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耨斤听说最喜爱的小儿子出城打猎,彻夜未归,又在松林山发现了秦国王府侍卫的尸体,吓得瘫软在椅子上。

  如今又听得耶律重元安然回府的消息,悲喜交加。一见耶律重元的面就打了他两大巴掌。

  “你这个不孝子,谁让你这种时候还出城去游猎,看吾不打死你!吾亲手打死你总好过让别人抓你去受折磨。”

  看着一向强势的亲妈一夜间好似憔悴了不少,耶律重元跪倒说道:“母后,儿臣知道错了,儿臣下次再也不敢了!”

  “还有下次?这次吾就打折你的腿!”说着又劈头盖脸地朝着耶律重元打了两下。

  耶律重元也不闪躲,任由母后施暴。

  萧耨斤打累了,才坐回椅子上问道:“你说说你,再有两年也该成年了,怎么还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你看看夷不堇(耶律宗真),多有心机,你就不能跟他学学?”

  耶律重元凑到母亲身边,半跪着安慰,“皇兄比我好,母后更应该安心了呀。等皇兄自己主政了,母后就能安享晚年了。”

  “没用的东西,哪一点像吾的儿子!”萧耨斤大怒,一记巴掌重重地拍在耶律重元的头上,将他推得老远。

  耶律重元不明就里,哥哥也是母后亲生的儿子,他更有本事不是挺好的吗?为什么母后偏要逼迫自己?

  “母后!”耶律重元委屈地说。

  萧耨斤恨铁不成钢地说:“你真是要把吾活活气死,吾天天帮你谋划,你在这里没心没肺!但凡你对政事上点心,也不用吾这样累神。”

  耶律重元又若有所思地问道:“皇兄又招母后生气了?”

  “哼!不要提他,他非要当萧菩萨哥的儿子,吾就当没有生过他!”

  “母后!”耶律重元劝道:“当初皇兄被抱养到齐天太后那里也是没有奈何的事情,现如今齐天太后已经殡天,您就别再记恨这件事了。”

  萧耨斤又换了一种语重心长的态度,“傻孩子,你哪里知道那些人的险恶心思,他们都看不得母后好,想来抢走你们。你再不与吾一条心,吾真是要死的心都有了……”

  “好了,母后,我都听您的还不行吗?”对于这样的母亲,耶律重元也很无奈。

  “那就好,从今天起你千万不要乱跑了。等过两个月,要准备去土河行宫夏捺钵,到时候你就听我安排。”

  耶律重元听不出萧耨斤话中隐藏的深意,只知道过几个月要出宫游猎,一副兴奋的表情。

  “到时候皇兄也是要去的吧?”

  萧耨斤点点头,“自然是要一起去。”

  “真好!”耶律重元愉快地跑走了。

  离开了萧耨斤的永康宫,耶律重元又兴冲冲往昭明宫去。

  一见到辽兴宗耶律宗真,耶律重元就高兴得彻底变成了小孩子。

  “哥哥,你想我不?”重元往宗真的身上扑。

  耶律宗真看到耶律重元平安回归,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你平安回来就好!”

  “你见到我不高兴吗?”

  “高兴,当然高兴。”

  耶律重元拉开耶律宗真还在练字的手,“你还在宫里练什么字?咱们契丹人都是马上得天下,马上治天下。哪有一个皇帝像你这样天天关在宫里练字的?咱们一块去练箭吧!”

  “别闹了,你和你那些小伙伴一起去吧。”

  “听母后说,六月初就要举行夏捺钵,到时候咱们一起去土河行宫比试比试。”

  听了“夏捺钵”三个字耶律宗真心中一颤,该来的总归要来吧?

  面前的弟弟是多么单纯善良呀,他曾经是自己最亲近的人。可是如今母后要让他替代自己,难道他还能像之前一样对待弟弟吗?

  听说耶律重元在七金山遭袭的时候,耶律宗真甚至有种欣喜,自己会不会就此躲过了劫难?可是内心的挣扎让他更加痛苦,毕竟是自己的亲弟弟,怎能真的无情呢?

  “夷不堇,你在想什么?”耶律重元见宗真出神,唤着他的名字叫他。

  “啊?”耶律宗真回过神来,“没什么,听说你在城外遇到了危险,没受伤吧?”

  “哎呀,真没意思,自从你当上了皇帝,怎么就这么古板无趣了?”

  耶律宗真挤出一个无奈的笑。

  耶律重元继续道:“我刚刚才被母后教训了,你可不要再训斥我了。”

  “好,但是你要向我保证,以后再不要这样肆意胡为了。”

  “行,全听你的!”耶律重元露出一个鬼脸。

  见耶律宗真心事重重,又不愿与自己出去玩,耶律重元悻悻告别。“算啦,我回府啦,哪天再来看你!”

