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乃是翰林院掌院学士兼国子监祭酒吴伟业。

  吴伟业已经敏锐地意识到,蒸汽机车一旦出现,那无疑意味着外虚内实的大明就真的很难再回到以前为政以德的时代。

  而为维系蒸汽机车于国于民带来的便利,只怕,大明将不得不尽取天下煤矿之利,进而继续对外扩张,进而迎来又一次大的变化。

  人们将从崇尚当地主而变成崇尚当矿场主。

  自己这些地主士绅如果不跟着变型,只怕就很难再左右天下。

  而如果真让什么石油也体现出煤一样的价值,而出现吃了石油就能自己跑的车,那自己这些地主士绅就会不得不做出更大的转变。

  一想到此,一心还是想恢复理学独尊地位的吴伟业也就表示了反对。

  毕自严见此直接反驳道:「吴公此言实在是大谬!公当明白,万一天下之煤有定数,则在煤耗竭之前,改以用石油,或者是其他可燃之物。如此,是否可以避免将来煤耗竭而无可替代物进而影响社稷安稳要强?」

  「没错!万一将来新探究出的新燃料更为清洁乃至如草一样可再生,自然更好。」

  张贵言道。

  毕自严听后颇为赞同:「殿下此言实为正理!所以,此钱是应当花的!」

  首辅温体仁也因此跟着道:「的确是应当花!未雨绸缪总比临了着急要好,天下事坏就坏在不能未雨绸缪。」

  许多官僚皆因此跟着颔首。

  吴伟业不得不顺从人意,只得拱手:「是鄙人所虑不周,现收回刚才所言。」

  但对于吴伟业而言,蒸汽机车出现,毕自严还要建言朝廷研究沉括在《梦溪笔谈》提到的石油这事,还是让他心里五味陈杂。

  因为吴伟业知道,儒家理学独尊的地位至此以后,肯定是再难恢复的。

  毕竟事实已经证明,不读四书的张国舅比他们这些儒臣更善于恢复国力、富天下之民;

  而即便论其古人书籍,非儒之杂书如今所体现出的意义却比儒家经学更为有用;

  连沉括这个被宋人定为女干臣的着作都要有可能成为指导今人安邦定国的神作。

  吴伟业真的很害怕沉括这类人真的要因此立言流芳于后世。

  更让吴伟业无法接受的是,他本以为外戚专权真的会令天下大坏,即便奉承与支持张国舅专权的,也肯定是些只知敛财幸进的无耻小人,而张国舅也必然会因此气焰更加嚣张,进而做出更加令人恶心的事来,也开始腐化大肆宠信小人什么的。

  但吴伟业没想到,张国舅先阻止了天下官员为他建生祠的行为,甚至还主动急流勇退,而如今回来秉政,却是天下文臣武将主动要求的,不但是天下文臣武将主动要求,还是天子主动请回来的。

  甚至不乏像温体仁、袁可立、卢象升、孙传庭、周遇吉这些曾经要阻止张国舅接受帝位的忠直之臣!

  而且,这张国舅主政后也的确让大明越来越好,解决了很多问题,平定建奴不说,也真的实现了民不加赋而官更富的目标,关键如今蒸汽机车的出现也无疑证明他张国舅自己也会因为煤价即将上涨而大赚特赚,这种利国利民又利己的理想执政结果居然真的在张国舅这个外戚身上出现!

  这怎么能让自有自己士大夫骄傲心气的吴伟业接受?

  偏偏张国舅能实现这一切的思想主张皆是跟儒家所主张的思想反着来的。

  本来儒家不主张对外扩张,偏偏张国舅要对外扩张。

  本来儒家不主张发展技艺,视为奇技Yin巧,偏偏张国舅也主张发展技艺。

  吴伟业实在是不愿意接受这一现实。

  轰隆隆!

  ()轰隆隆!

  轰隆隆!

  以致于,外面传来的火车声,让他感到异常烦躁,而没觉得那是多么动听的声音,进而失态地推翻了书桉上的笔架、书册等物。

  吴伟业则也在暴躁地推翻桉上所有物件时,发现了被他遗落在桉上的一瓶鹤顶红。

  吴伟业顿时就盯住了这鹤顶红。

  事实上,早在看见雷电实验证明了雷电不分忠女干,而想到将来很难再以天雷炸宫殿这些事来规谏君王后,他就已经想过自我了断,不愿意看见一个他不愿意看见的世界。

  但吴伟业一直没有下得了决心。

  这次吴伟业决心试试,和这个他不喜欢的大明新世界再见!

  于是,吴伟业拿起了这瓶鹤顶红,咬牙用尽力气地抽出了瓶塞,然后准备把毒药送进嘴里。

  但在送进嘴里的那一刹那,吴伟业看见了他持有的瀚海煤矿的股票,这些刚为自己带来不少银子,让自己家业恢复不少的股票。

  聪明的吴伟业一想到将来煤矿价格肯定会随着蒸汽机车的出现而越来越高昂,而自己持有的这些股票无疑将是比土地收益更大的发财之路,自己吴家也会因此越来越富贵。

  一想到自己会越来越富贵,吴伟业最终也就还是没有下得了决心,最终手一松,装了鹤顶红的瓶子就摔了个粉碎,而他则敲起桌子,愤恨不已地道:「名教从此衰也!呜呜!」

  「有旨意!」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锦衣卫宣旨的声音。

  吴伟业听后忙起身,戴好乌纱帽,疾步走了出来,匍匐在廊檐下:「臣吴伟业听旨!」

  「制曰:翰林院掌院学士兼国子监祭酒吴伟业学问通达、且年富力强,特除为漠北布政司左参政兼提督学政,负责教化鞑靼人,而倡汉家之学,名教礼仪!」

  「遵旨!」

  吴伟业没想到自己要被贬去天寒地冻的漠北,他自然知道这是因为他早上的一番言论恶了张国舅的缘故,心里虽愤满,也只能接受现状。

  按理,现在官员北上出关,已经可以乘坐蒸汽机车出行,因为铁道早已先铺设好了一直到宣府。

  但吴伟业没有选择乘坐他不想看见的蒸汽机车。

  吴伟业有自己的坚持,他决定要做大明最后的一个儒臣,坚持要坐轿子出关,且对自己的随从言道:「今人以煤为燃料,古之儒者以人畜为燃料,吾身为儒臣,自当崇古。」

  好在吴伟业只是出关传授儒学,不是参与军政事务,不用急着出关,故而乘轿慢行也没什么影响。

  毕自严通过蒸汽机车以煤为燃料进而看到了煤的价值,而因此意识到可能石油这些燃料也有更高的价值。

  吴伟业则通过蒸汽机不用人畜提供动力想到儒家要因此衰败。

  而对于更多只想到生意的权贵官僚们而言,他们在看见蒸汽机车后,想到的是经营铁路与煤矿的巨大商机。

  于是,有权贵已经不满足于手里现有的瀚海煤矿股权,而动起了别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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