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的四人除了楚九月,纷纷将碗放在一边,戒备的望向祈安堂门口走进来的灰袍老奴。

  张三,李四袖子里的短刃暗芒涌动。

  流觞目光落在门外轿子上的灯笼写的“李”字上,登时站起身来,拂柳柔弱的身段,挡在楚九月身前,一双眸子里满是警惕之色。

  那日苏狭长的眼帘微抬,上下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番。

  那人手上都是厚茧,指甲缝里有絮状物,应该是个马夫。

  脚步稳健有力,来者是个武功高手。

  那日苏眉头蹙了蹙,虽然那马奴一身奴才装扮,说话也是恭敬,细声细语的,只是周身气场颇为强大,若是打起来,可以说是毫无胜算。

  这是那日苏从未有过的压迫感。

  只是微微靠近,便被那人周身一股强大的内力压制,隔绝在外。

  在座的其余人看来,那日苏只不过是站了起来。

  却不知道,一场暗中的较量,那日苏在内力上已经输了。

  “您就是花神医吧?”那灰衫老奴躬身开口:“小的是李府管家李长书,特意来接您去为老爷诊治。”

  “还请花神医移步上马车。”

  李长书语气动作都显得恭恭敬敬,连嘴角都画出一道慈祥的线,只是语气却不容置疑,就像是不跟他走,他就直接将人绑了带回去,只要给人留一口气活着就行。

  一时间温馨的气氛凝结至冰点,只见流觞张开纤细的手臂,忧郁的眸子泛起一层冷意,努了努唇想说着什么却被身后一道温润纯净的男声打断了。

  “放心,不要那么激动,我就是去李府给李老爷子治病罢了,都说李老爷子一生清廉,为人和善,我相信李府会好好款待的。”

  楚九月在粉裙女子身后探了探头,清秀白净的小脸上笑盈盈的,“李管家,你说对不对啊?”

  李长书瞳孔微缩,着实没有想到自家姑爷方子正,口中心狠手辣却医术高超的花神医,竟然会是个年纪轻轻的少年。

  更何况这少年眉目如画,容颜绝丽肤肤如凝脂,青丝用金箍束成一个丸子头,越发秀气。

  脑海中冒出来一大堆的词汇,都像是形容女子的,可眼前少年的笑里藏刀的样子,连带着那拂过柔和脸廓的那缕青丝都英气逼人。

  站在人群中,他身上的光亮,让人无法忽视。

  只是这花神医看上去也就十几岁的样子,李长书自少时也没少跟着老爷走南闯北,见过无数医术高超的医者,在医术上能够有所成就,被世人广知的,整个天下只出现过两人。

  一个是北斗国年至古稀的上司礼,听说是到处云游,没人知道他的下落,有人传可能是选择落叶归根,死在了某处的地界。

  一个是东莞国的神医,不惑之年成名的宫中柳太医,对于天下来说,那是一段传奇,二百年来,出的唯一一个医术天才,如今在宫里,为当朝陛下所用,没了自由之身。

  这花神医小小年纪,竟然口出狂言要了整整五千两,替老爷医治。

  身边也就这个粉裙姑娘看上去像个正常人家的姑娘。

  其他三个人这都是些什么东西?

  匪里匪气的!

  想来,这姓花的就是个江湖骗子罢了!

  这宽肩的灰衫汉子,看着也不大,内力倒是高深莫测,只是他已经接近花甲之年,这小崽子还是太嫩了。

  看那日苏面色铁青,一脸不服的样子,李长书不屑的眯了眯眼,内力周身内力汹涌澎湃,将那日苏不断试探的内力,打的七零八碎。

  收回嘲讽的神色,转而目光不善看向被几人围在身后的水蓝色长衫的小公子,“花神医,那是自然,李府自会好好款待。”

  哼!

  江湖骗子他见多了。

  这种小孩子骗钱的诡计还是太嫩了,要怪就只能怪这姓花的命不好,竟然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打李家的主意。

  李老爷子对李长书有知遇之恩,如今病重,西市无人能医,在这节骨眼上坑蒙拐骗。

  那就让这群人都死无全尸!

