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一刀沉默不语。

  李东泽说的话也是实情,现在这个年月,工作哪里是那么好找的。

  土里刨食还得看老天爷的脸色,每亩地累死累活一年,也就收个百十斤的粮食。

  除去交租、交税、交饷,根本剩不下多少。

  与其饿死,还不如加入小刀会。

  方正对李东泽的提议很感兴趣,作为一个后世穿越而来的人,本就不想多造杀戮。

  在他看来,人口就是财富。

  这些人都是同胞,只是犯了错,罪不至死,就算死,也得死在跟鞑子作战的战场上,要死得其所。

  “李东泽是吧,你的想法很好,但是该如何实施?总不能随机挑选一半的人,然后让剩下的人把他们全杀了。”

  “首先,那天晚上,参与草河堡抢掠的人,是绝对不能活的。”

  李东泽点点头,道:“不知道谢小刀还活着吗?”

  方正闻言,眼睛一亮!

  他已经隐约猜到了李东泽的想法,如果是那样的话,自己的队伍又要壮大了。

  “你小子,真他娘的是个人才,以后跟着我吧。”

  李东泽大喜,当即跪倒在地:“敢不为大人效死!”

  李东泽,辽东本地人,他的家就是在斜烈站。

  他家世代军户,听老爹说,往前倒三辈,还曾是一个百户。

  只因大明卫所制度败坏,朝廷发不下粮饷。

  自家的农田欠收,被凤凰城一个姓孙的千总趁虚而入,低价收购。

  从此,他们一家就成了孙千总的佃户。

  后来谢启光兄弟俩来了,谢小刀借助他哥哥的权势,逐步蚕食凤凰城周边的田地,斜烈站也成了他的囊中之物。

  李东泽不愿意像自己的父亲一样,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索性加入了小刀会。

  靠着聪明才智和本地人脉,在小刀会里面混成了插签柱。

  可是他向往的是堂堂正正的正规军,就像袁崇焕、孙传庭手下的关宁铁骑一样。

  奈何那些军队都是富家子弟,根本瞧不上自己这些泥腿子。

  但是方正的到来,让他看到了希望。

  在辽东这块土地上,谁的拳头大,谁就掌握着话语权。

  只要你能有一支军队,不用多,敢跟鞑子拼命,就连朝廷都得把你供着。

  方正就是他的希望,他觉得这个锦衣卫身上,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吸引着别人向他靠拢。

  而且从他的行事作风上看,这个人绝不是那种甘于人下的人。

  铲除谢小刀,他居然是撇开朝廷,单枪匹马,带着这个姓胡的千总就闯了进来。

  这里面自然有他艺高人大胆的原因,但更多的是他不遵守规则,愿意为了一个草河堡的百姓,冒着风险。

  这种人,李东泽从来没有见过。

  他读过太史公写的《史记》,也知道本朝太祖皇帝的发家史。

  他发现成大事者,都要像方正这样,身边聚拢一批能人志士,他不敢自比张良、萧何,但是他不认为自己比樊哙、汤和之流差。

  从来都是时势造英雄,只要抓住了,就有可能成功。

  他不确定方正是不是这种人,但是李东泽不想错过这样的机会,毕竟人这一生能够把握住的机会并不多。

  客笔听着方正和这些人的交流,心中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

  “这个自称郭靖的人,好像不是谢老爷委托的人啊,他们这是要谋权篡位?”

  客笔回想起自己听说书先生讲的那些故事,什么乱臣贼子窃据皇权,奸臣以下犯上。

  他觉得自己的两腿都在打颤,这一刻,他想逃离这个地方,回到他那个狗窝。

  “老胡,带谢小刀去地牢见见咱们的同志吧。”

  胡一刀没搞懂方正跟李东泽的哑谜,好在他对方正的命令向来是先执行再思索,当即让自己的亲卫蒋大发把谢小刀拎了出来。

  看到披头散发,好似一条死狗一般的谢小刀。

  客笔彻底斯巴达了。

  踏马的,自己这是进贼窝了!

