果,而变成视角范围的宽窄造成的意识碾压。

  就像一个幼儿园的孩子永远赢不了久经战阵的将军;就像一个久经战阵的将军永远赢不了已经对天地有所感悟的战神。

  许锐锋不是战神,但是,他却能感觉到自己的心。

  勾拳。

  侧过身的许锐锋一拳就勾在了老胡的小腹上,这一拳,砸的老胡猛然一抖,腹部还插着匕首的伤口瞬间撕裂,口中鲜血大口大口吐了出来。

  第二拳。

  许锐锋再挪动身体到老胡身侧,挪动身体时带动的臂膀直接砸到了老胡的下巴上,将对方整个身躯打拧了过来。

  所有人都知道困兽犹斗的凶狠,却根本不清楚在这种情况下,兽,完全不具备一个清晰的大脑,那,还怎么打?

  两拳,老胡软软的倒了下去,他躺在地上慢慢的、慢慢的眨着眼,祈求般的看着许锐锋,用声音的最低限度说了句:“给,给,给我个痛快。”

  许锐锋知道他要的是什么。

  他要的,是日后人们提起这姓胡的,得说这小子够狠、够爷们,让老许打成了那个揍性一句软乎话儿都没说过。

  这就是江湖。

  幼稚且可怜的永远活在别人嘴里,以在别人口中获得一句‘是那样的’为最终极目标。

  许锐锋慢慢走了过去,站在老胡的前方,弯下腰,握住了还插在他体内的刺刀,顺着起身的身形往出一拽。

  “呃……”

  老胡浑身颤抖着瞪直了眼睛,面部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极度紧绷,最终,当肌肤松散下去的时候,望着空中的明月,再也不动了。

  “你呀。”许锐锋叹息了一声:“白瞎了。”

  许锐锋可怜的不是老胡这个人,觉着可惜的是这一身本事。

  通过刚才的交手,此人要是能抗日,这身本事在抗联将只会在自己之下。

  “好!”

  日本人鼓起了掌,翻译官也同样拍着巴掌,此时,许锐锋也才算是松了一口气,要是刚才老胡逮着个机会说服了日本人,让日本人派兵上悬崖搜找一番,最后暴露的只能是自己。

  “太君,咱,接着聊刚才的事吧?”

  日本人却满脸兴奋的说道:“不着急,我有另外一件事要和你谈谈。”

  日本人过去亲切的拦住了他的肩头说道:“为了在大东亚共荣的世界里更加顺畅,我们准备击溃敌军的意志,在明年,于东北摆下一个擂台,会光邀天下高手和我们日本武士来一场对决。”

  “胜利者,会获得丰厚的奖励。”

  “你的身手不错,有兴趣么?”

  许锐锋看了眼前这个日本人一眼说道:“我就想要俩钱儿。”心里却骂着:“你们是变着法的要把东北有能耐的人都勾出来弄死啊!”

  “钱的问题,我们好商量。”

  许锐锋连连摆手:“也不光是钱的事,太君可能不太了解绺子,我们进绺子,得有投名状,出绺子,一样要三刀六洞,这是规矩。我要是想离开奶头山,没准这条命都留不下来。”

  “这件事,我帮你,我会亲自和米仓石介说,告诉他这是军方的行动,让特高课全力配合。你放心,我保证你离开许大马棒的时候不会有任何人阻拦……”

  “至于钱,我会给你中国人的最高价格,每个月,一百银元。”

  一百银元一个月的价格,在东北是什么概念?这笔钱足够你养两个同时烧烟泡的小老婆,还能剩下点来当一家人的嚼谷。

  “我琢磨一下。”

  “好。”日本人很高兴,他不觉着这个中国人还能找到拒绝自己的理由,所谓的考虑一下,也许就是希望得到重视的托词而已。

  “那,先和土桑把通古斯附近的古墓标记在地图上,然后我的人会带你去休息。”

  夜,更加深沉,悬崖上趴着的抗联队伍眼睁睁看着下方所发生的一切时,都在替老许着急。

  唯独厨师,端着枪趴在那儿一声不吭。

  四宝子问了一句:“你咋了。”

  厨师笑声应答:“我和老许在哈尔滨比划过,他没出全力。”

  四宝子乐了,扭过头去不在询问。

  厨师好奇的说道:“你就不想知道谁输谁赢吗?”

  四宝子偏偏答非所问:“我们爷没法跟你出全力,一不小心给你打坏了怎么整?”言下之意是,这还用问结果么?

  “你好像对老许的伸手很有信心。”

  “那是,要说在东北谁还能稳压我们爷一头,估摸,也就剩下奉天那个老人了。”

  “谁啊?”

  “我不知道人家叫啥,就知道那人早先是大帅的保镖,别说是见着,就算是江湖人提起人家来,都会不自觉的矮上三分。”

  四宝子琢磨了半天:“听别人说是姓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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