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万字)

  陆思思是知道老村长赵爷的。

  春节的时候,陈言去拜过年,还跟陆思思说过,以后再回去的话,要带陆思思去老村长家,给赵爷瞧瞧。

  在陈言的心中,老太太的地位是当仁不让的第一,而对他来说,老村长赵爷,也算是半个家人。

  就属于那种,老头若是无缘无故乱发脾气踹他两脚,他都不带生气的,还得笑呵呵的哄着老头:老爷子腿脚够利索的!。

  这种程度的关系!

  陆思思看出来,陈言说出“恐怕不行了”这句话的时候,眼睛有些微微发红。

  陆思思没犹豫,立刻起床,用最快的速度洗漱,然后穿上衣裳就跟着陈言下楼。

  陈言已经拿着车钥匙,在楼下等着呢。

  那辆大G还没还给楚可卿——准确的说陈言打算还,但楚可卿没要,说给前辈留着用。

  陈言不打算占楚可卿这么便宜,就直接给了楚可卿一笔钱算是把这辆车买下了——只是过户手续还没办而已。

  ·

  电话和威信,都是老村长赵爷的二儿子打来和发来的。

  老头其实上个礼拜身体就不太好了,一开始家里人都说去医院瞧瞧,老头自己不乐意,说自己的身体自己明白,不用瞧。

  一周后,也就是昨晚,老头吃过晚饭才从饭桌前站起来,一声不吭就栽在了地上。

  把家里人吓坏了!

  手忙脚乱把老头扶上床,又是抹胸又是灌热水又是掐人中,然后还叫来了村里的医生,更是叫了车,打算把老头送医院去。

  可人还没抬下床呢,老头自己醒了。

  醒来后,老头告诉家里人:安排后事吧!

  家里人更是吓坏了。

  好端端的怎么就安排后事了?不得先去医院瞧瞧啊!!

  赵爷的身子骨一向都是硬朗的很,平日里小病小灾的都没有,七十多岁年纪了,还能下地干活儿。

  比体力的话,他那个人到中年的二儿子都不如他。

  说话声如洪钟,骂起人来中气十足,踢人的时候也疼得很。

  一顿饭能吃一大碗米饭。

  红烧肉一个人能吃半碗!

  平日里腰不酸腿不疼,什么头疼脑热感冒发烧的都极少见。

  就这身体状况,办后事?

  家人慌张,老头拗不过家里,还是被送去了医院,结果一查,所有人瞎眼了。

  老头好几个器官都开始衰竭了!

  就好像是,好端端的,毫无征兆的,忽然一下就要集体罢工了。

  面对儿女的慌乱,老头就说了一句话:“这事儿你们不懂,我自己心里明白的,别费钱费劲治了。”

  然后,老头就开始安排了。

  大女儿留在医院里陪着,二儿子去村里安排后世,该组织人搭棚子就搭棚子,请白事班子。

  还有老头响应国家号召,火化后再入藏!

  至于其他的,老头就提了两个要求。

  第一呢,老头不穿寿衣!

  用老头子的话说,那些个花花绿绿花里胡哨的东西,他看不上,绝不穿!

  他让家里人把他年轻时候当兵退伍后带回来的一套旧军装穿上!

  他要穿那套衣服走!

  第二个要求:通知一下陈言。

  ·

  陈言开着车,带着陆思思,刚从车库里开出来,忽然陈言一脚刹车踩下去,汽车猛然一停。

  “你等我一下。”

  陈言对陆思思交代完毕,就跳下车,掉头朝着隔壁林清泉家的院门跑过去。

  这次没翻墙了,陈言客客气气的拍门,虽然心中着急,但还是耐着性子站在门外肃手而立,等着!

  片刻后,林清泉开门,有些疑惑的看着陈言:“小友?”

