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豆腐坊内,排长队等着购买‘玉无瑕’的客人也都笑起来,纷纷感叹,都道二娃这小子运气好,有个好姐姐在后面撑着,将来他能顺利得多。

  方二娃脸上一阴,心里说不出的别扭。

  他们家的豆腐坊按说已是不错,不光占据了两个铺面,装修精美,还在南安城很是有名气,终日客似云来,甚至还有远道而来的商人专门购买他们家的豆制品,运去周边销售。

  光是一个月赚的钱,就比以前一年两年赚的还多出不知多少。

  但那又如何,看看爹爹的模样,还不是陪着笑脸,整日卑躬屈膝?

  他在那些大族公子心中,也永远都只是个商人子。

  姐姐明明拥有那么强大的力量,整个南安没有人敢不给她面子,为什么爹和他还是如此没地位?

  方二娃低下头看着自己的一双手,心中却是难得清明一片。

  那是因为他姐是个女儿家,再出息,再本事,也终很难真正惠及方家。

  想要方家好,最后还是要看他方开宇的前程。

  他没必要去责怪姐姐,姐姐做得够多,家里的未来,他该担着。

  谁让他才是家里的男丁?

  方二娃轻轻转头回了房间,他的房间里有一个巨大的书柜,里面堆满了书,只要是市面上有的书籍,他爹爹会通通给他买回来,直到他去船岛读书之后,才戒掉了这个习惯。

  因为船岛上有图书馆。

  图书馆的书浩如烟海,他读一辈子,怕也是读不完的。

  “今年肯定能考得上秀才。”

  方二娃眯了眯眼,而且他还要拔得头筹,他也有信心,前提是……那些同学,当真如他们自己所说,不打算走科举那条路。

  他总隐约觉得,船岛上的同学们,已经把道走歪了,哪里有煌煌正道不走,反而另辟蹊径,整日钻研那些不入流东西的道理。

  方父如今也不是整日盯着生意,儿子回了家,他连忙让人整治一桌酒席。

  “清蒸鲈鱼,都是你爱吃的菜,快尝尝。”

  方父笑眯眯地给方二娃夹了一筷子,“这是你姐特意让春雨姑娘给爹捎来的碧梗米,特别好吃,你多吃些。”

  他私心里有点想把春雨说给自家二娃。

  别处的女孩子他没见过,可春雨真是个好姑娘,又温柔又体贴,长得还很好看。

  大妹手下的女娃不少,个顶个都有本事,但有本事性子还好的,真只有春雨一个。

  方父也并不介意春雨是丫鬟出身。

  丫鬟又怎样?

  他想起自己的发妻来,他的妻子也曾经是大户人家的丫鬟,可却是多好的女人,从没有嫌弃过自己粗鄙。

  “春雨是个好姑娘,长得好,性子也好,温柔贤惠,比夜姑可好得多,二娃你在船岛,跟她也熟悉,怎么样,让春雨丫头来给我当儿媳妇如何?”

  方二娃瞬间收紧手指,心口一堵,纵然他觉得那些王孙公子不是姐姐的良配,但光看身份,那些人无疑是大周最顶尖的人物。

  姐姐的姻缘可以选那些人,换成他,难道只配娶个丫鬟?

  当通房丫鬟还差不多,父亲也是糊涂的很。

  方二娃蹙眉,罢了,先让爹爹去关心关心姐姐,别瞎操心他的姻缘。

  方父正想着什么时候,找个机会是跟女儿说一声,让女儿试探试探春雨的口风,就听儿子一边吃饭,一边道:“爹,我前阵子遇见了赵大哥。”

  “哦?”

  方父不禁意外,“你赵大哥他们走了可有些日子,既然回来了,怎么都不回家?他们家老宅子一直空着。”

  方二娃抿住嘴唇,想到前阵子发生的那些意外,眼前闪过一张天真烂漫的脸,他没敢去矿上,也不知两个姑娘现在如何。

  想来不会有事,方二娃知道船岛的规矩,绝不会折磨俘虏,慧慧和谢兰又没有造成多大的危害,船岛上的人绝对不至于伤害他们。

  想起慧慧姑娘,方二娃又有些愧疚,船岛规矩严,姐姐又不在,自己便想求情竟也不成。

  “许是住在外头还方便……爹,你说如今赵大哥回了南安,把我姐姐许给他,你看怎么样?”

