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九月只觉得手腕处微微刺痛着,一双扎满银针的手死死攥着自己的手腕,骨节分明的大手,能明显看到由于血液淤堵,而凸起的青筋,如盘根错节的树枝,一直延伸到手腕。

  “看出来了?”帝辞眉毛挑了挑,声音低沉。

  “自然,别忘了我是一个医者,对于这种现象一看便知,说吧,到底怎么弄的?”

  楚九月见他眸色一沉,只敢用气声说着。

  帝辞怔了一瞬。

  眼前的花祈安比他想象中要聪明的多。

  面对眼前求知似的明亮双眸,帝辞的手一松,侧身往靠窗的塌上一躺,看上去虚弱不堪,还不忘用嘴掩着轻咳几声。

  终是没有开口。

  “算了,你不说我也不问。”

  话音刚落,楚九月从一旁拿了个枕头,细心的让他躺着,那墨袍男子这才收回投向窗外的冰冷目光,落在眼前水蓝色长衫的小公子身上。

  只见那清秀的小公子因为施完针,身上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显的他白皙的肌肤越发莹润,微微露出来的脖颈下方,已经汗如雨下,浸湿了全身。

  天气是真的燥热,那清秀小公子起身从桌上拿了几颗冻成冰的红色果子,盘核桃似的盘了起来。

  朱唇轻启问道:“吃吗?”

  帝辞摇了摇头,将视线收回,目光再次落到窗外鬼鬼祟祟的奴仆装扮男子身上。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总是觉得眼前的人,一举一动像极了楚九月。

  那奴仆男子时不时的往楼上瞅,见帝辞面色苍白的躺在那,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这才往东市的方向走去。

  那人走后,帝辞登时就换了个人一般,一只手抵在后脑,一条腿伸直一条腿曲起,慵懒的躺在那。

  他望着房梁上的檀木,精致雕琢过的侧脸,鸦羽般的睫毛轻颤,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仿若天上最尊贵的仙君,睥睨天下。

  帝辞的眼神深邃,如一滴墨水在眸中淡开,神色复杂。

  他沉思片刻,微微阖上眸子,薄唇轻启道:

  “事情知道的越多并不是一件好事。”

  “既然如此,无论你做什么都要以自己的安全为主,若是有事,直接找我便好,我随叫随到。”

  男主要往东,打死都不能往西。

  虽然帝辞不说,但楚九月全部都看在眼里,分明就是身后跟了条尾巴,不能暴露自己,想引蛇出洞罢了。

  就算书中都没写,但凭借“他”这么多年看小说的经验,要猜剧情分分钟的事。

  既然男主都说不让“他”知道了,那就装作不知道好了。

  “今日若是有人问起,还望花神医继续帮我隐瞒身体已经康复的事实。”

  帝辞能够感觉到,随着花祈安一根针一根针拨出去的时候,他整个人顿时无比舒畅,毒已经完全解了。

  可心底却无缘由的信任眼前的花祈安。

  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快的信任一个人。

  “嗯。”楚九月点了点头,叮嘱道:“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了,知道吗?刚才把脉,察觉到你心肺处有丹药护着,才没伤及心脉,不然现在你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楚九月说的没错,若是今天帝辞没有来祈安堂,又或者晚来半刻钟,他就真的会死。

  见那墨袍男子眼帘微抬,嘴唇微微张开。

  花祈安丝毫不给墨袍男子开口感谢的机会,摊了摊手,“既然毒都已经解完了,那……”

  楚九月摩挲着大拇指和食指,“钱呢?”

  帝辞:“……”

  “看在你是老顾客,可以给你打个折?”

  温润的男声说着帝辞听不懂的话,帝辞眉头一蹙,疑惑道:“打折?”

  他的语调上扬,声音平淡,却也透着冰凉之意。

  “对……或者一两银子就成。”楚九月感受到他的威压般,顿时败下阵来。

  “他”明明天不怕,地不怕,打的过流氓,聪明才智更是不在话下,却怕极了眼前清冷高贵的墨袍男子。

  帝辞皱眉,“他”怂。

  帝辞脸色阴沉,“他”怕。

  帝辞语调寒凉,“他”怕的要死。

  那是来自神经的条件反射,没办法控制。

  此刻那水蓝色长衫的小公子,垂着头,扫过床上慵懒阖着眸子的帝辞,又迅速将视线收回。

  只听那男子声音带着倦意:“那就一两银子。”

  楚九月:“!!!”