  “道友,客套话我就不说了,我有亲人长辈病重,寿数将近,道友可有续寿灵药?若能帮忙,我必定……”

  不等陈言说完,林清泉摇头开口打断了陈言:“不必说了。”

  他看着陈言的眼睛:“小友,你也是修行之人,须明白凡人寿数自有天定。

  寿数这个东西,它尽了就是尽了。

  我们修行之人,参悟天道,将自己的身体祭炼天地元气,才能符合天道,得天道垂怜,获得一些额外的寿命。

  但凡人不在此列!

  续命的灵药,虽然有,但也是修士才能用得,凡人吃了,有害无益的。轻则重病缠身,重则当场一命呜呼!”

  陈言听了,心中一凉:“就……就是没办法了么?”

  林清泉看着陈言,微微一叹,从怀里摸出一个瓶子来递过去。

  “续命的丹药没有,不过……我这里有三枚‘清明丹’。

  这东西对续命无用,但是往往寿数将尽之人,轻则缠绵病榻,重则昏迷不醒人事。这‘清明丹’不会延长和增加人的寿命,可以让弥留恢复清醒,行动如常。

  一粒清明丹的效力可以维持两小时,效力期间,人的言行举止都可以恢复到如常人一般。可以让将死之人,有足够的时间来交代后事遗言,或者去做一些自己心中遗憾未满之事。

  不过记住,这丹药不能续命!若是人寿数尽了,那么就算药力时间没满,该死的也还是会死。”

  陈言接过药瓶,郑重点头:“多谢林老先生!此事我必定后报!”

  此刻他心中感激,真心真意,就连称呼也换成了“林老先生”。

  随后陈言把丹药收好,告辞离开,上车带着陆思思离开。

  ·

  这一路开车,陈言倒也没有风驰电掣,开车还算是甚稳,只是陆思思在车上看陈言表情凝重,一路沉默不语,知道他心中难受,就不时的拿出些带着的零食想喂他吃,还温柔小心的说些话来安慰。

  车程开了一半,在高速公路上一处休息区停下休息的时候,陈言才叹了口气,对陆思思低声道:“你放心,我没事的。心中虽然难受,但我明白生老病死都是规律,不可逆。只是心中有些唏嘘。”

  说着,陈言带陆思思下车,两人从家里出来匆匆忙忙都没有吃饭,就在休息区的快餐店里对付吃了点东西,然后就重新上路出发。

  到了傍晚的时候,开车到了陈言老家的县城,陈言将车开入县城直奔县医院而去。

  在医院的停车场里,陈言打了个电话给赵爷的女儿,然后带着陆思思走入住院区。

  在大厅门口就看见了一个中年女人匆匆走出来,脸上带着一丝焦急和悲切。

  “陈言。”那中年女人看见了陈言,开口喊了一声,眼神也下意识的在陈言身边的陆思思身上一转。

  “赵姨。”陈言过去,亲热的拉了拉中年女人的胳膊。

  “嗯,劳烦你也赶回来了,老头说非要见你一面才行。”

  “不劳烦。”陈言立刻摇头,正色道:“赵爷是看着我长大的,小时候我还总在你家吃饭,说起来赵爷跟我亲爷也没什么两样。”

  顿了顿,他才低声道:“他……”

  “不太好,上午送来医院的时候人还清醒,下午就渐渐的迷糊了,时醒时睡,神智也不太清楚。”赵姨说着,眼睛后红了起来:“医生说,应该就在这两天了。”

  随后陈言向赵姨介绍了陆思思,就直说是自己的女朋友,赵姨打起精神来,对陆思思和气的打了个招呼。

  赵爷家的门风甚好,养出的一对儿女也都是良善之人,品性和为人都是很不错。

  随后陈言随着上楼去了病房。

  走到病房门口的时候,陈言深吸了口气,就一眼看见病房内,赵爷躺在距离门口最近的一张病床上。

  老头安安静静,双目紧闭,鼻子上还挂着吸氧的管子。

  看着也不瘦弱,就是气息明显虚弱了下去。

  陈言推门走了进去,在老头身边站了会儿。

  “一个小时前还醒来了一次,说口渴要喝水,然后就睡着了,到现在也没醒。”赵姨垂泪说着。

  老头的身上也带着监护,旁边的床头柜上摆放着监护仪,实时监控着心跳,血氧和呼吸频率。

  县医院的条件一般,这病房也明显有些老旧。

  陈言缓缓的坐下在老头的身边,伸手摸了摸老头那枯瘦却有力的胳膊。

  陈言稳了稳心神,回头看赵姨:“我姨父呢?”

