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中,二人的血滴纠缠一番,终没能相容。横岳只觉得目眩头晕,扬手摔碎了碗,跑出府外也不顾身后人的追喊。

  只顾跑,没有终点,没有方向。一路喊,一路哭,一路狂奔。

  当夕阳沉没在地平线,最后的余晖收束在天边。万物静默在深蓝的天幕下。横岳最终跑到了那个茶馆前。

  老道士坐着茶馆的木桌前,静静看着横岳。

  “后来,俺就跟着他练功夫了,磨了性子。俺的蛮横气儿,也随着自己的公子身份没了。后来师傅说,俺爹以前有恩于他。俺刚出生时候,名叫程泊封,就是俺师傅起的。”

  萧横岳忆起往昔,仰起头又灌了一盏酒。闭起眼直摇头。

  “俺全家都死了,程家百口,全让皇上杀了。那会儿我也就两岁。本来我也活不了,萧家忠良惜忠良,给俺个活路,说俺是萧家老二,瞒了皇上,瞒了我十几年。”

  说完长吁口气。韩菱香轻轻握住萧横岳的手。“萧大哥,过去的事,莫再难过。毋再提起。”萧横岳眼神迷离,看着韩菱香。

  薛毓妗一看气氛低沉了起来,一桌人也不说话。便凑上去问:“那师傅。你是咋娶了韩师娘的呢?”

  “你师娘啊……嘿嘿嘿,那可有个故事咧。”说到韩菱香,萧横岳不再低沉,摇头晃脑缓缓道来。

  “你师娘,当时那可是大美人儿,还会写字,会背书,还是韩家大小姐。那是……夏天?”韩菱香轻轻点头,慢慢靠在萧横岳身旁。

  “那会儿啊……我是刚刚出师……”

  刚刚学成绝技的萧横岳二十六岁。细细打算已经近八年不曾归家了。返乡路遥,轻舟快马。途中经过苏州,正巧苏州太守和萧家为故交,萧横岳打算借宿几日,游玩一番再去归乡。

  那日清晨,萧横岳打理一番便准备出游。刚出府门口,就看见缓缓走来两个姑娘。

  远远望到两个姑娘嬉笑而行,靠前一点的小姐模样,头戴漆纱玉冠,青罗绣为翟衣。稍近一些,看到姑娘五官精致清丽,目如秋水,玉面朱唇。行于人群中如青莲出水,比得姑娘周围黯然失色。

  靠后的姑娘是丫鬟装扮,怀里抱着几卷字画。嘟起嘴好像在抱怨什么。

  姑娘们从萧横岳身边经过,进了府上,只留下一阵芬芳花香。萧横岳只觉得心猿意马,再也没心思游山玩水,踌躇片刻也回到府中。

  私塾外,陈太守从窗外看着朗声读书的几个孩子,嘴角泛起笑意。萧横岳站在太守身旁,透过窗子,看到那个千金模样的姑娘正在教孩子读书。

  “居然是个女先生啊……”

  陈太守侧头看看萧横岳,笑着点点头:“是啊,虽然是女儿身,可这学识可不逊色,当初也是惊煞了老夫啊……”

  “这模样,这学识……该是个大户人家的千金吧……怎么来做教书先生了?”

  陈太守打了个手势,萧横岳靠过身子,俯首侧耳细听。陈太守悄声说:“老夫也觉得怪,老早就去派人打听了。这位可是韩家,右司谏韩琦的千金。不知道怎么来当先生了。既然人家不想说,咱也别再问。”

  “哦…………”萧横岳一时间想入非非,看着佳人教孩子们识字,书声朗朗,不由得入了神。

  看了一阵子,陈太守便回身出府,处理公事了。萧横岳竟然毫无感知,还在愣愣的看着。

  等到晌午,书堂下课。萧横岳跑出府外,到集市上东筹西措,左挑右选,一挥袖花了三十两买了一幅《雪溪图》的仿品。

  本想再去买一块绝美的玉佩,却总觉得天下的玉饰统统太俗,配不上恍若洛神的美人。最终去玉石店买了一块璨然通透的碧玺。又去寻刻玉的师傅专门刻一块心怡的配。

  萧横岳的苛求气的老师傅花白的胡须直抖:既要纹细胜丝,还要大气磅礴,还说什么要小家碧玉,总之合适的词,不合适的词全用上了。

  也幸亏老师傅技艺卓越,次日便刻出了个“凤栖梧桐”佩。交货时,看那一晚上没睡好的萧横岳顶着两个黑眼圈,把玩着佩一直乐,像个孩子。

  等到萧横岳取了佩,握着画轴回到府上,正看见凉亭中韩菱香正呡茶休憩,和身旁的丫鬟谈笑风生。萧横岳看的一时失神。

  萧横岳走上前去,拱手作揖:“久闻先生博学,可否帮忙看看画呢?”韩菱香微笑着颔首点头,萧横岳摊开卷轴,是一幅《雪溪图》。

  韩菱香见到名画眼睛一亮,柳眉微皱,细细的打量起画来,时而思量,时而看画。

  片刻,韩菱香淡淡说到:“《雪溪图》本是唐代王维的绢本墨笔画,这副应该是仿品。”

  说罢伸手一指:“喏,你看,在勾勒树木、山石、房舍时很出色,用刚性笔墨来勾斫,用笔简劲灵动,画出了原作墨彩蕴藉的效果。”