  方父一怔。

  “他们两个?”

  “没错,以前我姐与他就订过婚约,只是阴差阳错未成而已。”

  他看方父沉吟不语,不禁有点着急,“爹你可别嫌贫爱富,赵大哥没有哪里不好,早早就中了秀才,在南安城再挑不出比他更聪明更有才的,绝对非池之中之物。”

  方父回过神拍了自家儿子一下:“说的都什么话,爹哪里会嫌弃人家,要真嫌弃,当初也不会应承……”

  “好了,不要说这些,向来都是初嫁从父,再嫁随己,若是赵家小子入你姐的眼,两个人有缘分,爹当然不会阻拦,可天底下好男儿那么多,只有你姐挑的份,何必你个小东西操心。”

  方父拍了拍二娃的肩头,轻声一叹,“爹只盼着你姐,这辈子都顺心如意。”

  他这两年的日子,过得如在梦中,本是斗大的字也不认识几个的粗汉,也就会认简单的钱,卖豆腐为生,如今却学着听听戏,养养花草,穿得体体面面,在外头让人恭恭敬敬地喊一声方员外。

  这一切都是靠着女儿得来的,二娃的前程,恐怕也得着落在女儿身上,他心里明白的很。

  “女儿类母,类母好,你娘就是天下一等一的好女子,你姐姐也会有好前程。”

  方二娃泄气地坐在一边,哼了哼:“你等着姐姐自己选,还不知道等到猴年马月去。”

  他爹也该硬气点,姐姐毕竟是女子,年纪还轻,她的婚姻大事爹爹都不上心,那还有什么值得上心。

  ……

  七月流火

  天气到也不是那么酷热。海面上海风阵阵,湿气也重,夜里甚至还有些冻人。

  北疆战事别看打起来好像北军孤军作战,可其实到后来却牵着朝廷上下所有人的心,如今大胜而归,朝廷当即派了水师前去探看。

  “离宁安港还有多远?”

  “大人,已经不远了,晚上便可到达。”

  旁边跟随左右的弟子,小声道。

  宁安国是主动求到陛下面前,还给大内总管于公公买了个古铜镜,这才谋了钦差的差事,前往北疆。

  当年白绍进京考武举的时候,曾与宁安国有些过结,一开始到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白绍嘲笑宁安国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穷书生,宁安国讽刺白绍只是个粗鲁武夫。

  其实两个人这话都有些偏颇。

  宁安国的祖父乃是当代大儒宁远,从小他就在祖父家承欢膝下。

  大儒门下弟子,都是君子六艺,样样皆通,宁安国更是他祖父弟子中的佼佼者,还有一手极好的剑法,年轻时也曾行走江湖,还闯下一个君子剑的名号。

  可以说,与世间大部分普通的读书人相比,他是难得的文武双全,性子也豪爽大气。

  白绍幼年,同样也是日日苦读读出来的,当年如果不选择考武举,只要运气不是太糟糕,文进士也不是考不来。

  何况朝廷武举取士,选拔的是将帅之才,真正的粗俗之人,又如何能考得中?

  当年的京城,宁安国与白绍,文探花,武进士的名头是声名远播。

  说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天意,这两个人偏偏都喜欢上同一个女人,也是个官宦人家的千金,大家闺秀,为了争夺美人心,这两个是三天两头地互相争锋。

  今天白绍在兵部演武台上以少胜多,得了武将们的称赞。

  明天宁安国就在文会上一篇策论得头筹,连陛下看了也要道一声好。

  后来,这两位一碰面就是唇枪舌战,要不然就是全武行,天天闹腾,闹得整个京城的闲人们跟着看热闹,然后那位大家闺秀就出嫁,嫁给了自家青梅竹马的一位师兄,第二年就生了个儿子。

  这两个青年才俊谁也没有如意,可仇都结下,总归是彼此看不顺眼,时不时地上折子弹劾一下对方,抓住机会就拼命挑刺。

  “朝中传言众多,都说白绍与明王勾结,铁证如山,怕是真的吧?”