  问的是赵姨的丈夫,也是赵爷的女婿。

  “他下午在这里的,晚上回家去给孩子做饭了,你弟弟今年要高考,晚上还要上学,放学的时候来了一趟,前会儿刚跟他爸一起回去。

  今晚我们两口子在这里守夜,我哥会村里准备……”赵姨摇头叹了口气。

  顿了顿,她努力挤出笑容来:“你一路从金陵府过来,肯定没吃晚饭吧?你要不先带你女朋友去外面吃个饭,我看老爷子这个样子,一时半会儿估计也醒不来……”

  “不,我就在这里守着吧。”陈言想了想,笑道:“赵姨没吃饭了呢?这样,你带我女朋友去餐厅里吃,回来的时候给我带一点就好,我在这里守着老头。”

  “啊……”赵姨有些为难,似乎觉得这样好像不太妥当。

  不过陈言对陆思思丢了一个眼色,陆思思虽然不明其意,但也隐隐明白了陈言的态度,就低声道:“赵姨,我陪你去吃饭吧,就让陈言这里待着,他赶了一路回来,这会儿肯定一刻都不想离开的。”

  赵姨看了看陈言,也就点头了——两家关系本来就好,陈言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不但叫自己一声姨,管自己老公也是叫一声姨父的。

  跟自家的晚辈孩子,其实也真不差太多。

  等赵姨带着陆思思离开病房后,陈言坐在床边,看了看病房里其他的病人。

  这是一个三人间,中间的病床空着,最里面的床位倒是有人,一个中年人躺着正在刷手机,也没见有什么家属。

  陈言起身,把床铺旁边的隔离窗帘拉了起来,挡住了视线。

  然后他摸出那个药瓶来,从里面倒出一粒‘清明丹’来,捏开老头子的嘴巴,轻轻送了进去。

  然后又渡过一丝元气,将药丸顺入老头的喉咙一路送到胃里,在元气的作用下,一点一点的帮老头把药力化开。

  片刻后,老头忽然深吸了口气,眼皮一睁,醒了过来!

  眼瞅着,老头面色如常,目光也精神了起来。

  眼珠一转,看见了站在床边的陈言,老头吐了口气:“你回来了啊。”

  “嗯,爷,我回来了。”陈言声音带着一丝激动,喉咙也不由得哽咽住了。

  老头盯着陈言看了一眼:“哭啥,都有这一天。”

  说着,他笑了笑:“是你把我弄醒的吧?我就知道你是个有本事的,从你奶奶那儿学了不少本事?”

  陈言不说话,只是伸手拉住了老头的手腕子。

  老头目光一颤,叹了口气:“你也是个可怜的,几个月前才送走你奶奶,如今我也要蹬腿了。

  以后,你家里连个帮你主事的长辈都没了,哎……”

  陈言心中一动,就想告诉老头,自己家老太太其实压根没死……

  不过老头说完话后,就从床上坐了起来。

  这林清泉送的“清明丹”果然不凡,老头此刻动作矫健,和平日里一般无二,哪里还像是一个前一会儿已经昏迷垂死的人?

