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氏在江夏数十年苦心经营毁于一旦,家族元气大伤,再也支撑不住,不得不主动将本族势力退出了江夏,而接手江夏的正是蒯氏。

  刘表与蔡氏并不愿离开襄阳,一来是船大难掉头,另一方面江夏毕竟是前线,随时面临着江东的威胁,他们也担心如同黄氏一般鸡飞蛋打。

  蒯氏原本也不愿意接手,但三大势力另外两方联合起来,他们也无力反抗,更何况江夏失守,下一个首当其冲并不是襄阳,而是江陵。

  没有了江夏作为屏障,长江边的江陵城就成了江东水军长驱直入可以直抵城下的状态,无奈之下蒯氏只能接受了江夏这块“肥肉”。

  当然事情都有两面性,蒯氏接手江夏也并不只是负担,江夏毕竟是大郡,农田水利各种设施都比较健全,即便是周瑜有心损毁,大部分稍微修复也就能用。

  有了这么大一片地盘,蒯氏只要经过数年的发展,等江夏再兴的时候,蒯氏的势力自然也就水涨船高了,为了让江夏更快更好的发展,蒯氏也派出了第二号人物蒯越坐镇江夏。

  蒯越倒不似其他人那般对孙绍熟视无睹,孙绍江夏、长沙两战的表现在他眼中都是无可挑剔的,因此他也格外重视孙绍。

  只不过事有轻重缓急,眼下江夏的事情才是他最重要紧急的,他也分身乏术,暂时没有精力关注孙绍。

  与蒯越一样重视孙绍的自然少不了刘磐,作为与孙绍交手最后完败的前长沙太守,刘磐比任何人都明白孙绍的可怕,没有人比他更明白一旦让孙绍坐大,他可能是与曹操、孙权一样难缠的人物。

  然而如今的刘磐却早没有了昔日的威风,如今他不仅没有大权在握,反而是缠绵病榻。连起身都难。

  刘磐躺在船舱之中,望着船舱外的滚滚江水,眼中满是绝望之色,他又想起了这些日子如同噩梦一般的遭遇。

  自从用与黄忠断交信救回了儿子之后,刘磐就一路直奔武陵,想要在武陵郡东山再起。

  一路上刘磐回想起这次的失败,只觉得痛彻心扉,整夜整夜难以入眠。他将孙绍视作生平大敌,每天除了睡觉,就连吃饭的时候都想着如何对付孙绍。

  等到了武陵郡之后,武陵太守金旋大摆宴席为他接风洗尘,宴席上刘磐当即要求金旋整军备战,金旋也一口答应。

  只可惜过了多日,金旋答应刘磐整备的兵马也没有见着影子,倒是派往长沙与武陵边界的哨探络绎不绝。

  刘磐多次问询,金旋只是推脱上一次兵马损失太重,如今征兵困难,让刘磐耐心等待。

  直到有一日,金旋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弯,对于刘磐的询问不仅没有再推脱,只是冷哼一声拂袖而去,倒是他身后的郡丞冷笑道:“磐公子还好意思讨要兵马呢,若非公子用兵如神,我武陵岂会无兵可用?”

  刘磐当场差点气晕过去,面前撑着回到府中,派人多方打听才知道,刘磐一到武陵,金旋便差人前往襄阳,信使刚刚从襄阳回到武陵。

  刘磐不是傻子,立刻想明白了其中的缘由。初时金旋觉得襄阳不会对长沙的失守坐视不理,一定会派出大军夺回长沙。

  那时候金旋自然是不敢给刘磐脸色,直到信使带来了襄阳已经放弃了长沙的消息,金旋这才明白长沙不过是一个弃子,刘磐同样也是一个弃子,再也不是当初坐镇荆南的刘磐了。

  对于这样的刘磐,金旋自然不会再与他虚与委蛇。

  在金旋看来,襄阳既然可以放弃长沙,那么武陵自然也是可以放弃的,想要再得到襄阳的支援,还不如依靠荆南其他两郡的难兄难弟。

  自此金旋对刘磐就熟视无睹了,反而与刘度、赵范使者往来不绝。

  三个臭皮匠商量许久,还真商量出了一些门道出来。

  三人一致认为如今天下大乱,荆南三郡地处边陲,在天下大势没有分明之前,没有哪个大诸侯会将荆南三郡当一回事。

  既然如此三人便打算合力自保,明面上依旧是荆州的属地,但实际上却是以自己本郡为重,等到天下大定的时候,他们再一同投效明主。

  目前情况来看,这个明主应该就是曹丞相了。

  三郡背着刘磐私下订立了攻守同盟,刘磐确是被蒙在鼓里面。他见说不动武陵金旋,不死心的他又前往零陵,妄图说动刘度。

  只是刘度的心思与金旋一般无二,三郡私下又有盟约,自然不会待见刘磐,特别是刘度的公子刘贤,更是对刘磐极尽嘲讽之能事,刘磐在零陵不能安身,只好奔走桂阳。

  桂阳赵范对刘磐倒是依旧以礼相待,但对于权力却不让刘磐染指分毫,并且整日以公务繁忙推脱不见刘磐。

  刘磐羞愤郁闷,某日吐血不止,就此一病不起。

  赵范听闻此事立刻安排医师救治,之后便不顾刘磐需要静养,而是命人将刘磐“礼送”出境,他可不希望刘磐死在桂阳地界。

  到了零陵,刘度有学有样将他“礼送”出境,然后是武陵,直到现在漂泊在长江之上。想到这里,刘磐忍不住又吐出一口血来,心中只剩下一个屈辱的念头:“如果要回襄阳,他何必等到现在?”

