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开口啊。

  鬼知道李桓到底是什么用意,这个时候胡乱开口,万一说错了话,搞不好可是会丢了性命的。

  将一众人的反应看在眼中,李桓显得很是平静,他的确是没有什么证据,毕竟就连先一步赶来的杨一清都还没有查清楚究竟榆林镇内部有没有人勾结鞑靼人。

  他一个远在西安府的钦差,又怎么可能掌握一切呢。

  不要以为锦衣卫就是无所不知的,真要是如此的话,天下间就没有那么多的贪官污吏了。

  同样是官,锦衣卫也是人,不是机器,既然是人,那么就肯定有七情六欲。

  别的官员可以贪污腐化,为什么锦衣卫就不能够贪污腐化呢。

  就像先前的陕西锦衣卫千户所一把手袁明,包括袁明在内,一大批中高级别的锦衣卫官员贪污腐化,以至于锦衣卫衙门对陕地的监控出现问题。

  有袁明这么一位上官在,那么陕地地方上的锦衣卫,说实话李桓并不抱太大的期望。

  按说绥德州锦衣卫应该对鞑靼人入寇有一定的了解才是,可是很明显,绥德州的锦衣卫并没有什么线索消息。

  这点从杨一清没有任何发现便可见一斑。

  身为三边总督的杨一清自然是有一定的权利召集陕地锦衣卫协助查案的,李桓相信杨一清来榆林道之后,肯定在第一时间通过种种渠道打探榆林道内部是否有人勾结鞑靼人。

  锦衣卫那里肯定做了汇报。

  能够做下这等大事的人或者势力,绝对非同一般,若是没有一手遮天的权势的话,绝对不可能做下这等事情来。

  李桓自问如果沉下心去查的话,只要花费一定的时间,未必不能够将之查个水落石出,毕竟这世间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就看是不是用心去查。

  只可惜李桓根本就没有这么多的时间来做这些,所以才会在这宴席之间突然开口,目的就是要诈一诈众人。

  准确的说李桓此举就是在打草惊蛇,既然是一潭死水,那么就将这一潭死水搅活,或许就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呢。

  因此李桓的目光在一众人身上扫过,众人的神色变化尽入眼底。

  就像绥德县令丁德朝眼中隐隐的有兴奋之色闪过,杨一清面带笑意,略显诧异,至于说其余众人,更多的是一种惶恐不安,同样也有人显得颇为冷静。

  人生百样,各有反应。

  没有人开口说话,气氛自然也就显得有些尴尬起来。

  十几个呼吸过后,就见杨一清捋着胡须缓缓道:“诸位,钦差大人既然敢那么说,那么必然是掌握了一定的线索,所以说本官希望诸位之中,若是有人知晓什么的,可以主动开口,可以算大家一个举报有功。”

  李桓没想到杨一清竟然会这般配合于他,虽然说听到杨一清开口微微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就向着杨一清含笑点了点头。

  轻咳一声,李桓神色一肃看着一众人道:“本官已经得到了线报,榆林道有人勾结鞑靼人,这才使得鞑靼人顺利的越过关卡,劫走朝廷的赈济粮……”

  “大人,到底是什么人,竟然有如此胆子,连百姓的救命粮都敢动,甚至还勾结鞑靼人,下官要奏明朝廷,定要此人诛灭九族。”

  丁德朝恨恨的开口道。

  甚至丁德朝目光带着审视在在场一众人的身上来回的巡视着,仿佛是要从这些人当中将之抓出来一般。

  与此同时,一直坐在杨一清身边,身形魁梧的卫指挥使汤定邦捋着胡须,满含杀机的盯着一众人道:“本官身为榆林道卫指挥使,肩负着守卫榆林道的重任,此番鞑靼人突然入寇,本官正在严查此事,若是让本官查到究竟有谁勾结鞑靼人的话,不用钦差大人动手,本官也要率领麾下儿郎,将此等丧尽天良之辈,一门皆灭之。”

  汤定邦的话满含杀机,尤其是当其身形微微向前,一股肃杀之气自其身上弥漫开来,只令在场一众人心中一惊。

  不少人看到汤定邦那一副凶神一般的模样,皆是下意识的低下头去,不敢同汤定邦对视。

  相比身为钦差的李桓、三边总督的杨一清,这些身在榆林道的乡绅、官员最是清楚卫指挥使汤定邦在这榆林道究竟有着什么样的影响力。

  汤定邦敢说哪儿样的话,肯定不是说一说那么简单,而是真的有那样的能力。

  钦差、三边总督距离他们有些远,可是汤定邦这位卫指挥使他们熟悉啊。

  李桓的目光不禁落在了开口的汤定邦身上。

  似乎是感应到而来李桓的目光,汤定邦忙向着李桓一礼道:“属下榆林道卫指挥使汤定邦,拜见大都督。”

  先前汤定邦同三边总督杨一清一起,看上去憨直、少言,一看就是那种最常见的武人模样。

  李桓当时还真的没有怎么留意汤定邦这位卫指挥使,可是方才汤定邦的那一番话却是让李桓对其另眼相看。

  冲着汤定邦微微点了点头,李桓淡淡道:“汤指挥使,你来说说看,在这榆林道,究竟是谁人勾结了鞑靼人?”