  “你用的什么手段,我原本今天躺下后,就觉得全身无力,感觉身子都快不是自己的了,喘气都越来越费劲……”

  老头脸上有些疑惑,活动了活动肩膀和胳膊:“现在的感觉,倒像是早晨起来一觉刚睡饱,现在让我下地干活儿都没问题。”

  陈言压了压老头的胳膊,低声道:“爷,你可小些声吧。”

  老头会意,点点头。

  陈言低声道:“爷,我没本事……只能把你弄醒,但是却治不好你的病……”

  “治什么病啊!我压根就没病。”老头摇头,笑了笑:“小子,我这话,别人不明白,但如果你奶奶在,她肯定会明白,说给你听,可肯定明白。”

  顿了顿,他压低了声音:“我是寿数到了!这不是病,是命。”

  陈言心中一动。

  老头伸手,从自己的衣服里摘出那枚用绳子穿了的麻将牌来,手指在上面的红中上用力摩挲着。

  “当年你奶奶送我这个东西就告诉我,这个东西可以屏蔽我的气运,就连天爷也看不清。可以让我免去许多灾病。”

  顿了顿,老头低声道:“你奶奶当时和我说,这个东西么,有好处也有坏处。

  屏蔽了气运,天爷就此看不到我。

  本该我气运里有的福气,就不会着落给我。

  而本该我气运里有的灾病,也不会再来找我。

  我当时就我都有家有孩儿了,哪里还要什么福气,我又不想升官发财,守着田地家宅,守着家人儿女,哪里还想再要什么福气?

  多大的福气才是福气啊?

  能让我免去些灾病,不像其他人到了老的时候,病病歪歪的,我就很满意了。”

  看着陈言已经落下眼泪,老头嘿嘿一笑,反手拍了拍陈言的手背:“昨天我在家里晕倒,醒来后我就冥冥之中有一个感觉,我不是病,而是我的时辰到了。”

  陈言虽然脸上挂着泪,却努力的笑着,竖着大拇指:“爷,还是你豁达!”

  “可不!世界上万千人,未读我老头不在这天爷气数的管控之下,活了一个逍遥自在!活得好,活得坏,都不是老天给得,是我自己活成这个份儿的!”

  老头子满脸得意,笑道:“用你奶奶的话来说,这叫……叫什么来着,跳出什么,不在……”

  “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对!就是这句!”

  `

  两人就这聊了会儿,老头得知陈言带着女朋友一起回来的时候,就顿时来了精神:“是你过年时候带回来的那个么?”

  “不然呢?”陈言笑道:“我又不是什么耍流氓的人,这才多少天啊,我还能换个人?”

  “你要敢耍流氓,我先打断你腿!”老头瞪了陈言一眼,点头道:“带回来也好,我也瞧瞧你女朋友,嗯,瞧瞧!”

  两人正说着呢,赵姨已经带着陆思思回来了——赵姨满腹心事,哪里有胃口好好吃饭,就带着陆思思去医院附近找了个餐厅胡乱吃了点,若不是为了陆思思,赵姨自己是一口都吃不下的。

  回到病房里,眼看自己的父亲坐在床上,居然就如同在家里一样,盘腿坐着,正笑呵呵的跟陈言聊天……

  赵姨才进门,看见这个场面,险些一个恍惚,用力眨了眨眼皮,才惊呼一声:“爸!你醒了!”

  “嗯,醒了醒了。”老头点点头,然后看见了站在赵姨身后的陆思思,眼睛顿时一亮。

  陈言立刻起身,拉着陆思思的手来到病床边。

  “爷,这是我女朋友,陆思思,今年……十八岁,正在上大学。”

  “十八岁?这么小年纪啊。”老头瞪了陈言一眼:“你也下得去手!”

  陈言翻了翻眼皮。

  下手?我不光下手,我还手脚并用呢。

  陆思思虽然有些羞涩紧张,但还是认认真真的喊了一声:“爷爷。”

  “好!”老头乐了,上下仔细打量陆思思:“是个好姑娘,长得好,眉清目秀,也慈眉善目的,是个好姑娘!”

  说着叹了口气:“你找了女朋友,女娃人好,我下去后跟你奶奶一说,她也该闭眼睛了。”

  陈言听了,心中也是有些伤感。

  您下去后……恐怕是见不到我奶奶的。

  老头又盯着陆思思问了几句,在哪儿上学啊,成绩如何啊,家里几口人之类的。

  陆思思有问必答,但也都挑着好的说——尤其是自己家里的那一堆破烂事儿,就一个字没提。

  老头问了会儿后,满意了,对陈言瞪眼喝道:“好还待人家!还有,过年上坟的时候,去给你奶奶磕头!”

