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孝昱自西宁府的桥头堡湟源出兵,领着三万兵马浩浩荡荡冲向海晏城。

  大军进兵迅速,刚刚抵达海晏,在金孝昱的一声命令下,向着小小的海晏县攻城。

  城中蒙古军兵猝不及防,登上城池与金孝昱的西宁卫兵马作战,自半晌午到傍晚时分,伴随着“吱呀”的城门响声。

  金孝昱领西宁府兵马卷甲入城,原本城头悬挂的蒙古狼旗被扔至城下,重新换上汉军的黑红缎面汉字旗。

  暮色沉沉,明月高悬,周围喊杀声渐渐变小。

  军将禀告海晏城已经破城,城中蒙古兵马向西逃遁。

  “穷寇莫追,先行入城,接管海晏城。”金孝昱一身亮银甲,身上披着绿色披风,吩咐道。

  随着军令而下,大军浩浩荡荡簇拥着金孝昱进入县城之中,待进入官厅正堂,大马金刀地落座在青天白日的官椅上,年轻俊朗的面容上,欣喜之色流露,心头志得意满。

  金孝昱面色振奋,吩咐着一旁的文吏道:“向朝廷露布报捷。”

  “是。”那文吏高声说道。

  金孝昱转而看向一旁穿着枣红色山纹甲的中年武将,声音振奋说道:“舅舅,这蒙古兵马虽然野战无双,但却不擅守城,稍稍一冲,就弃城而逃,等稍作休整之后,挥师西进,一举收复青海,威震诸胡。”

  他金孝昱比着那贾珩小儿,也差不到哪里去,以西宁府卫兵马的战力,横扫青海,不在话下。

  过去是父王要顾全着大局,不想让朝廷借机插手青海事务,这才给了青海蒙古机会。

  如果能扫荡河湟,威震诸胡,并在青海欲再扬大汉国威,他金孝昱也能顺利压服金家的质疑声音。

  这时,随军而来的金孝昱的舅舅詹云国,面色却没有那般轻松,提醒道:“昱儿不可轻敌,青海诸羌胡、蒙古杂羌敢战之兵十五六万人,如今收复海晏以后,当迅速筑城,派探事前往青海刺探和硕特的几位台吉动向,如果彼等大举而来,还当向西宁增派援兵。”

  金孝昱点了点头,说道:“舅舅所言甚是,郝将军,发遣城中蒙古与汉人,修筑城池、邬堡,本王要将此打造成我大汉进兵西域的前哨!”

  一个面皮黝黑,身量中等的将军,抱拳出列,沉声道:“殿下放心,我等必不负殿下期许!”

  待金孝昱一一分派了城中将校,目光期待地看向詹云国,道:“舅舅,这一战如果能威震青海之虏,那时朝中也要为之震动,或许就能以我为帅,整备大军,收复汉唐故地,直抵塞外了。”

  京营在宣大取得辉煌战果,足以说明大汉国力、军力恢复,他西北也不能落于那贾珩小儿身后。

  詹云国眉头紧皱,说道:“昱儿,收复河湟,进兵西域,要看庙堂那些宰执枢密的意思,还是不可鲁莽了。”

  金孝昱却不以为然,说道:“大战一起,我向朝廷上疏,以圣上之宏图大指,岂会不许?”

  那贾珩小儿何以屡屡圣眷荣宠不衰,还不是一直打着胜仗?

  他这是外拓之功,比着那小儿还要难得。

  詹云国见着踌躇满志的金孝昱,心头蒙上一层隐忧。

  就在舅甥二人叙话之时,在距海晏城一百多里的青海湖以西不知名的河谷附近,一顶顶帐篷挨着碧如琥珀的青海湖,在碧绿草原中恍若白色云朵。

  夜幕降临,皓月当空,明净的天穹之上只有几颗星子。

  一座以黄金为顶,珍珠玛瑙镶嵌的帐篷之中,灯火通明,煌煌如昼。

  帐中,一众和硕特蒙古的高层正在开怀畅饮,大声说笑,不时传来舞女与胡乐的声音。

  顾实汗之第六子多尔济坐在一张宽大的胡椅上,袒开胸膛,一簇胸毛格外醒目,身前的一方长条几上,放着切好的西瓜、葡萄等时令果蔬,而酒樽之中满满的一樽葡萄酒,在灯火映照下,鲜艳如血。