  这么抠的吗?

  这嘴,该打!

  楚九月猛地抬眸,努了努嘴还想在价钱上辩解一番,却一时间怔住了。

  那墨袍男子呼吸逐渐均匀,他一手放在腰间,一手拖着后脑勺,一条腿伸直,一条腿曲起,以一种极为潇洒慵懒的姿势睡着了。

  帝辞是冷白皮,光打在他的领口上,皮肤都在发亮,近乎透明,能清晰的看到他完美的下颌骨,凸起的喉结,极致的性感。

  视线顺着喉结往下移,胸膛处起起伏伏,窗边的微风眷恋的扫着他额角的碎发,好整不整的将青丝吹到两鬓,墨眉尽显无疑,羽睫纤长,五官无可挑剔,宛若漫画中走出来的人。

  楚九月下意识的吞了吞口水。

  男主的美貌真的是没话说。

  要是跟鹿生比。

  就是两个极端。

  一个是清冷高贵的腹黑型,脸部线条冷峻,一个是润如玉的俊美型,脸部线条流畅柔和。

  可男主注定是女主的,不属于“他”。

  念及此,楚九月的眸光晃了晃,收敛了目光。

  已经两日了,也不知道鹿生在宫里怎么样了?

  “花祈安。”一道浑厚的男声,钻入“他”的耳朵,声音很小,刚好是“他”能听到的音量。

  帝辞睡的正熟,楚九月蹑手蹑脚的跟在那日苏的身后往楼下走。

  眼前的少年,头发乱糟糟的束了个小辫子,泛着黄的头发,刚好到脖颈的位置。

  身上的灰衫已经穿的有些褶皱,腰间用一团白色的布条缠着一圈又一圈,显得他愈发强壮。

  只是他的灰衫袖子穿着有些短了,手腕露出一小截,是黄皮,但绝对不黑,手腕不粗,看上去“他”一只手刚好握住。

  楚九月在身后打量着那日苏的身形,心想也该为这小孩做几件合身的衣衫了,一直都没有注意到,“他”有一丝丝的自责。

  “还生气吗?”

  温润纯净的男声落在那日苏的耳畔。

  那日苏脚步一顿。

  楚九月低着头,见那灰衫少年不走了,“他”也停下了脚步。

  由于站在台阶上,楚九月看上去同那日苏一般高。

  只见那日苏,双手抱在胸前,头埋的很低,也不说话也不动。

  楚九月继续伪装着男声解释道:“流觞同我一见如故,她有事我不能不管。”

  “一见如故?”那少年声音低沉,末尾的音调上挑。

  “嗯。”楚九月轻声嗯了一声。

  二人再次陷入了片刻的沉默。

  良久,眼前的灰衫少年动了动身子,并没有往前走,而是猛地转过头来,一双鹰眸与“他”对视。

  楚九月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难得一见的难过之色。

  “花祈安,你把我当成什么?”

  那日苏的手放在两侧,攥紧又松开,面对花祈安就算他再难过愤怒,情绪再不可控,也都能忍受住不少。

  至少不会冲动到去杀人饮血才能缓解自己的情绪。

  就连冲着花祈安大声咆哮,生气,他也做不到,每次都会变得不认识自己。

  他都嫌弃自己烦,跟个小孩子一样斤斤计较,容易委屈,爱吃醋。

  楚九月伸出手摸着他的头,哄小孩似的笑道:“你这是怎么了?当然是朋友啊。”

  可眼前的少年并没有同往常一样,憨憨的傻笑着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也没有同往常相处一样,该怼就怼。

  他的眸子里布满了红血丝,眼眶里渐渐蓄满了泪水,隐忍着在打转,不让它往下掉。

  楚九月心里一怔,“他”慌了,手上的动作也随之一顿,将手移开,不知所措的垂到两侧。

  只见那灰衫少年沙哑道:“花祈安,你知道你不在的大半个月,我们是怎么过来的吗?你有问过一句吗?所有的事情我仿佛是个局外人,你每天都很累,累到吃着晚饭就能睡着,每次送你回去,睡觉眉头都是皱着的,你知道我有多心疼吗?”

  “所有人,所有事都比我重要,我不是气你带谁来,我只是气不过你的精力都放在旁人身上,那你自己呢?”