  宁安国的小弟子迟疑道。

  “谁知道呢。”宁安国冷笑,“我不知道他勾结没勾结明王,但以那个老混蛋的虚伪,说他谎报军情,贪污军款,那绝不可能,世上哪里还有比他更好名声的人?”

  小弟子低下头不敢说话。

  自从北疆战事一起,师父就闹着要出京,可他老人家身体一向不怎么硬朗,年纪也大了,儿孙们哪里敢让他远行?

  结果老头子一着急,病得厉害,连床也起不了,还是北疆那边大胜消息传来,这才好了,如今北边战事已了,他还想去,大家伙一商量,干脆就让他去。

  反正与水师一起,坐船同行,到也不必太担心老爷子的安全。

  海风有点大。

  小弟子上前一步,“师父,不如去舱里……”话音未落,前面就传来一声惊呼。

  船身猛地震动了下,渐渐减速。

  宁安国皱了皱眉,踮着脚尖伸长脖子张望:“那是什么?”

  前面影影绰绰地能看到三艘大船,十分高大。

  一个传令兵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宁安国面前:“大人,请速回舱避一避,有海盗冲击战船。”

  宁安国大怒:“谁敢?咱们可是朝廷水师?”

  传令兵被吓得退后一步,讷讷道:“呃,大人放心,出不了事,我们统领已经派人去交涉。”

  宁安国又哪里听不出传令兵语气中的虚弱,蹙起眉,气得胸口都疼。

  朝廷水师再差,那也是正规军,正规军对上些海匪,怎么竟还要交涉?

  “你们食朝廷俸禄,遇上海匪,不说全歼,驱散总可以,何必怕他们!”

  “到也不是怕。”传令兵一边给小弟子使眼色,让他扶着他家师父向舱中去,一边陪笑道,“这些海匪不是一般的海盗,当头领的也是,咳咳,正规的朝廷水师出身,他们的战船还更好些,双方硬对上,不划算。”

  传令兵不解释便罢,一解释,宁安国气得更是要跳脚:“怎能如此!不行,我要见你们余统领,哎,你们次次避战,对方气焰岂能不嚣张?必须要打,哪怕打输了,也不能退缩。”

  说着,宁安国转头就要走。

  吓得传令兵不知所措,刚想跟上去,战船忽然又加速向前,宁安国停住脚步,举目向前看去,就见前面云雾中三艘打着海盗旗帜的大船,飞快地向旁边躲去,甚至显得有些狼狈。

  “怎么了?”

  他们一起探头张望,只看到远处两道滚滚而起的浪花,几乎只是一眨眼的工夫,一艘巨大的,雪白的尖头战船就到了眼前,对方先是稍微停了下,船头上有旗手打出一个致敬的手势,然后一转向,避开水师战舰,扬长而去。

  从看到远处的旗杆,到浪花,再到船身,然后战船消失,只有很短很短的一瞬间,宁安国一颗心跳得飞快,只有一个念头——好快!

  船速非常直观。

  传令兵贴着船舷,拼命向后张望,一脸羡慕:“又快了,这是船岛更好的船吧,咱们也不求人家最好的,只要次一等的能坐得上,也不必再怕那劳什子海盗。”

  宁安国心下一惊:“船岛?”

  只听一阵脚步声,一个古铜色肌肤的大汉上了甲板,目光也向后张望:“是海王乘船回南安去。”

  大汉摸了摸光溜溜的头皮,“这可好,海王在咱们这条航线上,别管是哪路的海盗,海匪,都不敢再闹事,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我们这回的航程,真是可以省省心。”

  宁安国脸上一黑,更不高兴,可心里对这个海王又是多了几分好奇。

  因为关注白绍,关心北疆,他自然也知道,这回与北蛮的战事,海王千里迢迢赶来救援,才能得此大胜,和白绍相比,这位女中豪杰也毫不逊色。

  “白绍威风了一辈子,还不是让人家一个女人家比了下去,呵。”

  宁安国打定主意,这回去北疆探明情况,回京必要好好嘲笑那家伙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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