  顾实汗(固始汗)是成吉思汗之弟合撒儿十九世孙,卫拉特汗哈尼诺颜洪果尔第四子,孛儿只斤氏的族裔,换言之也是黄金家族的后人。

  而顾实汗在青海分封了八台吉,第六子多尔济就在青海湖附近。

  此刻,下首不远处坐着多尔济的部将和扈从,身边儿陪着几个侍奉酒水、衣衫暴露的女子。

  多尔济环顾左右,感慨道:“自从父汗远征藏地之后,青海倒是风平浪静,汉人也向西宁府城收缩,圣湖周边,牧草肥美,正是我等可以长居的故乡啊。”

  帐中其他部将扈从,纷纷哈哈大笑。

  青海古称河湟之地,历代为羌胡杂居之所,及元亡之后,前明肇立,建置塞外四卫,正德、嘉靖年间全失,明军全面退守嘉峪关以东,西域广袤国土不复为中原正朔王朝所有。

  陈汉因袭前明,在太祖、太宗年间主要是扫清前明宗室以及遗老在西北和巴蜀之地的反抗,并未涉足河湟。

  等到陈汉太宗末年,随着定国日久,天下渐安,陈汉中枢也曾致力收复塞外四卫,进兵西域,但蒙古残余部落盘踞在青海,一直未能成行。

  等到隆治年间,辽东大败之后,汉廷国力大损,在边防上也采取了全面收缩的国策,更无力攻略青海之地,乃至收复更遥远的西域。

  现在的西域为准格尔汗国占据,而和硕特蒙古在平定青海之后,也建立了和硕特汗国,顾实汗已经领兵征讨藏地。

  可以说,如今的陈汉西北方向在一种微妙的平衡局势中,但时间一长,定然不稳。

  就在帐中觥筹交错,酒酣耳热之时,一个身形魁梧,面容雄阔,塌鼻大嘴,颌下蓄着络腮胡的汉子大步进入帐篷,抱拳道:“台吉,女真的岳讬郡王来了。”

  多尔济点了点头,放下酒杯,道:“请他们过来。”

  须臾,岳讬领着几个身形昂藏的汉子,进入帐中,朝着多尔济行了一礼,说道:“尊敬的台吉。”

  岳讬已经来了有几天了,多尔济一直好吃好喝地招待着。

  多尔济笑着颔首道:“岳讬台吉,还请上座。”

  岳讬道了一声谢,然后就近而坐,仆人倒上葡萄酒。

  多尔济笑道:“前日听阁下所言,猛安派兵夺下了海晏,收揽牛羊谷物、金银珠宝不计其数。”

  岳讬面色淡然,微笑道:“台吉,这只是小打小闹,不值一提,西宁刚刚易主,汉人正是人心惶惶之时,如能夺下西宁,以其为都,进逼中原,那时何愁不能再现黄金家族的荣光?”

  多尔济闻言,却摇了摇头,说道:“父汗临行之前,再三叮嘱过,不要与汉人发生太大冲突,先前只能算是试探,占住海晏,已是莫大一步。”

  “可汉人未必坐视海晏失陷,汉人在不久前刚刚取得一场大胜,势必野心勃勃地向西域开拓,收复汉唐故地。”岳讬笑了笑,说道。

  多尔济道:“此事太过遥远了,真到那时再作计较不迟。”

  这时,多尔济手下一个大将放下酒盅,笑道:“听说你们在东边儿刚刚吃了败仗,纵然汉人收复故土,也是先朝辽东动手。”

  多尔济眉头皱了皱,手中拿起盛放着葡萄酒的杯子,面上声色不动,观察着岳讬的反应。

  这段时间,随着与岳讬接触,岳讬的果敢、干练给多尔济留下了深刻印象,产生了几许惺惺相惜之意。

  岳讬道:“未必!我国虽然大败,但国力不损分毫,带甲之士数十万,汉廷根本不敢追击,反而是西北青海诸部,如一团散沙,如汉人在西北用兵,大概会取得大胜,我家皇上正是担忧青海蒙古为汉廷攻破,这才派着我来与台吉共商抗汉大计,阻遏汉军东扩。”

  多尔济眉头舒展开来,说道:“西宁最近倒不像是出兵的样子。”