  那日苏双拳紧握,声音哽咽,拉起水蓝色长衫小公子的手臂,水蓝色长衫掩盖的白皙肌肤上,清晰可见的划了一道红痕:“花祈安,你都不知道疼的吗?”

  楚九月一怔。

  “他”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胳膊受伤了。

  什么时候受的伤呢?

  可能是那陈家三个侍卫刀落下来的瞬间,“他”抬起手臂挡了一下,不小心划到了,伤的很浅,血只浸湿了内衬,并没有渗出来,以至于“他”自己都没注意到。

  后知后觉的胳膊才有一丝丝的刺痛感。

  只是都没有此刻的心难过。

  看着眼前强忍着眼泪,在通红的眼眶里打着转的那日苏,“他”的心口腾的升起一股窒息感。

  是啊,那日苏什么都不知道。

  那大半个月,祈安堂里没有一个医者他又是怎么过的呢?

  怎么在半个月内认识了这么多的草药?

  怎么认识的这些草药的字?

  又是怎么学会的晾晒草药?

  “他”都一句未曾问过,似乎把这一切都当成了理所当然。

  是“他”错了。

  楚九月的目光落在那灰衫少年握着的手臂上,“那日苏,对不起。”

  那灰衫少年没说话,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白瓷瓶,倒在小公子的手臂上的红痕上,眼泪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那日苏。”楚九月轻声唤了一句。

  “嗯。”那日苏的鼻音很重,在沙哑的喉头挤出一个字。

  他的手心的茧子不厚,却也清晰可见,指尖触碰上那道红痕却很轻很轻,很难想象那双杀人如麻的手,此刻竟细心的替楚九月抹着伤药。

  像是在触摸着稀世珍宝,生怕弄疼眼前水蓝色长衫的小公子似的,俯身凑近轻轻吹着凉风,减少着手臂上的痛感。

  “那日苏,这药你是从哪来的?”

  “刚才你掉地上的,我见你给那女的抹过,心想应该是治疗外伤的,就捡起来了。”那日苏涂完了药,将那白色瓷瓶递给“他”。

  楚九月接过,一时有些恍惚,只听那浑厚的男声再次响起,通红的眼眶亮了亮,由于被泪水洗过,那双眼睛透亮:“既然你不问,那我不介意说给你听。”

  “那日……”

  楚九月还未说完,便被那日苏打断了,“你只管休息,老子来说,你听便好。”

  那也不至于累到连话都说不了。

  他的声音像是在命令,可就是让人觉得莫名舒心感动。

  “那半个月,祈安堂的门槛几乎都要被踏破了,有很多的外来人在门口排队,一等就是一天,怎么赶也赶不走,没等到自然也就开始闹事。”

  “闹事?”楚九月惊声问道。

  “喏,这把刀他们都害怕,自然不敢拿我们怎么样。”那日苏耸了耸肩,那大刀在他的肩膀上,一上一下。

  “那就好。”

  “我想说的并不是这些。”他目光扫视了一圈楼下,见没有人,人应该都在楼上休息,“跟我来。”

  楚九月被猛地一拽,一个没站稳头抵在了宽厚的脊背上。

  此刻能清晰的听到灰衫少年剧烈的心跳。

  扑通…

  扑通!

  “那日苏,你怎么心跳这么快,身体不舒服吗?”

  “你的身体怎么越来越烫了?是发烧了吗?”

  说着,楚九月扶了扶灰衫少年的后背,让自己成功站起来,走在楼梯的左侧,擦过那日苏的肩膀,站到他的面前,比他低一阶的位置,抬头望着他。

  楚九月伸出手去探了探他的头。

  不烫啊?

  怎么这脸还越来越红了呢?

  跟充血一样?

  “那日苏。”楚九月轻声唤道。

  眼前的那日苏仿佛定格在那,一张脸红到了耳后根,眼睛连抬都不敢抬起来,眼看着那水蓝色长衫的小公子,再次弯了弯身子抬头盯着他看。

  那日苏猛地抬头,“那个……是……天太热了。”

  “快跟上!”

  灰衫少年三步并作两步下台阶,跟逃命似的走到贴满药材名字的药柜,看了身后的楚九月一眼,转身指着其中一个个药柜道:“这是当归……”

  “鹿茸…”

  “雪子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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