  耶律重元走后,宗真坐在宝座上出神良久。

  夏捺钵——他一直在思索这个时间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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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沛、周寻等人进入中京大定府,租住了一座院落。思索着下一步的安排,也装模作样在离秦国王府最近的教坊旁摆起了杂耍的摊位。

  耶律重元那活泼的性子,在府里待了没有两天便按耐不住,又要偷偷跑出府玩耍。

  管家及堤千求万求,“我的好大王呀,您千万别出去了,您要是再有一点差池,太后非要了老臣的命呀!”

  耶律重元央求道:“我就是在王府附近转转,绝不走远。”

  说着,也不看及堤的表情,非也般地跑出了府门。

  中京城经过一个月的休整,基本已经从战争的阴霾里走出来,街上人来人往,教坊里更是笑声不断。

  耶律重元便装出府,像只放飞的小鸟,欢欣雀跃地跑来跑去。

  他先是在开源街买了一堆零食,又来到永安坊看杂耍。

  南京城来的杂耍班子可真有新奇玩意儿,什么赤脚走木炭,胸口开大石,口吞宝剑……耶律重元嘴里叼着一支鹿肉干,看得津津有味。

  这些杂耍班的人脸上都涂着七彩的颜料,仿佛萨满法师做法时候的样子,既可笑又滑稽,吸引了不少围观的人。

  杂耍班还有互动游戏。这边表演杂耍,另一边则有一些射箭、投壶、套圈等游戏供游人玩耍。

  耶律重元看完了杂耍,也来互动游戏这边试试手气。

  他先射了十支箭,固定的靶子,耶律重元轻松中地,引来一片掌声,得到一个泥偶做为奖励,心下十分高兴。

  他又拿起一支无头的白羽箭,试着往一只双贯耳铜制圆口方瓶中投壶。

  投壶就是拿箭往小口的壶瓶中投掷,以投进数量比拼输赢。这投壶是大宋传过来的玩意儿,辽国南京城挨近南朝玩的人多,中京城却鲜有人知道。

  耶律重元从小练习骑射,自认为这些东西是难不倒他的。可惜投壶看似跟射箭区别不大,耶律重元瞄准半晌认真投掷,却不得技巧,投出的十支箭,入壶的只有两三支。

  耶律重元正自抓耳挠腮地懊恼,他身后却出现一人,从箭壶里取出两支箭,也不走近,直接轻轻一掷。

  两支箭如同长了翅膀一般,飞出两条优美的曲线,分别贯入铜壶的两只侧耳中。这在投壶中名曰“双贯耳”,是一种高明的投壶手法。

  耶律重元刚想嗔怒,却见了如此高妙的手法,高兴得拍手称赞道:“好手段!”

  他一回头,却见此人正是那天救下他的神女,耶律重元喜出望外。

  “神女!是你!”

  叶沛微笑着点点头。

  “啊,神女,想不到咱们能在此处重逢。”

  耶律重元心思单纯,并不是爱慕叶沛,而是觉得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特别可亲可敬。

  “这是我们周家班的地盘呀!”叶沛道。

  耶律重元拿着手里的白羽箭,想了想,“奥,对呀,你们就是杂耍班的呀!”

  叶沛笑着问:“你想学吗?”

  “投壶吗?自然是想学!”

  “那好,我就来教你。”

  叶沛拿出一支白羽箭,手把手教给耶律重元道:“这是大宋街头巷尾的小童皆会的玩意儿,我在宋国长大,自然是熟悉的。你看,这箭要这样拿,投掷时箭头、箭杆与瓶口要成一道弧线而非直线……”说着,叶沛将投壶的技巧说与耶律重元听。

  耶律重元本就精通骑射,投壶不中也是因为接触时间短,没有名师点播。听叶沛一说,他再亲自一试,果然立刻显出不同,十之能中六七了,而且还学会了叶沛所说的“双贯耳”的技巧,心下大喜。

  “果真是名师出高徒,多谢神女点播!”

  “什么神女神女的,你叫我叶沛就好了。”

  “好,叶沛姐姐好。”

  叶沛拉着耶律重元到杂耍班后台叙话,耶律重元的几名侍卫跟随在外面听命。

  “叶沛姐姐是从宋国过来的?你不是说是从南京城来的吗?”

  叶沛道:“我本为宋国人,嫁到辽国来,自然成了辽国人。我的夫婿是在辽国南京城长大的。”

  “原来如此。”耶律重元转念又问:“我听说宋国极为富庶,汴京城富丽天下无双,市列珠玑,户盈罗绮,这些都是真的吗?”