  “明白了。”

  眼看陈言应下,老头从床上把腿伸了下来,一双脚在地上找鞋。

  “爸,爸你下床干啥?要去厕所么?”

  “去什么厕所,我一天没吃东西了,哪有东西可以上厕所的。”老头一摆手:“回家!”

  赵姨闻言顿时就不干了:“不行!爸,你刚醒,我马上去找医生来瞧瞧你,你……”

  “瞧什么瞧,小病不用治,大病治不好。我都说了,我……”

  说着,看着女儿焦急的表情,老头毕竟是心中一软。

  他起身去拉住女儿的手,低声道:“闺女,我就一个心愿……别让你爸我在医院里闭眼,我不想死在外面。

  就算闭眼,我最后也想躺在自己的床上。”

  赵姨满脸茫然,心中原本看着父亲醒来,又状态很好的样子,还以为是不是就此病好了。

  可又听老头说什么死啊活啊的……

  “不行!就算你好了,也要在医院做个检查再走。”

  老头一摆手:“不做!”

  说完,他穿好了鞋,就要往门外走。

  赵姨还想说什么,陈言忽然一把拉住了赵姨,把她拉到一旁,深吸了口气:“赵姨……”

  “嗯?”

  “顺着老头的心愿吧。”他低声叹了口气。

  “……”

  ·

  出院手续毕竟还是办了的。

  医院那边对这种情况倒也不奇怪……医生今天检查过老头子,都说器官衰竭,就在这两天了。

  这个时候病人家属要求出院——这种事情在医院里很常见。

  只不过老头没露面,医生没看老头的样子,否则的话,怕不是就是要高呼医学奇迹了。

  签了责任书,交清了费用,陈言反正开车来的,大G也宽敞,就带着老头和赵姨一起离开。

  老头心中归心似箭,是一刻都不想在外面待了,就让赵姨打电话通知了一下女婿,半路又给儿子打了个电话。

  电话里赵家二儿子听说父亲醒来,还出院了,很是着急埋怨了几句,接过被老头粗着嗓子吼了两句,不吭声了。

  陈言稳稳的开着车,带着老头等人返回乡下村中。

  老头下车后,走路更是健步如飞,昂首挺胸,看起来一丝病气也没有。

  到了自己家门口,老头推开铁门,就看见二儿子从里面走出来。

  老头摆摆手,和儿子打了招呼,却扭头看着自家的院子,他才站住了脚,轻轻的叹了口气。

  “还是自己的地方待着舒服。”

  ·

  眼看自己的儿女还要纠缠说些什么,老头看了陈言一眼:“我和他们讲,你先带着你女朋友回去休息。”

  陈言一皱眉:“我……”

  “回去你家老屋休息吧,我心里有数,还有点时间的。”

  老头顿了顿,郑重道:“明天一早,你过来。嗯,明早!”

  陈言心中一抽,默默的看了看老头,点了点头,只是想了想,看了看时间,低声道:“老爷子,你还有半个多小时,精神头就不够用了。”

  “半个小时是吧……好!”