  当初长沙失守,刘表就差人送来亲笔信,告诉他刘表并不怪他丢了长沙,让他暂回长沙等待时机。

  刘磐就是觉得没脸见刘表,不愿意灰溜溜的回去,这才想在武陵统筹其他三郡的力量,夺回长沙。

  没想到如今兜兜转转,还是不得不更加狼狈的去见刘表。

  刘磐不想见刘表,可是他又想亲口告诉刘表,不要小看孙绍,一定要在他没有成气候之前将其除掉,否则长沙之患,不次于江东。

  刘磐心中纠结,觉得胸口发闷,他勉强坐起身向外看去,只见江水滚滚而去,是何等潇洒自在,想到自己如今进退两难的境地,更加感觉心中凄凉。

  忽然那滚滚的江水在他眼中越流越急,江潮激荡溅起朵朵浪花,那些浪花仿佛一张张匆忙讥讽的笑脸,无数的浪花都在嘲笑他刘磐的无能。

  “啊!”刘磐惨叫一声,口吐鲜血,晕倒在船舱的榻上。

  刘建在船舱外忧心忡忡,刘磐最近受到的屈辱他一分没少的也承受了,对刘磐的身体他更是担心。

  听到刘磐的惨叫,刘建立刻冲进船舱,只见父亲倒在血泊之中,他又是呼喊又是掐人中,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刘磐才颤颤巍巍的挣开眼睛。

  “父亲!”刘建抱着刘磐,泪流满面,眼泪混合着鼻涕落在刘磐脸上。

  刘磐却不嫌脏,他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替儿子擦去涕泪,脸上竟然还露出了一丝微笑,说道:“傻孩子,别难过。这样也好,这样我就不用亲自去见叔父了。”

  刘建泣不成声,哆嗦着嘴唇却不知道如何开口,刘磐继续说道:“建儿,父亲有些话你一定要听好……”

  刘建点头不止,刘磐见状继续说道:“第一件事,我死之后将我的尸体投入长江之中吧,也唯有这滔滔不绝的长江之水,才能洗刷掉我战败长沙的耻辱!否则,即便是在坟墓中,我也无颜面对叔父!”

  刘建目瞪口呆,没想到父亲第一个要求就是这样让他为难。

  刘磐用力的喘了一口气,厉声道:“建儿,你是听不清还是做不到?”

  刘建痛苦的哀嚎一声,哭着喊道:“孩儿遵命!”

  刘磐笑着点了点头,又喘了两口气,道:“第二件事,我死之后你就不要为官了。如今乱世,为官为将都太过危险,即便是为父,也难免身败名裂,建儿倒不如隐居一隅,平安喜乐。”

  刘建这次没有犹豫用力的点了点头,曾经他也觉得自己可以出将入相,可从长沙被俘开始的每分每秒都在告诉他,他的没有那个能力,看到父亲如今的惨状,对于出将入相的梦想,早已经烟消云散了。

  刘磐见儿子答应的这么痛快,又是叹息又是欣慰。

  叹息的是儿子终究不是人中龙凤,只是普通之才,没有逆流而上的勇气和能力;欣慰的也是儿子终究不是人中龙凤,只是普通之才,这样他或许能在这乱世之中凭借家中田产,能够真的一生平安喜乐吧。

  想到这里,刘磐只觉得嘴角的笑容苦涩,他微微叹了口气,继续说道:“第三件事,你一定要去亲自拜见州牧大人,告诉他长沙孙绍绝非池中之物,图之宜早,否则其一旦坐大,后患无穷!”

  刘磐说到这里已经是喘气不止,刘建点头答应,又问道:“孩儿一定将话带到,可是如果大人不听我言,如之奈何?”

  刘磐又咳出一口血来,费力说道:“你只需要将话带到即可,为父将死之言,叔父纳与不纳,皆看天意。之后不管大人赏赐你何等官职,你都以为父守孝推脱掉,回老家隐居去吧。”

  刘建含泪应允,刘磐再次身后抚摸着儿子的脸,一脸欣慰的说道:“建儿,为父不是一个好父亲,更不是一个好统帅。不过能够在惨败之后将你救出来,父亲已经死而无憾……”

  刘磐“死而无憾”字音刚落,摩挲刘建脸庞的手突然无力的落下,刘建见状用力抱住刘磐的头,仰天痛呼道:“父亲!……”

  滔滔长江水洗刷不掉刘磐的屈辱,却一瞬间就将刘磐的尸身吞没,刘建望着茫茫的江面,哪里还看得见父亲的影子,他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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