  自从拿下海晏城以后,多尔济也留意着西宁府的动静,但见一片安静,倒也渐渐放下心来。

  继续马照跑,舞照跳。

  岳讬却劝道:“台吉,汉人有句话说得好,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如今和硕特在青海周边放牧,随时可以未必湟源、西宁,汉军定然会出兵收复。”

  就在众人议论着之时,忽而帐篷外传来战马的嘶鸣声,在繁星点满夜空的寂寂夏夜,传至远处。

  “台吉不好了。”一个头发扎着三股辫子的矮个儿汉子,小跑着进入帐篷,面色惶急道:“猛安领着人回来了。”

  猛安就是占据海晏县的蒙古大将,原本领着五千兵马在海晏驻扎。

  不大一会儿,身形肥胖的猛安进入军帐,胖乎乎的脸庞上见着血迹和汗水,道:“台吉,汉军大兵攻打了海晏城,已夺回了城池。”

  多尔济霍然色变,虎目迸射精光,说道:“怎么回事儿?”

  猛安上气不接下气,叙完海晏失守的情况,道:“汉军大批涌来,城池又小,我军不是对手,只能弃城而逃,还望台吉恕罪。”

  多尔济闻言,面色阴沉不定,说道:“汉军竟真敢出兵?”

  说着,转头看向一旁的岳讬,目光幽幽,说道:“汉人重又夺回了海晏,阁下有何良策?”

  他怎么隐隐有一种被算计的感觉。

  岳讬道:“台吉,汉人收复海晏城之后,绝不会罢休,势必仍要派兵征讨青海,台吉还是早作打算。”

  “西宁府的兵马战力如何?”多尔济皱紧了眉头,问道。

  猛安目光精芒闪烁,解释道:“战力一般,但他们带着炮铳,一下子涌入城中,城中太过狭小,不好展开,我担心手下伤亡太大,不得不撤出了城中,手下兵马还有三千五百。”

  多尔济想了想,目光闪烁,见着一丝果决,沉声道:“召集其他几部应对汉军,给伊勒都齐、达尔吉递信,让他们的兵马向青海聚集,会剿汉军!”

  如果能打败汉军,进逼西宁,父汗坐镇拉萨以后,他就是青海总管台吉。

  岳讬闻言,心头一喜。

  如此一来,整个青海蒙古与汉廷对上,战端一开,就由不得汉廷休养生息了。

  当然,他也会帮着多尔济打败汉廷的兵马。

  ……

  ……

  就在西宁府外的汉军初战告捷,青海诸蒙古闻讯而至,西北战云密布之时,神京城中却一片风平浪静。

  宁国府,贾母附近院落——

  正是午后,贾珩坐在一旁,看向鸳鸯与袭人叙着话。

  果如鸳鸯所言,贾母并未打发着人过来唤着,似乎给着这一对儿久别重逢的小两口独处机会。

  “这是今年新下来的茶,你喝一口。”鸳鸯目光柔婉地看向袭人,面带轻笑说道。

  袭人道了一声,不由瞥见鸳鸯手指上戴着的戒指,目光微动,轻笑道:“那我可要好好尝尝了。”

  因为贾珩就在不远处,两个丫鬟也不可能当贾珩不存在,袭人虽是说笑,但终究多了几许顾忌。

  贾珩问道:“袭人,林妹妹平常午睡到什么时辰?”

  袭人轻声道:“不一定,不过多是在未正时候,姑娘平常倒是挺高兴的,陪着云姑娘、三姑娘她们说笑,也就是这两天,许是大爷太忙了,没有时间看着姑娘。”

  小两口现在蜜里调油,几天不见着,林姑娘就茶饭不思的。

  贾珩点了点头,道:“等会儿就说去看看她。”

  那天在紫菱洲的缀锦楼与黛玉说,有空去看看黛玉,但这几天过去了,也没有多少时间。

  黛玉晚上熬夜,或许也和午睡,晚上不困有关?