  李长书心里如此想着,可脸上依旧笑意盈盈,脸上深深的沟壑,眼角下的皱纹,倒是让他看上去越发和蔼可亲。

  “不行!”那日苏一把拉住楚九月的手,一双鹰眸里担心到了极致,不住的摇着头,抓着手腕的力度越来越紧。

  这人气场强大,武功更是深不可测,那日苏自知打不过,那就更不能让眼前的花祈安只身犯险,狼入虎口。

  只要花祈安摇摇头,说不想去,这熙熙攘攘的街市,他最是熟悉,若是拼死一搏,依靠复杂的街巷地形,还是有一半几率能逃出去的。

  哪怕是搭上自己的命,也能将花祈安活着送出去!

  只是若真的进了李府,瓮中捉鳖,逃无可逃。

  不能去!

  千万不能去!

  楚九月白皙的手腕,被攥的通红,见那灰袍少年眼帘微沉,整张脸被阴影遮住,手缓缓往肩上的大刀柄凑去。

  楚九月唇瓣微勾,抓回那双比自己大了一圈的手,捧在自己手心,温润的男声宠溺道:“乖,别闹,在祈安堂等我,我去去就回。”

  那日苏手背感觉到一阵柔软的触感,登时手攥成拳头,神色复杂,头依然深埋着,开口道:“老子也要一起去。”

  “老大!还有我!我张三虽然脑子笨,一辈子没什么出息,但就是重情义。”

  “还有我,不管是去哪,都要吃饭不是?刚好我李四是厨神,别人做的就怕你们吃不习惯。”

  楚九月心底百感交集,眼尾泛红。

  这是咋啦?

  怎么弄的跟生离死别,共赴黄泉似的?

  兴许是被这伤感的气氛感染,流觞双眸通红,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声音哑哑的:“李管家,是我戳瞎了李家姑爷的眼,所有事情都是因我而起,放了花神医,我跟你们走!”

  楚九月:“!!!”

  在李长书看来,没想到这群骗子竟然在他面前打起了感情牌,拖拖拉拉了好半晌。

  他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静静的看着你们演。

  时不时的还得搭个腔:“这位姑娘,你怕是听岔了,我们李府需要的是医者。”

  流觞眼眶通红,努了努嘴终是不知道再说些什么。

  只是垂着头,像是在绞尽脑汁的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楚九月看在眼里,心下被一鼓鼓暖流浸满,“流觞就交给你们照顾了,不准欺负她。”

  “李管家,我们走吧。”楚九月摸了摸那日苏的头,压平他炸起的泛黄发丝。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头发干燥,在阳光下那日苏的头顶,总是能清晰可见炸起的发丝,显得不羁又洒脱。

  话音刚落,楚九月的衣角便被人再次拽住,身后响起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那李老爷子已经病危,一口气吊着,在街道上都已经传开了,若是花祈安治不好该怎么办?

  他们不是不相信花祈安的医术,只是垂死之人,就连再世华佗都无力回天,他若是去了,就是去送死!

  那日苏垂着头,楚九月走一步他跟一步。

  就连张三李四也跟在身后往前走,一副毅然决然的样子。

  流觞无力的扯住那小公子水蓝色的长衫抿着唇,忧郁的眼眸泛着亮晶晶的泪花。

  若是自己还是公主,管他什么李家,管他什么皇亲贵族,谁也不能在她眼前带有花祈安。

  不为别的就为了花祈安口中的一见如故,两次救命之恩,即便是献上她的生命也在所不惜。

  只是自己眼下不再是公主,又有什么能力在盘根复杂的李家手下护住花祈安呢?

  李长书催命似的提醒:“花神医,老爷怕是要等急了。”

  若是眼神能杀人。

  身后的四个人,恨不得将李长书生吞活剥,一层层的将眼前人活剐了。

  李长书丝毫不惧,老辣的眼神如枯井一般,可怕。

  “别担心,我保证天黑之前,定会回来。”

  楚九月拽回长衫,“别再跟了。”

  话音落,四人都怔在原地,直至跟到祈安堂门口,一股极强的内力形成无形的一堵墙,禁锢住四人的步伐。

  他们拼尽全力想往前再走一步,却怎么也抬不起脚,越是反抗,整个人身上的重量就越重,压的四人喘不上气。

  眼看着那身穿水蓝色长衫的小公子上了马车,也丝毫没有办法。

  “花神医,坐好了。”

  “驾!”