  ·

  陈言带陆思思回老宅休息,留下老头和他的儿女去说道。

  回到老宅里,黑灯瞎火的,陈言开了灯,也懒得打扫屋子,就去厨房烧了些水。

  出来的时候就看见陆思思已经进了房间,从柜子里抱出床被来铺好了。

  两人洗漱了一番后,如今以两人的关系也不必分房睡了,晚上就同被而眠。

  陆思思心中担心陈言的心情不好,睡觉的时候一直搂着陈言,手在陈言的后背上轻轻的拍着,直到自己困得不行,才终于停下了动作,睡着了过去。

  陈言这一夜,其实并没有睡着,等陆思思闭上眼后,他却睁开了双眼,盯着房间里的天花板,就这么默默的躺到了天亮。

  想起了好多好多的事情,就如同过电影一样在脑子里,一幕一幕的闪现。

  自己小时候调皮惹祸,被老太太追着满院子打,跑去老村长家躲避。

  调皮上房顶,把老头家的屋顶瓦片踩塌了。

  冬天看大人在田里烧麦秆,自己也偷偷跑去玩火,被老头发现后,脱下鞋子把个屁股都差点抽肿了……

  老太太出门去给人做法事,自己溜达到老头家吃饭,一碗红烧肉,老头笑眯眯的把一大半都拨到自己碗里……

  自己挑肥拣瘦,吃肉的时候把肥头夹断悄悄扔掉,老头看见了,反手就把筷子抽在自己的手背上……

  一幕幕画面闪过。

  最后一个画面,是自己上大学那年,老头陪着老太太一起,送自己去火车站,站在站台上,老头对自己叮嘱,还瞪眼吓唬自己,在外面不许惹祸,不然打断腿……

  就这么躺到村里的鸡叫声传来。

  陈言蹑手蹑脚的起床,去厨房里烧水,煮了点面条。

  扭过头,就看见陆思思穿着睡衣站在厨房门口。

  “醒了?”

  “嗯。”陆思思走过来,温柔的抱了抱陈言:“你去洗漱吧,我来弄。”

  “好。”陈言也不跟陆思思客气,转身出了厨房,就用冷水洗漱了一通。

  回来的时候,陆思思已经把两碗面条端在了桌上。

  可惜,家里没鸡蛋了,面条就水煮捞出来,滴了点酱油而已。

  陈言抱着碗,呼啦啦的飞快吃完,然后才拍了拍肚子:“我去老头那边看看,你不着急,洗漱完了先在家待着……”

  顿了顿,他低声道:“如果有事,我给你打电话。”

  “……好。”

  ·

  陈言去了老头家里,才进院门就看见老头的一双儿女正焦急的商量着什么。眼看陈言来了,赵姨赶紧迎了过来:“小言!我们正要去找你了……我爸他……”

  “老爷子昨晚说了,不许再送他去医院,如果他晚上睡着后又昏迷,就等你天亮过来,你会知道怎么办。”说话的是老头的二儿子,陈言一直喊一声“赵叔”。

  陈言点了点头,走进屋里去,进了老头睡觉的房间。

  老头躺在床上,果然又是陷入了昏迷之中,只是呼吸节奏还算稳定,就是听着比较虚弱。

  陈言按照昨天的方式,给老头又喂下了一颗“清明丹”。

  片刻后,老头的一双儿女,看见陈言待着老头走出屋来,老头精神饱满的样子,把两人都看得愣住了!

  “愣什么,昨晚我不都和你们讲过,陈言得了老太太的真传!他能把我从昏迷里弄醒的。”老头摆摆手。

  赵姨和赵叔面面相觑——两人一个是学校老师,一个是官方的科员,其实都不咋愿意相信这种离奇的事情。

  至于陈言的老太太,曾经是十里八乡最出名的神婆,两人都是知道,但其实心中一直是不信这些东西的。

  可……眼前的事实……

  老头直接去洗漱,吃了两口早饭,看了看家里的这三个人,伸手一指陈言:“你,跟我走。”

  “啊?”老头的一双儿女都愣住了。

  “爸,你这是要带陈言去哪儿啊?”

  “你别急,我出去有点事,你别跟着。”

  老头看着自己的儿子,缓缓道:“等我回来,老头子有话和你们说,明白么?”

  虽然心中着急,但老头子平日里威严甚重,两人跟到门口,终于还是被老头子瞪回来了,不敢再跟着。

  ·

  陈言跟着老头子往后山的方向走去,路过村中的田地,老头站住了脚步。

  三月下旬的时候,已经有些地方开始种早稻了。

  陈言跟着老头走过田边小路,老头却停下了脚步,看着面前的一块田,凝视不语。

  这是老头自家的田地,老头看了会儿,仿佛发了发呆,回头看陈言,低声道:“我现在……能抽烟么?”