  说罢又一指:“可是在勾勒山石轮廓时,却少了王维的柔和劲爽之感。没有那种……轻重自然,变化随意的感觉,“破墨法”的运用也较为生涩,整幅画欠缺了一些萧疏淡远的感觉。

  萧横岳生硬的点点头,只觉得韩菱香如言天书。暗恨当初自己上私塾时不学无术。

  韩菱香恬然一笑,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的少年。少年的局促,不安,欣喜,似懂非懂的神情都尽收眼底。也不说破,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旁边的丫鬟也笑吟吟的看着萧横岳,不过显然没注意到萧横岳的神态,慵懒的说到:“说白了,这画是假的,仿品啦。可别不信哦,我们韩家大小姐……”

  “咳咳”韩菱香低声轻咳,低眉看了看丫鬟。美眸中流出一丝不满。

  “啊……嗯……我是说,我们家张先生啦,人家博学多才,肯定不会看走眼。”丫鬟赶忙改口。

  韩菱香这才满意,露出一弯甜美的微笑,两处酒窝若隐若现。这一笑,死死烙在了萧横岳生心上。一时间萧横岳只觉得这一刻刹如永恒。

  韩菱香也对眼前这痴痴的少年颇感兴趣,若是平凡家世,怎能以宾客之礼入住在府上,又和太守如此交好?

  若是纨绔子弟,自己可见过太多。可又无一人像他,憨的朴实。既不气势凌人,也不见其狡黠。八尺男儿,身如虎豹般壮硕,此刻却又红脸局促,竟有了几分可爱。韩菱香觉得心弦有了一丝若是若非的牵动之感。

  韩菱香婉然一笑,率先打破沉默。“小女有幸,承蒙公子赏识。没想到公子也是风雅之士,喜好书画。不知如何称呼?”

  萧横岳只觉得心砰砰直跳,脸一直红到了脖子。若是之前,必会直言自己是萧家二公子,如今已然身世明清,早就褪去了张狂。

  萧横岳无奈一笑,说到:“在下姓萧,家中为次子。叫我萧横岳便好,公子之名,实是不配。”

  “萧家……次子?唔,早知镇边府将门有位二公子,嫉恶如仇。今日一见,是小女之幸。”韩菱香为重臣之后,朝中事物也有耳闻。早听闻萧府家门不幸,二公子横岳强横霸道,欺害百姓荼毒一方。

  不过看看眼前局促温和的大男孩,名门之后却毫无架子。质朴又温柔。韩菱香心里暗叹,流言蜚语果然不可信啊。

  萧横岳听到韩菱香的夸赞,想想自己过去的种种,只觉得羞愧难当。那脸更红了,顺着脖子一路红到了脚后跟。

  “姑娘……姑娘如何称呼?”萧横岳红着脸问,声音小的仿佛只有自己听得到。

  “小女姓……”

  “姓张,是位教书先生。”丫鬟抢说到。

  韩菱香柳眉颦蹙,幽怨地瞪了丫鬟一眼。丫鬟心里苦啊,只得默默喊冤。说本名不是,化名也不是,大小姐今天什么脾气呀。

  “小女姓韩,名菱香,字雅茗。称我菱香便可。家父是韩琦,官居右司谏。”

  萧横岳一听,居然是名臣之后。那韩琦刚正不阿,一身正气,闻名于朝野。眼前的姑娘竟是韩琦的女儿。只觉得自己又矮了几分。矮到了地缝里。

  韩菱香微微暗悔,人家名将之后,毫无架子。自己报家门却又提到家父。好像自己以名凌人一样。

  远处,几个孩子跑来“先生,先生,今天可以不学书吗?”韩菱香一看到孩子才想起来,自己聊着聊着竟误了时辰。赶忙起身,给萧横岳施个万福礼。转身就要去上课。

  “稍等下,那个,姑娘!”萧横岳鼓起勇气说到:“这个。是我为你准备的……那个……”说罢拿出那块碧玺佩。

  韩菱香回眸嫣然一笑,回身快步上前,把佩收下“那,小女恭敬不如从命了~”

  收下玉佩时,二人的手一碰,那柔软的触感几乎要把萧横岳融化开来。直愣愣地目送着韩菱香带着丫鬟远去,许久才离开。

  整晚,萧横岳翻覆难眠。心跳了一晚上,根本无心睡去。

  后来的几天,二人时不时相约。一聊就是一个时辰。

  韩菱香的倩影已经深深镶入萧横岳脑海。相约前只觉得饭无味,茶不香。相约后又只怪时间飞逝,自己表现又不够好,不会谈天。

  “唉,小女本来以去叔父家避暑的名义偷偷跑出来的。带着丫鬟茗儿,悄悄来到苏杭,只为了欣赏下美景。我喜欢小孩子,又想投宿在个好地方。就来当先生啦~”

  月光下,韩菱香坐在长廊上,迎着月光,望着漫散星空,轻声说道。萧横岳坐在韩菱香身旁,轻生问:“那……你会留在这多久啊?……”声音里藏不住的不舍。

  “大概……再留下一个月吧?”韩菱香看着眼前的憨男孩,噗嗤笑了出来:“何必这么凄然嘛,又不是再也不见。若是找我,来韩府便是了。你是良将之后,我父亲肯定也不会介意的。”

  “说的是哦……”萧横岳暗恨自己曾经的作为,如果留下一个好名声,如今也不会如此担心不被韩琦待见。“那……临走时,我可以送送你吗?”

  “嗯!届时可要有劳公子啦~”韩菱香甜甜一笑。

  萧横岳轻轻碰了一下韩菱香的手,韩菱香装作不知道。两人就这样默默感受着彼此的体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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