  汤定邦闻言愣了一下,脸上露出几分苦笑摇头道:“回大都督,属下不知啊。”

  说着汤定邦眼中闪过凶色,一副杀气冲天的模样道:“若是属下知晓究竟是谁勾结鞑靼人的话,属下早就带人将对方一门上下给杀个精光了。”

  酒楼门口处

  岳不群正看着韩乐道:“韩兄,汤家勾结鞑靼人之事既然为岳某所知晓,那便是老天也看不过汤家的所作所为。平日里欺压百姓倒也罢了,可是连异族鞑靼人都敢勾结,甚至连十几万受灾百姓的救命粮都敢动,这已经不是胆大包天,而是丧尽天良,泯灭良知啊。”

  韩乐面色变幻不定,心中泛起无尽的波澜。

  韩乐怎么都没想到自己救回来的一个读书人,竟然会是锦衣卫的人。

  只看岳不群那一副温文儒雅的模样,若是他自己不说的话,怕是没有人会相信对方其实是一名锦衣卫千户。

  这个时候,就算是韩乐也不得不说,这真的是老天都看不过汤家的所作所为,要灭汤家了。

  否则的话,为什么会那么巧,让他将岳不群这么一位锦衣卫千户给救回了汤家,自己还主动出面向汤家替岳不群作保,以至于岳不群加入到了汤家勾结鞑靼,劫掠朝廷赈济粮这件大事当中来。

  韩乐相信,以岳不群这些时日所掌握的证据,只需要上交上去,随时便可以置汤家于万劫不复之地。

  看着韩乐,岳不群正色道:“还请韩兄随我一起去见钦差大人,揭发汤氏丧尽天良之举,还榆林道百姓一个公道,为那饿死的数万流民百姓报仇。”

  韩乐看了岳不群一眼,深吸一口气,缓缓点了点头道:“韩某愿与岳大人一起揭发汤氏。”

  岳不群闻言点头,大笑道:“好,有韩兄你出面,汤家这次死定了。”

  虽然说岳不群同样也收集了许多关于汤家的罪状,但是他一个锦衣卫千户出面指证汤家不是不可以,可是到时候必然会让人以为这是锦衣卫在栽赃嫁祸。

  但是如果是由韩乐这位在汤家呆了多年的老人出面指证揭发汤氏的罪行的话,绝对能够将汤氏钉死。

  一旁的陈耀看着这一幕,微微一笑道:“岳千户,你们随我来。”

  岳不群向着韩乐点了点头,两人跟在陈耀身后向着酒楼之中走去。

  酒楼之中

  忽然一个声音自门口处传来道:“大人,陕西锦衣卫千户岳不群有要事求见大人。”

  在场一众人闻言不由一愣,诧异的向着门口处看了过去。

  李桓同样抬头向着门口处看来,心中生出几分讶异,似乎是没有想到岳不群竟然会突然出现。

  莫名的李桓心中一动,开口道:“让他进来。”

  随即就见陈耀、岳不群、韩乐三人走进了大厅之中。

  除了陈耀一身锦衣卫百户的官服之外,岳不群则是一身文士的青衫,同韩乐站在一起,完全就是两名文人模样。

  不少人方才闻知是陕西锦衣卫千户前来求见,大家都下意识的猜测陕西锦衣卫千户到底是什么人。

  可是看到岳不群还有韩乐的时候,众人不禁一愣,陈耀不是搞错了吧,这两人哪一个像是锦衣卫千户啊。

  就在众人心中错愕的时候,就见一副文士模样的岳不群向着李桓一礼拜下道:“属下陕西锦衣卫千户岳不群,拜见钦差大人。”

  说着岳不群轻咳一声,提醒韩乐向着李桓见礼。

  韩乐连忙拜倒于地道:“草民韩乐拜见钦差大人。”

  李桓不禁看了韩乐一眼,在场的不是官场众人就是地方上的豪强之家,韩乐不过是一个普通人,可是岳不群带对方前来,肯定不是无的放矢。

  虽然说不清楚岳不群为何带韩乐前来,李桓还是压下心中的疑惑,微微颔首道:“都起来说话吧。”