  “嗯,能。”陈言其实不知道能不能抽烟,但林清泉说过,吃了清明丹后,在药效时间内,和常人无异——应该可以抽烟吧。

  何况……

  都这个时候了,何必违逆老头的意愿呢?想抽,就抽吧。

  老头摸了摸口袋,摸出一包华子来,点了一支,美美吸了一口。

  “这烟还是过年的时候你孝敬我的。”老头看了看陈言:“早知道时间不多,我就不省着抽了,家里抽屉还有一条呢。”

  陈言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老头。

  “这地,我去年还种了冬麦,十月播种的时候,把我累得够呛!”老头指着自家的田地,摇头道:“以后啊,这个地……恐怕我那儿子是不会弄它了。现在两个都在县城里过,也不会回来种地了。”

  “嗯。”陈言点点头:“你放心,他们不种,也自然会有人种。好好的耕地,总不会闲着荒废的。”

  “你说的对。”老头笑了笑:“是我瞎伤感了。”

  他看着陈言:“你记着我过年说的话了,我很高兴——你把女朋友带回来给我看看,让我临死也放心了。你奶奶死后,我其实一直挺担心你。

  哎,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吃过我家的饭,挨过我的打,跟我自己家孩子没什么区别。

  娃儿,爷我要走了。

  以后我走了,你家里连个能帮你撑场面的长辈都没了……”

  “爷,我自己有本事的话,不用人帮我撑!若是没本事的话,就算有人撑,也撑不住。”

  老头一听,点头满意笑了笑:“嗯,你是个有本事的,这么说,我也放心。”

  老头手指着远处的后山:“咱们这片地方的人,死后都藏在山上,我死后也是一样。

  以后,你回来上坟烧纸的时候,记得去我坟头看看,给我磕个头,若是结婚了,也带陆思思来,在坟前叫我一声爷。记住了!”

  陈言郑重点头:“嗯,记住了!”

  “好。”老头放心了,然后看向陈言:“我一直有个心病,之前都压着不好问你,但现在我都快闭眼了,你给我说一句实话。”

  陈言看向老头。

  “你奶奶……她……”

  “爷,我奶奶,其实没死。”陈言这会儿也不想隐瞒了,眼看老头都快到时间了,这个时候,也不想隐瞒他什么。

  老头一听,顿时眼睛瞪大了,然后一点一点的,眼神里流露出喜色来。

  “好!好好好!果然,果然啊!”

  老头拍了拍大腿,笑道:“我就知道,她那一身奇怪的本事,怎么会这么就死掉……你奶奶,不像是凡人。”

  说着,他松了口气:“也好,也好,你奶奶没死的话,你至少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个亲人长辈,我倒也不用担心了。”

  其实陈言没说破,自己奶奶虽然没死,但严格来说,也不在这个世界。

  不过此刻,就不讲这些了吧。

  “就是可惜了,我去了地下,也看不到她了,哎!”

  老头说着,把烟头又抽了一口,再重重往地上一掐:“走!回家!”

  ·

  回到家中,两人其实出来时间不长,可赵姨和赵叔都焦急的在院子里等着,看两人回来,才都松了口气。

  老头回到屋内,往堂屋一坐,看向儿女:“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赵叔点头:“都说过了,我老婆和孩子,已经在路上了,一会儿就到。”

  老头又看向赵姨,然后得知赵姨的丈夫,带着儿子也请过假,正在往这里赶。

  “小言,我还能清醒多久?”