  他紧紧的捂住自己的嘴巴,生怕漏出一点声音,引起方正等人的不快。

  许大茂、李东泽等一批老人,看到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老大,心有戚戚,避而不视。

  蒋大发拎着谢小刀走在前面,方正、胡一刀带着一帮人跟在后面,一行人来到了小刀会关押囚犯的大牢。

  说是大牢,其实是以前的驿站存放货物的地方。

  因工作需要,谢小刀就把这个地方改成了小刀会,物资存放点,顺便还建设了私牢。

  小刀会的业务繁杂,不仅收保护费,还经常绑架富户,勒索赎金。

  斜烈站的商号以前并没有这么听话,自从进过小刀会的地牢,一个个这才老实。

  还有凤凰城的一些脏活累活,谢启光不方便干,便交给了谢小刀。

  两兄弟一个黑道、一个白道,将凤凰城下辖的一城、十三堡给牢牢把控在手里。

  在这里,谢小刀就是绝对的王,说话比天启还要好使。

  毕竟这里可没有朝廷里的那些文官,敢跟谢小刀对着干。

  到了地牢,蒋大发将谢小刀随手扔在地上,方正解开了他的穴道。

  谢小刀身上的穴道,是方正使用兰花拂穴手的特殊手法,加上北冥真气点住的,除非有人的功力超过方正,否则绝对解不开穴道。

  “这是哪?”谢小刀悠悠转醒,他看着围在自己身边的人,有熟悉的,有不熟悉的。

  他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他只觉得自己最后看到的画面,是曹秀才娘子雪白的大屁股。

  可这里不是小刀会的地牢吗?

  自己怎么到这里了?

  他一眼就看到了躲在人群后边的客笔,不由怒从心头起,“呆笔,你躲在后边搞莫事啊?吊人给我过来!”

  谢小刀和谢启光都是土生土长的金陵人,虽然在辽东生活了许多年,乡音还是改不过来,尤其是骂人的时候。

  “许大茂、李东泽、张元庆,你们还傻站着干嘛,扶我起来!”

  他晕倒了一天一夜,水米未进,身上软绵绵的,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

  被他点到名字的几个人,恨不得地上有条缝。

  谢小刀积威甚久,在他咄咄逼人的目光下,无人敢与之对视。

  很快,谢小刀就发现了不对。

  方正、胡一刀这些人他从来都没见过,而且他们看自己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一条狗。

  他对这种眼神无比的熟悉,因为他就是擅长用这种眼神的高手。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让他非常不爽!

  “你们是谁?”

  方正朝许大茂努努嘴,“老许,跟他说说,咱们是谁。”

  许大茂艰难的咽了一口口水,在众人的目光下,开口道:“谢小刀,他们是朝廷的人。”

  “放肆,许大茂你踏马是不是活够了,居然敢直呼我的名讳!”

  谢小刀死死的盯着他,说:“朝廷的人又怎么样?难道你不知道我哥哥谢启光是凤凰城的兵备?在这里,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成!”

  谢小刀说的话,很快就引起了共鸣。

  地牢里关押着一千二百多号小刀会成员,他们见到了谢小刀,熄灭的希望之火重新燃烧起来。

  “老大,救我!”

  “救我,老大!”

  “老大,快把他们都杀了!”

  “有种放老子出来单挑,小爷我弄死你!”

  谢小刀急忙回头,正好看到被五花大绑,关在笼子里的手下。

  “我艹,你们怎么全被关起来了?”

  谢小刀的心沉了下去,他能在斜烈站立足,靠的就是这帮弟兄。

  这里有不少是他从金陵带过来的,当然更多的是本地招募的军户。

  卫所制度的衰败,军户逃亡,正好被他收编。

  他转头看向方正和胡一刀,直觉告诉他,这两个人是能决断的人。

  “说罢,你们到底是谁,想要干什么?”

  方正和胡一刀对视一眼,暗暗称奇。

  谢小刀这人果然有两把刷子,到了如此地步竟然还能面不改色,却是个人物。

  可惜——

  方正对着那一千二百个小刀会成员喊道:“诸位,我叫方正,是大明锦衣卫北镇抚司司狱百户,你们可能没听过我的名字,但是从现在开始,你们必须记住这个名字,因为它将是你们唯一效忠的名字。”

  方正话音刚落,人群中就传来了嘲笑。

  “踏马的一个锦衣卫百户也敢在斜烈站撒野,是哪个人裤裆没拴好,把你漏出来——”

  “笑死个人,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人物,区区百户,还值当说出来,告诉你,老子以前也是百户!”

  “抓紧把老子放出去,否则,定将你扒皮抽筋。”

  ……

  小刀会的人,基本上都是滚刀肉,他们才不管你官大官小,在谢小刀的带领下,草河堡怎么样?

  还不是被铁蹄踏破,守备都被追着跑。

  这群人无法无天,已经不再将官府放在眼里,因为他的端着的是谢小刀的饭碗。

  吃人饭,听人管,这是自古以来的道理。

  李东泽等人担忧的看了方正一眼,生怕他年轻,沉不住气,一怒之下把这些人给杀个精光。

  谁知方正非但没有生气,反而露出了一个微笑。

  “东泽,去把参与草河堡劫掠的人,都给我拎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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