  众人的目光同样也是好奇的打量着岳不群还有韩乐二人,尤其是韩乐,一些人心中暗暗的盘算着,对方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被岳不群给带来这里。

  有人好奇韩乐的身份,可是在场众人之中,却是有人认出了韩乐来。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汤氏出身的绥德主簿汤顺。

  汤顺虽然说不是汤家的嫡支,可是因为其身为绥德主簿的缘故,同样也是汤家的核心人员之一。

  汤定邦所处位置太高,平日里大多数时间都在边镇军营之中,对于汤家的事情很少去管。一般也只有什么重大的决定上面,汤定邦才会发表意见。所以说汤定邦对于汤家的人事并不了解。

  可是汤顺不同啊,汤顺做为汤家的核心之一,又是一县主簿,处理的都是大大小小的琐碎之事。

  显而易见,韩乐做为汤家所养着的十几名账房先生之一,汤顺不可能陌生。或许汤顺认不出岳不群这位新进的账房先生,可是韩乐在汤家呆了那么多年,汤顺一眼就将韩乐给认了出来。

  正是因为汤顺一眼便认出了韩乐来,汤顺才面色为之一变。

  他们汤家的多年老账房,为什么会突然同锦衣卫的人走在了一起,汤顺心中不禁生出几分不妙的感觉来。

  而恰恰这会儿,边上同汤顺关系极好,几乎是被汤家一手推上绥德教谕之位的陶令脸上露出几分诧异之色低声道:“汤兄,那……那韩乐不是你们家的账房先生吗,他怎么……”

  虽然说陶令的声音很低,可是边上几人还是清楚的听到了陶令的话,一时之间,不少人皆是向着汤顺看了过去。

  李桓也是耳聪目明,虽然说距离汤顺、陶令他们隔了一两丈的距离,但是一样将陶令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李桓淡淡的瞥了汤顺一眼,同时看向坐在那里的汤定邦。

  汤定邦显然不认识韩乐,但是他坐在那里,也听到了陶令的话,闻知随同锦衣卫千户岳不群前来的竟然是他们汤家的账房先生,这让汤定邦心中咯噔一声,眼睛忍不住为之一缩,就连心跳都猛然之间加快了几分。

  也就是多年磨砺的心性,汤定邦瞬间便稳住了心神,可是如果仔细看到话,却是能够看出,汤定邦的心有些乱了。

  而这会儿,岳不群冲着李桓一礼,然后开口道:“大人,属下有关于鞑靼入寇,劫掠朝廷赈济钱粮的消息禀报。”

  哗的一下,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的向着岳不群看了过来。

  实在是这消息太过惊人了,要说眼下榆林道最热的消息肯定就是到底鞑靼人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入关,并且那么顺利的将朝廷的赈济钱粮给劫走的。

  正是此案有着太多的蹊跷,以至于民间流传着许多的传言,不少人坚定的认为,必然有人勾结鞑靼人,为鞑靼人提供了便利,否则的话,鞑靼人绝对不可能会那么顺利的劫走钱粮,甚至都没有受到什么阻拦的退回了草原。

  先前李桓忽然之间开口,直言有人勾结鞑靼人,一众人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也是从心里认同李桓的话,就是他们自己都相信有人勾结了鞑靼人。

  只是大家不知道,究竟是谁勾结了鞑靼人,就算是一些人心中隐隐有所猜测,可是一想到对方的权势,也是不敢乱说。

  方才李桓的话,其实大家心里是不大相信的,如果李桓真的掌握了到底是谁勾结鞑靼人的话,肯定是派人去拿人了。

  但是现在岳不群出现,这让不少人暗暗猜测,难道说李桓真的掌握了什么消息,已经确定到底是谁人勾结了鞑靼人吗?

  李桓眼眸之中闪过一道精芒,看着岳不群道:“讲!”

  岳不群深吸一口气,神色一正,冲着李桓一拜道:“此事说来也是巧合,一切要从下官的遭遇说起。”

  在一众人的注视下,岳不群将自己如何被人追杀,又如何被韩乐所救,进入汤家,又是如何亲眼目睹汤家之人同鞑靼人相勾结,杀灭了护送粮食的甄伟所部将士,劫掠了朝廷的赈济粮。

  这些事情自岳不群口中娓娓道来,只听得在场一众人惊叹连连。

  尤其是岳不群爆出汤家勾结鞑靼人的消息的时候,一众人的目光齐齐的看向了在场几名汤家之人。

  绥德主簿汤顺,榆林道卫指挥使汤定邦,还有做为汤家之主的汤定国。

  汤定国不等岳不群将话说完,直接面色大变,豁然起身猛地一拍桌案怒喝一声道:“大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岳不群,你自己也说,是我们汤家救了你性命,不曾想你竟然不思报答我汤家的救命之恩,竟然为了自己的功劳,肆意诬陷我汤家,你之用心,何其歹毒……”