  “还有一个多小时。”陈言低声道:“不过,我还有一颗药,吃完还能再延续两个小时。”

  老头摇摇头:“算了,用不上,我撑不到那么久,最后一颗药你留着以后给别人用吧,别浪费了。”

  他忽然一拍脑袋,仿佛想起了什么,走到房间里,又拿出一瓶酒来,正是过年时候陈言送的茅台,还剩一瓶。

  老头直接拧开,对着酒瓶闻了闻:“好东西!哎,早知道不省了。”

  说完,他看向儿女:“厨房里有菜吧,随便热两个来,我喝一口。”

  儿女似乎要说什么,陈言却拉着两人,缓缓摇了摇头。

  很快,一碟子花生米炸好了,还有一个半黄瓜,和家里昨晚剩下的一个炒青菜。

  老头也不嫌弃,就着花生米,喝了两杯茅台酒,还让自己的儿女和陈言一起作陪。

  老头不贪杯,喝了两杯后,把筷子一放!

  “够了!我很满意了。”

  说着,老头面上带着笑:“人到临死的时候,还能喝酒,还能抽烟,还能跟家人坐在一个桌上吃饭说话……这种待遇,我心满意足了。”

  他站了起来,身子却晃了晃。

  陈言心中一凛。

  赵姨和赵叔过去,扶住老头。

  老头的精气神明显开始下滑了,陈言明白……这不是清明丹的效力不够,而是……时辰快到了!

  将老头搀扶着进了房间躺下,老头指挥儿女给自己换上了他那套压箱底的旧军装。

  换好衣裳的时候,家里已经又来人了。

  赵姨的老公和孩子,赵叔的老婆和孩子,都已经赶到。

  接下来,大家一起去床边看着老头,老头却瞪眼摇头道:“这么多人,太乱……都出去,一个一个进来,我单独交待。”

  第一个被老头叫进房间的是赵姨。

  老头不重男轻女,而是按照年纪大小。

  赵姨是大女儿,第一个进去交待遗言。

  然后是赵姨的家人。

  然后是赵叔,赵叔的家人……

  陈言搬了个小板凳,就这么坐在屋外,在屋檐下,看着院子。

  院子里,几只土鸡来回走动,还有过年时候看到的那只小狗,已经长大了一些,正趴在院子里打哈欠。

  陈言感觉到自己的心思有些茫然,忽然感觉到眼前一黑,一个身影笼罩住路子。

  抬起头来,就看见陆思思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你没给我打电话,我心里担心你……”陆思思蹲了下来,拉住陈言的手。

  “哦。对不起啊……我心里有点乱,忘记了。”陈言干巴巴的回答。

  陆思思捏了捏陈言的手。

  这个时候,身后屋内赵姨走了出来,眼睛红红的拍了拍陈言:“小言,你进去一下吧,我爸有话跟你说。”

  陈言心中一跳。

  他是没想到这一节的。

  老头临死之间,和自家人交待后事,那是应该的。

  可自己……关系再怎么近,毕竟不是一家人。

  不过陈言没犹豫,拉着陆思思的手,进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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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间里,一屋子大大小小的都站在了床边。

  老头明显气力已经快耗尽了,面色灰白灰白的,眼看陈言进来,只抬了抬手,但似乎气息也更加微弱了。

  等陈言走到床边坐下,老头缓缓的伸出手来,摊开。

  掌心,是那枚红中麻将牌。

  “我答应过你,也答应过你奶奶,等我死的时候,把这个东西传给你的。”

  陈言接过来,用力捏着,只是手在微微颤抖着。

  他嗓子堵住了一般,一个字都讲不出来。

  “记住我对你说的话,好好生活。”老头拍了拍陈言的手背。

  陈言用力点头。

  老头的目光抬起,寻找了一下,落在了陆思思的身上。

  “丫头啊……麻烦你,也好好待他,陈言这个孩子……他……命挺苦的。”

  陆思思眼睛也红了,用力点头。

  陈言没出声,但眼泪已经不停的流淌。

  老头忽然深吸了口气,开心的笑了一声:“我这辈子,很好了,嗯,很好,嗯……”

  就此,气息再无。

  周围的哭声起,而陈言却仿佛渐渐的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只是用力捏着手中的那枚麻将牌,用力捏着。

  很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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