  袭人看向那俊朗面容上若有所思的少年,抿了抿粉唇,芳心有些怦然,柔声说道:“大爷也不用太过担心了,想着林姑娘进府以后那几年,不知流了多少眼泪,身子弱不禁风的,现在比以往是大有不同了。”

  贾珩道:“林妹妹……”

  鸳鸯鸭蛋脸上笑意笼起,轻声说道:“大爷要不先去看林姑娘吧,我这也没什么事儿。”

  贾珩:“……”

  得,这还有个吃醋的。

  当然,倒也未必是吃醋。

  近前,拉过少女的纤纤素手,放在手里,看向那眉眼干练的少女,柔声道:“今个儿是过来陪着你的。”

  鸳鸯芳心猛跳了一下,一张妍丽脸颊彤红如霞,轻轻抽开素手,说道:“旁人还在呢。”

  袭人看着二人亲昵的一幕,心头既是羡慕又是黯然,脸上笑意繁盛,说道:“你们不用管着我,我去外面了。”

  说着,起得身来,只是背影多少有些落寞。

  见袭人离去,鸳鸯芳心愈发娇羞,转过螓首,嗔怪说道:“等会儿真真是没脸见人了。”

  芳心也有几许甜蜜涌起,当着自家闺蜜的面,如此亲密宠爱,饶是鸳鸯有着一颗金子般的心,也难免心头涌起欢喜。

  贾珩将身形高挑的少女拥在怀里,探入衣襟,轻轻捉着鸳鸯,笑着打趣说道:“你们从小一同长大,她还会笑话你不成?”

  在潇湘馆,他与黛玉亲热之时,袭人也未尝没有见着,甚至更为香艳的场景都已偷瞧着。

  当然,袭人真是声色不露,从未现出异色。

  鸳鸯终究被贾珩捉弄的体酥身软,细气微微,眉眼羞喜交加,连忙握住贾珩探入衣裙的手,羞道:“夫君,别闹了,饶…饶了我吧。”

  这要是在这儿要了她,她真的没脸再服侍老太太了。

  听着少女情急之下的讨饶,贾珩看向眉眼妩媚绮韵流溢的少女,已能触碰到少女溢出的思念,轻笑道:“等这两天你有空了,就去园子里的栖迟院寻我怎么样?我一般晚上都是回去歇息的。”

  兰溪两人一个还需要培养感情,一个年岁尚小,不堪为战,鸳鸯倒可以过去查漏补缺。

  鸳鸯脸颊羞红,眉眼弯弯,声若蚊蝇地嗯了一声。

  贾珩笑了笑,说道:“好了,今天就先这样吧,天色也不早了。”

  如果不是贾母院落周围实在不好造次,他与鸳鸯也不会只是琵琶弦上诉相思。

  说着,起得身来,离了厢房,看向袭人,道:“走吧,去潇湘馆看看。”

  袭人应了一声,然后返回大观园。

  彼时,天色近得傍晚时分,原本炎热的暑气已是渐渐退去,凉风乍起,两侧白墙碧甍之上的藤萝枝叶随风轻轻晃动,不时有蝴蝶往来于或红或黄的小花之间,辛劳采蜜。

  贾珩与袭人沿着回廊而行,随口问着袭人关于黛玉的饮食起居。

  袭人轻声说道:“珩大爷,姑娘这几天倒是正常着。”

  贾珩看向那少女,点了点头说道:“袭人,你跟着林妹妹也有一年多了,这段时间也辛苦你了。”

  晴为黛影,袭为钗副。

  袭人这一年来服侍黛玉可谓尽心尽力,因为袭人本来是精明、体贴的性子,让黛玉省了不少心思。

  不管是平常姊妹的人情往来,还是与宁荣两府一众太太、奶奶的生日,袭人都能帮着在一旁提醒、操持着。

  “大爷。”袭人闻言,芳心剧震,转眸看向那少年,鼓起勇气问道:“珩大爷这是要撵我走吗?”

  贾珩拧了拧眉,说道:“好端端,撵你走做什么?”

  这都是怎么联想到一块儿的?

  袭人玉颜转过一旁,抿了抿粉唇,轻声道:“纵是大爷不撵着我走,我也是要回去的,最近兄长和我商量着,打算赎我回去嫁人,我正在思忖着要不要应着。”

  也不知怎么的,忽而想在这位国公爷跟前儿提及此事。

  贾珩默然片刻,问道:“这个时候你家里提着让你回去做什么?”

  记得原著之中,是有这么一遭儿,而后是袭人试着宝玉,得了宝玉一个承诺,但没有多久,就吃了一记宝玉的窝心脚。

  第二更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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