  李桓淡淡的瞥了汤定国一眼道:“汤员外,且听岳千户将话说完。”

  说话之间,李桓屈指一弹,就见盘子之中一颗蚕豆飞出,正中汤定国穴位,汤定国身子一软,噗通一声坐了下去。

  而这会儿岳不群根本就不受汤定国的影响继续道:“岳某的话大家或许不信,可是苍天有眼,韩乐韩兄在汤家多年,目睹汤家这些年所做下的一桩桩,一件件恶事,心中良心难安,此番特求下官带去前来面见钦差大人,愿当众揭发汤家之罪行,还请钦差大人明鉴。”

  说着岳不群向着韩乐道:“韩兄,钦差大人当面,三边总督在此,关于汤家这些年究竟做下了何等大逆不道之事,韩兄大可如实道来,两位大人自会秉公而断,不使恶人逍遥法外。”

  韩乐深吸一口气,冲着李桓还有杨一清拜了拜,然后开口道:“大人,草民韩乐,检举绥德汤氏一族,勾结鞑靼人,劫掠朝廷赈济粮……”

  随着韩乐开口,汤氏这些年所做下的一桩桩一件件的恶事从韩乐口中一一道出。

  韩乐虽然说不是汤家的亲信人物,但是身为账房先生,却也经历过许多,毕竟汤家做下的那些事,事后所得终归是要经由账房统计入库的。

  所以说别看韩乐不是汤家亲信,但是汤家所做下的那么多的恶事,真要说起来的话,韩乐不敢说全都知晓,但是也知晓个七七八八。

  韩乐这一开口,足足说了小半个时辰,这小半个时辰韩乐所讲述的汤家所犯下的种种罪行不禁让在场一众人听得目瞪口呆。

  不少人更是惊惧的看着汤家的几人。

  他们只知道汤家乃是榆林道一霸,但凡是同汤家作对,最终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甚至因为汤家而破家灭门的事情他们也听说过几例。

  但是他们万万没想到,相比汤家所做的事来,他们所只晓得其实只是寥寥,就像一名乡绅一脸骇然的看着汤定国,他没想到几年前与其同为地方乡绅的姻亲一门上下百多条人命一夜之间被灭口,竟然就是汤家的人做的。

  与之反应一样的还有不少人。

  韩乐所讲可谓无比详细,什么时间,什么人领头,事后所得为何,只看韩乐记得这般清楚,要说韩乐不是特意记下的话,怕是都没有人会相信了。

  就是岳不群都用一种古怪的目光看着韩乐,心中暗暗怀疑,难道说韩乐早就在暗中搜集汤家的罪证了吗?

  韩乐心中苦笑,他能说自己只是记忆力惊人的缘故吗,也不想一想,他吃住都在汤家,虽不是卖身于汤家的奴仆,却也差不多太多。

  他要是在汤家敢将汤家这些年所犯下的罪行记录下来,落于笔墨之间,一旦被汤家给发现,那不是自寻死路吗?

  虽然说早就见惯了种种贪官污吏所犯下的罪行,可是此刻听韩乐讲述汤氏这些年的做为,李桓仍然是深感震撼。

  至于说其他人就更不要说了,完全是被汤家的胆大包天给镇住了。

  杨一清面色阴沉的看向身为卫指挥使的汤定邦,冷冷的道:“汤定邦,没想到竟然是你勾结鞑靼人,难怪,难怪鞑靼人会那么顺利的潜入关中,你眼中可还有朝廷,可还有王法……”