  李长书睨了一眼祈安堂的四人,手猛的一拉缰绳,朝东市疾驰而去。

  掀起一阵尘埃连同那被马车带起的风,裹挟着地上的栀子花,带飞到半空中,又缓缓落下,铺在马车轮印上。

  紧接着又是一阵风起云涌,乌云漫天卷地般席卷而来。

  霎时间,闷雷滚滚,瓢泼大雨倾泻而下,街道上的摊贩瞬间被淋成落汤鸡,收拾摊位急急忙忙往家奔。

  一时间街上到处的人仿佛多了起来,抬眸望去全是东奔西跑的脚步,溅起一朵朵泥花。

  祈安堂的四人,过了良久才挣脱开来,一个个筋疲力尽的瘫坐在地上,那灰衫少年,青筋清晰的双臂撑起身子朝着马车消失的方向奔去,嘶哑的吼着:“花祈安!”

  屋里的三人踉踉跄跄站起来,紧随其后,跟着冲了出去。

  只是和街上的人群刚好逆着,本身身体就晃晃悠悠的往前跑,雨水打在脸上,身上,刺骨的寒冷,疼痛猛烈的砸下来,脚步越发沉重。

  迎面而来的人群将四人撞倒在地,顿时身体犹如千斤重怎么起也起不来。

  人群散去,只留下狼狈的四人瘫在一汪雨水中,水已经淹没过膝盖。

  无力感,悲痛感,周围仿佛陷入一片死寂。

  时不时传来小声隐忍的抽泣声,一阵起一阵又落,此起彼伏。

  那日苏眼神空洞,分不清脸上的是泪水还是雨水,像断了线的珍珠,顺着脸颊滚落,拳头紧握的手一股股血红蔓延开来。

  良久,他嘴角微勾,喃喃道:“花祈安,无论你去哪,我都能找到你,黄泉路上你也不会是孤身一人。”

  ——

  摄政王府。

  倾盆大雨打在府邸的瓦片上,顺着房檐犹如一汪小泉倾泻而下,流入庭院的花园里,被风雨打落一地的花瓣,飘在雨水泥洼上,阵阵凉意,席卷进帝辞的居所——清雅苑内。

  清雅苑很大,后有两处庭院,一处有一棵参天的银杏树,他喜欢在那喝茶,舞剑,而前面庭院是一处花园,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花,有的可以入药。

  只是眼下风雨一来,前院陷入无尽的凄凉之意。

  “陌离,你说会不会有两个人身上有同样的味道?”

  陌离给眼前一身白内衬的男子披上墨色大氅,似是没想到帝辞会这么问,手微微一顿,“主人,怎么会这么问?”

  “你从祈安堂回来就不对劲,总是走神,祈安堂里是有什么故人吗?”

  陌离一双眸子亮晶晶的,想了想似乎又不对,主人的故人,他应该都认识才对,因为没几个。

  “没什么。”帝辞将身上的墨色大氅揽了揽,凉风习习,如瀑般的青丝没有任何束缚,随风卷起,望着窗外的大雨,眼神深邃:“问出什么了吗?”

  从祈安堂一出来,帝辞就将跟在他身后的尾巴引入拐角处,抓了,直接扔进地下暗牢里,交给陌离审问。

  陌离一见那人,便认出,那男子正是在西市卖给他桃花酥的店铺掌柜。

  “嗯。”陌离双手抱在胸前,同样学着帝辞的样子,望着窗外,“那间桃花酥铺子是李家产业。”

  “李家势力庞大,盘根错节,又是永安侯的得力助手,主人,这次怕是不会那么容易。”

  陌离担忧的望着眼那身材修长,清冷高贵的男子。

  帝辞鸦羽般的睫毛微抬,眼前的一切在此刻都落在那双桃花眸中,却是无尽的黑暗。

  突然想到今日那街上的泼皮无赖就是李家的姑爷。

  桃花眸骤寒如深渊,冷声道:“那便断了他这条羽翼。”

  “主人……”陌离还想再劝帝辞考虑一下,但感觉到他周身的寒意的那一刻,便立刻收了声。

  这是怎么了?

  如此大的火气?

  之前跟李家也没过节啊?

  陌离一时摸不到头脑,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对了,主人,这么晚了公……流觞小姐还没有回来,要不要派人出去找找?”

  还没回来吗?

  兴许是跟花祈安聊的太开心了吧。

  公主难得跟一个人聊的来,或许该把嫁妆准备一下了。

  “陌离,清点一下府中的资产,备一些女子用到的东西,越多越好。”

  帝辞想了想补充道:“带上揽月一起。”

  揽月虽然小,但做起事来,要比陌离细心的多。

  陌离惊喜的眨着澄亮的双眸,伸手晃荡着眼前男子的手臂:“主人,你这是有看上的姑娘了?哪家的?我怎么不知道?快说快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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