  “汴京城确实富丽堂皇。”

  耶律重元羡慕地说:“真想去看看。能给我说说汴京城的趣闻吗?我听说辽太宗当年攻占汴梁城,见过一座酒楼,说是比皇宫还要高大,太宗皇帝还说要在大辽也建起一座像那样高大的建筑。”

  叶沛点头,“汴京城有许多高大的建筑,你说的这座酒楼叫做樊楼。樊楼确实不同凡响,大宋的太宗皇帝也曾在樊楼上观过百戏。除了樊楼,汴京热闹的地方还多着呢,譬如州桥夜市,每夜要开到子时才散……”

  叶沛说得口若悬河,耶律重元听得惊诧欣喜。

  两个人从街市见闻中说到人物风景,高兴时竟然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叶沛与耶律重元相谈甚欢,也真心喜欢这个心思单纯的小老弟。她拿出一套彩绘陶瓷傀儡,送给耶律重元道:“这个送给你。”

  这傀儡娃娃是陶瓷彩绘烧成,一盒十二个,全都穿着宋朝市井人物的服饰,手脚又有关节相连,有纤绳系之,挑棍挑着可以自由活动,十分精巧有趣。

  “姐姐这套彩绘陶瓷傀儡真是精巧,就算寻遍中京城也找不到第二套吧。宋国果然是集四海之珍奇,皆归市易。”耶律重元玩具到手就摆弄起来。

  叶沛道:“你羡慕邻国富饶,不如好好读书,练习骑射,将来辅佐主上,把咱们辽国也建设得如同宋国一样强盛富足。”

  “可以吗?”耶律重元手里摆弄着傀儡娃娃,心思却没在叶沛说的话上过多思考。

  叶沛有意无意地说:“今日与你聊得真是开心,你像是我的弟弟一般,可惜我没有那个福分,自来家里只有我一个人。我本有一个哥哥,在我还未出生时就死了,唉,真羡慕那些有兄弟姐妹的人。”

  已经和叶沛熟络起来的耶律重元道:“我到比姐姐幸运,我还是有一位好兄长。”

  “真让人羡慕呀。你与哥哥感情好吗?是不是也会打架争宠、一起闯祸什么的?”

  耶律重元说起他与哥哥耶律宗真小时候的趣闻也是口若悬河。

  “有一次我和我哥一起偷偷出宫,呃,出门骑马,在郊外一处银杏林子里吃白果,白果苦涩,我俩却比赛看谁吃得多。

  我吃得比我哥多,赢了比赛,当时还高兴了好一会儿。可是谁知道第二天,我的脸却肿得像包子一样,面目全都扭曲了,上吐下泻,难受得要死。”

  叶沛边笑边说:“可不是,银杏果敛肺定喘,却有小毒,多食可是要出危险的!而且你们是生食,要是严重还会昏迷呢!”

  “姐姐还懂医术吗?”

  “是呀,我随杂耍班走南闯北,自然是要学一些医术护身的。”

  耶律重元点头道:“是呀,我和我哥年纪小谁知道这么凶险呢。那次可把我母后……呃,我母亲吓坏了,她严厉地责罚了我哥,但是哥哥对我却只字未提,还是后来跟在他身边的人说漏了嘴,我才知道。那次可真是对不起哥哥了。”

  叶沛笑着摇头。

  耶律重元又说:“还有一次,我与哥哥一起随父母去游猎。我与我哥一马当先,他率先射中一只狍子,我也不甘示弱,追着一只花鹿一直往林子深处跑。谁知突然蹿出来一只猛虎,差点伤了我的性命。”

  这故事听得叶沛也替他捏了一把汗。

  “我的马见了老虎扑过来受惊差点把我摔下来,还好我哥处惊不乱,一连三箭将猛虎射杀了。”

  “你哥哥竟然这样威猛?”叶沛不禁发出一声感叹,她甚至不能将耶律重元口中的射虎英雄,与那个白面文弱的耶律宗真联系在一起。

  耶律重元满脸崇拜而笃定地说:“当然,我哥就是英雄。那次他还不抢功,说是我俩合力射杀的老虎,父母大为夸奖了我们两个人。……”

  “你哥哥真是称职的好哥哥。木笃翰,要是你哥哥将来有了危险,你会不会第一个冲在前面?”叶沛故意问。

  “那是当然!我们是和乐且湛,兄弟情深!”

  叶沛笑耶律重元说得像个大人,不知道真的遇到危险,他会站在哪一头。

  转眼两个人聊了一个下午,太阳偏西,耶律重元也该回去了。

  耶律重元拿上叶沛送他的傀儡娃娃,觉得今天收获颇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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