  从韩乐开口的那一刻,或者说从岳不群开口的那一刻,汤定邦就知道他们汤家完了。

  只是汤定邦没有想到韩乐这区区一个账房先生竟然会掌握他们汤家这么多的罪证。

  此刻听了杨一清的话,汤定邦豁然起身,竟然直接探手向着杨一清抓了过来,看其架势,大有将杨一清给抓住以要挟钦差李桓的意思。

  汤定邦起初的慌乱过后,心中便已经想出了应对之策,以他汤家这些年在草原上结下的关系,只要此番能够带着族人逃到草原之上,谁又能够奈何他们汤家。

  本来最好的选择是将李桓给抓住,只可惜汤定邦距离李桓之间隔了杨一清这位三边总督,所以汤定邦舍弃了李桓,选择了杨一清这位朝廷重臣。

  汤定邦清楚,只要将杨一清控制在手中,那么他汤家便可以要挟钦差李桓放他们汤氏族人离去。

  不得不说汤定邦足够果决,想的也没错,如果说真的让他将杨一清控制在手的话,汤定邦的一番谋划还真的有可能实现。

  只是在其动手的一瞬间,杨一清察觉到汤定邦的意图,抬手便是掐指成剑向着汤定邦刺了过来。

  杨一清虽是文臣,可是却以文臣之身行武事,一身修为之强,远超汤定邦所预料。

  汤定邦一身实力自是不差,毕竟能够在九边之地,成为一任卫指挥使,要是没有点能力的话,恐怕早就坐不稳了。

  只可惜汤定邦遇到了杨一清这位足可以出将入相的异类,就如那王阳明一般,谁又能想到如王阳明、杨一清这般的文臣,竟然还有着一身深不可测的修为呢。

  嘭的一声,只是一交手,汤定邦整个人便被震的倒飞了出去,眼中满是骇然之色的看着杨一清。

  杨一清冷哼一声道:“来人,给我将这叛国逆贼拿下。”

  守在外间的总督亲兵闻言冲进了大厅之中,目光落在汤定邦身上。

  汤定邦摇摇晃晃的爬起身来,看了杨一清一眼,身形一跃竟然向着李桓扑了过去。

  既然奈何不得杨一清,那么便拼上一拼,万一擒住了钦差李桓了呢。

  杨一清见状只是摇了摇头,并没有出手的意思,李桓实力如何,虽没见李桓出手,可是杨一清却能够感应到,李桓的一身实力未必就在他之下,所以当看到汤定邦的举动的时候,杨一清只为汤定邦的运气而感叹。

  也是汤定邦运气不好,遇上了李桓这位实力高强的钦差,再加上他这位文人中的异类,这要是换做其他的文臣总督、钦差的话,说实话,以汤定邦的实力,突然暴起之下,还真的会被其得逞。

  李桓坐在那里,看着扑向自己的汤定邦,嘴角露出一丝不屑之色,抬手将手中的茶杯一推,顿时茶杯飞出,随着一声惨叫,汤定邦再次倒飞出去,重重摔落在地。

  几名总督亲兵上前,长刀出鞘,架在了汤定邦的脖颈之间,与此同时,汤顺、汤定国几人也尽数被拿下。

  李桓目光扫过一众人,看了被擒的汤定邦等人,目光落在杨一清身上缓缓开口道“杨总督,可否随李某私下一叙。”

  杨一清闻言眼中露出几分诧异之色,不过闻言当即便点头,起身跟着李桓向着边上的偏厅走了过去。

  李桓、杨一清二人走进偏厅之中,而外间的大厅之内一众官吏还有乡绅豪强则是一个个面面相觑,看着被拿下的汤家众人,心中不由生出几分忐忑来。

  尤其是他们不知道这会儿杨一清、李桓这两位陕地最高的官员私下里在商议什么,此番汤家勾结鞑靼之事事发,影响之大可想而知,不知道将会有多少人掉帽子,甚至掉脑袋。

  其他不提,反正亲近汤家的官员怕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至于说汤家之人就更不要说了,必然会被朝廷斩草除根以儆效尤。

  不管这些人心中如何惶恐,如何想,偏厅之中李桓向着杨一清点了点头,二人落座。

  杨一清捋着胡须看向李桓道:“不知李大人有什么话要同下官说?”

  李桓看着杨一清道:“杨总督以为此番汤氏一族勾结鞑靼人入寇,劫掠朝廷赈济粮,要如何处置才好?”

  听李桓提及此事,杨一清神色一正道:“理当抄家灭族,族灭之,如此方可震慑人心,方对得住那因为汤家而身死的数万百姓。”

  李桓眼中闪过一道冷冽之色道:“难道只清算汤家吗?”

  杨一清不由的愣了一下,诧异的道:“当然还要清楚汤家在军中、地方上的党羽,这些人皆与汤家同罪,非严惩不可昭显王法昭昭。”

  显然杨一清以为李桓是想要惩治那些同汤家相勾结的官员、豪绅,对于那些官员、豪绅,杨一清同样是无比厌恶,自然不会给他们说什么好话。

  只是李桓闻言却是摇了摇头,看着杨一清道:“杨总督却是忘了这大案之中的另外一个主角啊。”

  杨一清颇为不解的看着李桓,心中思量万千,却是实在想不出李桓所指为何!

  深吸一口气,杨一清冲着李桓拱了拱手道:“下官不太明白,还请李大人明言!”

  李桓冷冷的道:“鞑靼人,鞑靼人杀我百姓,入寇我大明疆土,汤家的确是罪该万死,可是鞑靼人一样罪该万死。”

  杨一清闻言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李桓竟然想要清算鞑靼人。

  心中一惊,杨一清忍不住豁然抬头,惊愕的看着李桓颤声道:“大人你的意思是……”

  李桓冷笑道:“汤家伏诛,罪有应得,然而绥德数万百姓饥寒而死,其中同样有鞑靼人的罪孽,难道就这么算了不成?众所周知,本钦差睚眦必报,杀人如麻,对贪官污吏如此,对这些鞑靼人也是一般。”

  杨一清闻言先是一愣,紧接着苦笑一声道:“话是如此说,可是鞑靼人如今已经退出长城,回到了草原之上,我们就算是想要为绥德百姓报仇,也是无从报起啊。”

  李桓哈哈大笑道:“鞑靼人既然逃回了草原,那么我们便杀入草原,杨总督以为如何?”

  哪怕是隐约之间已经猜到了李桓的意思,可是听到李桓这么说,杨一清仍然是忍不住用惊骇的目光看着李桓。

  大明自宣宗皇帝之后便再也没有主动踏出过长城,主动针对草原异族发起过攻击,近数十年来,大明上下在应对从草原异族的时候,完全是处在守势。

  敌来我挡,敌去则朝堂上下皆大欢喜,从没有人想过如太祖、文宗等几位帝王一般率领大军主动出击,征伐异族。

  哪怕是如杨一清这般的一时俊杰之人物,因为受到思维,或者说整个朝堂大环境的影响,也从来没有想过要主动出击草原异族。

  所以说当听了李桓的话之后,纵然是以杨一清的心性修为也忍不住用一种惊诧的目光看着李桓。

  好一会儿,完全消化了李桓的话,杨一清脸上满是凝重之色,看着李桓缓缓摇头道:“非是杨某不想,若是可以的话,杨某也想率领大军屠了那壶里部,为绥德数万百姓报仇雪恨。”

  说着杨一清轻叹一声道:“可是此等军国大事,没有朝廷的调令和旨意的话,下官这三边总督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恐怕下官也调不动一兵一卒啊。”

  看了李桓一眼,杨一清又道:“况且主动进入草原,看似简单,实则风险极大,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会引发鞑靼与我大明之间的大战,朝堂上下,衮衮诸公,恐怕没有一个人会答应。”

  李桓心中明白,杨一清所言乃是事实,若是真的主动出塞挑起战事的话,在朝堂百官眼中,不管结果如何,哪怕是打了胜仗,恐怕也要落得一个擅开边衅的罪名,最终难逃一死。

  李桓既然想着出关去寻壶里部的麻烦,自然考虑过这些,所以听了杨一清的话,李桓只是看着杨一清道:“杨大人,李某只问你,可有胆量随李某出关屠了壶里部否?”

  说着在杨一清惊讶的目光当中,冷笑道:“至于说到时候朝堂百官会有什么反应,一切皆有李某来承担。”

  带着几分自信与张扬,李桓淡淡道:“李某身为钦差大臣,临行之前,陛下曾说过,陕地之事,本钦差有先斩后奏之权。”

  杨一清呆了呆,下意识的道:“可是大人,军国大事……”

  李桓哈哈大笑道:“军国大事又如何,吾为钦差,同样可一言而决。”

  说着李桓肃声盯着杨一清道:“三边总督杨一清听令!”

  眼见李桓拿出了钦差大人的姿态与架势来,杨一清深吸一口气,上前躬身道:“杨一清在!”

  看着杨一清,李桓缓缓开口道:“杨总督,三日之内,以你最大的能力,可抽调多少精骑随我出关?”

  杨一清闻言稍稍沉吟一番道:“若是只限三日,下官全力抽调的话,可抽调五千精骑,十日之内可征调精骑一万。”

  李桓眉头一挑,听杨一清这意思,若是不出意外的话,延绥、甘肃、宁夏三镇能够拿得出手的精锐骑兵也就只有万余,这数量相比三镇明面上十几万大军,的确是少了许多,可是说实话,延绥、甘肃、宁夏三边能够抽调出万余精锐出来,已经是超乎李桓的预料了。

  李桓沉声道:“本钦差命你即刻抽调精骑五千,随时听令。”

  杨一清肃声道:“下官领命。”

  看了杨一清一眼,李桓冲着杨一清拱手道:“李某在这里代延绥百姓谢过杨总督了。”

  杨一清闻言连忙摇头道:“李大人言重了,真要说的话,应该是下官这三边总督代延绥百姓谢过李大人才是。”

  脸上满是愧疚之色的杨一清向着李桓道:“说来本官身为三边总督,肩负着护佑三边百姓之安危的责任,却是因为下官的疏忽,以至于鞑靼人入寇,劫走粮食,下官有罪啊。”

  李桓轻叹道:“大人何罪之有,要说有罪,也是罪在汤氏。”

  杨一清摇头道:“本官有失察之罪,此番能随大人出关剿灭壶里部,为我延绥百姓报仇雪恨,到时朝廷若是问罪的话,下官愿与大人共担之。”

  不管先前对李桓是什么印象,有什么看法,可是在李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定要率领大军屠了壶里部,为延绥百姓报仇雪恨的情况下,杨一清心中对李桓只有敬意。

  这样一个为了百姓,可以不畏生死的人,纵然是再坏,也决然坏不到哪里去,至于李桓杀戮士子、官员,这些在杨一清看来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他身在地方,执掌大权,如何不清楚那些官员、士子的本质如何,李桓所杀之人,必有其取死之道,否则的话,但凡是有任何不该杀之人,朝堂衮衮诸公不抓住机会弄死李桓才怪。

  李桓能够好好的活到现在,这就说明李桓没有枉杀一人。

  李桓讶异的看了杨一清一眼,嘴角露出几分笑意,如果说杨一清真的不同意的话,他还真的不好越过杨一清调集三边精兵。

  就算是最后能够调集人马,恐怕也已经错过了最佳的时机,甚至还有可能会导致消息外泄。

  不是李桓高呼大明官员的底线,如果说换做是一个顽固不化的文官坐在这三边总督的位子上的话,李桓敢保证对方绝对不会答应他带领大军杀出关去。

  甚至为了破坏李桓的计划,未必不会提前向草原异族通风报信。

  这种事情绝对有人做的出。

  像杨一清这般愿意配合他的官员不敢说绝无仅有,但是肯定是凤毛麟角一样的存在。

  此时杨一清一脸郑重的看着李桓道:“李大人可有什么谋划吗?”

  既然答应配合李桓的举动,甚至杨一清还决定亲自率领大军同李桓一起出关,自然是想要知道李桓有没有谋划。

  李桓稍稍沉吟一番看着杨一清道:“具体的谋划还没有,不过既然汤氏同壶里部有勾连,咱们就从汤氏身上找一下看,或许有什么收获呢。”

  杨一清微微点了点头。

  汤氏

  偌大的汤氏府邸此刻却是陷入到了一片混乱当中。

  汤氏出了一个卫指挥使汤定邦,再加上汤氏族人在军中、地方府衙之中皆有任职,不敢说掌控了榆林道的方方面面,可是也安插了不少人。

  正因为如此,汤氏才会被称之为榆林道第一家族,才能够同关外异族进行种种的交易而没有被官府所阻挠。

  只是此时的汤氏府宅已经是一片乱糟糟的景象,整个府宅被大军所包围,可谓是包围的滴水不漏,任是谁都休想从府宅之中逃脱。

  一队锦衣卫如狼似虎一般冲进了府宅之中,首先抓的就是汤氏的核心族人。

  一众汤氏族老甚至都没有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便被从各自的院落当中抓了起来。

  就算是有在外的族老,同样也派了锦衣卫前去抓捕,保证不至一名汤氏族人走脱。

  县衙的大牢此时已经是人满为患,为此李桓不得不下令将汤氏一处庄园清理了出来,用来关押汤氏族人。

  当然,更重要的一点就是查抄汤氏的家财,城外尚且还有十几万百姓嗷嗷待哺,徘徊在生死线上。

  汤氏偌大的产业,所囤积的粮食按照身为汤家账房的韩乐所言,汤家几处粮仓所囤积的粮食足足有三四万石之多,比之朝廷所调拨的赈济粮还要多出许多。

  李桓、杨一清、丁德朝等几名官员站在汤氏的一处粮仓之前,当仓库打开来的时候,一众人看着那填满了仓库的金灿灿白花花的米粮,再想到城外那无数百姓生生饿死的情形,但凡是心中还有良知之人,皆忍不住咒骂汤氏。

  如果说汤氏囤积粮食不肯拿出来救济灾民,那倒也罢了,毕竟粮食是人家的,人家想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关键汤家囤积了如此之多的粮食,竟然还勾结鞑靼人,去打受灾百姓救命粮的主意,这便是丧尽天良了。

  尤其是丁德朝看着那满仓的粮食,想到自己一次次登门想要求汤家能够拿出几百石粮食救济灾民,都一次次的被身为汤氏家主的汤定国所推脱,说他们汤家人口众多,许多族人都吃不饱饭了。

  那么谁来告诉他,这满仓的粮食又是怎么回事,就算是他们汤氏所有族人敞开了肚子去吃,又能吃掉多少。

  深吸一口气,丁德朝向着李桓拜了拜道:“还请钦差大人允许以这些抄没的粮食救济城外灾民。”

  丁德朝清楚朝廷自有法度,这些粮食乃是抄没来的赃物,不是谁想动就能够动的,没有李桓的允许,在这个关头,还真没有人敢去动这些粮食。

  李桓闻言看了丁德朝一眼,微微点了点头道:“好,本官便将汤氏抄没来的粮食尽数交由丁县令你来监察派发,希望丁大人你能够好好的利用这些粮食,救济灾民。”

  李桓话音落下,丁德朝便噗通一声跪倒在了李桓面前,脸上满是激动之色,颤声道:“多谢钦差大人,下官……下官代绥德百姓拜谢大人。”

  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李桓、杨一清等人听到动静不禁皱了皱眉头,循声望去,就见一名乞丐被几名锦衣卫给拦了下来。

  “我要见钦差大人,我要举报!”

  李桓几人走了过来,目光落在那乞丐身上,乞丐衣衫破烂不堪,可是如果仔细看的话却能够发现,此人身上隐隐有一股煞气,与其说是一个乞丐,更像是一名军中悍卒。

  皱了皱眉头,李桓道:“本官便是钦差李桓,你是何人,举报何人何事?”

  几名锦衣卫虽然说还拦在那乞丐之前,但是却松开了乞丐。

  乞丐看到李桓还有杨一清等官员的时候,忽然之间拜倒于地道:“小的大明延绥镇三郎口守卒伍长石二郎,特向大人举报上官汤夜勾结鞑靼人,杀害同袍,纵敌入寇……”

  虽然说已经知晓了汤家同鞑靼人勾结的消息,也能猜到鞑靼人越过关卡必然有汤氏之人做为内应,只是一直以来都没有什么证据。

  没想到竟然有三郎口的士卒幸存下来,并且前来举报指证汤家同鞑靼人勾结之事。

  深吸一口气,李桓大步上前,一把将石二郎扶了起来道:“好,汤氏与鞑靼人相勾结,本官同三边总督杨大人已经下令将之抄家灭族,现在有石伍长你这当事人指证汤氏之罪,定可以将汤氏一族的罪名钉死坐实。”

  石二郎闻言忍不住颤声落泪冲着李桓拜下道:“小的代惨死的同袍拜谢大人。”

  李桓连忙将石二郎扶住道:“石伍长千万别这么说。”

  看了石二郎一眼,李桓道:“本官意欲率军杀入草原,屠了壶里部,不知石伍长可愿随行……”

  石二郎闻言,眼眸之中闪过惊喜之色,颤声道:“小的愿往,只要能为众兄弟报仇雪恨,便是让小的去死,小的也愿意。”

  李桓拍了拍石二郎的肩膀,冲着一名锦衣卫道:“带石伍长去梳洗一番。”

  回到县衙的时候,李桓同杨一清落座,看了杨一清一眼道:“这两日清洗汤氏余党,多亏了杨总督相助。”

  杨一清摇头道:“大人客气了,这本就是下官份内之事。”

  说着杨一清脸上露出几分惭愧之色道:“说来惭愧,本官身为三边总督,却是没想到汤定邦这指挥使在军中竟然安插了如此之多的族人,亏得及时发现,否则的话,将来他将其手下一卫人马打造成汤家的私军,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事来。”

  李桓微微点了点头,正欲说话就见陈耀大步走了过来。

  行至近前,陈耀向着李桓还有杨一清行礼道:“大人,弟兄们连夜审讯之下,汤家九爷,汤定为交代了这些年汤家同壶里部种种交易,非但是走私盐铁,更是将军中不少兵甲私下交易给壶里部,按照先前约定,三日后壶里部会将三千匹良驹交给汤氏。”

  李桓顿时眼睛一亮看着陈耀道:“交易地点在何处?”

  陈耀似乎是猜到李桓的用意,脸上露出几分笑意道:“回大人,按照汤定为交代,这次交易一如往常,在距离壶里部驻地十里外的古里河畔进行交接。”

  李桓深吸一口气,脸上带着欣喜之色,稍稍沉吟一番便道:“去将汤定为带来,本官有话问他。”

  陈耀闻言离去,而坐在一旁的杨一清似乎也猜到了李桓的用意,看着李桓道:“李大人莫非是准备借着这一次汤家同壶里部交易之机,对壶里部用兵吗?”

  李桓含笑看着杨一清道:“这可是一次再好不过的机会,杨总督以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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