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州,源安县城。

  张十八静静躺在城墙投下的阴影中,双眼略显空洞的盯着天空,既麻木又绝望。

  他饿了,非常饿,特别饿。

  张十八已经好些天没有正经吃过东西了,已经饿的没了力气,想到这里,他接受本能的驱使,艰难的抓起了一把泥土,狠狠地塞入了嘴巴里。

  泥土,并不能吃。

  苦涩、干燥,难以入口,其中还夹杂着某种不知名的草根,甚至还有股屎味,也不知这块土地之前遭遇过什么,

  总之,根本难以下咽。

  但是,即便是这样,张十八还是将那把泥土吞了下去。

  事实上,他也知道泥土土并不是粮食,吃了,也没法活命,但好歹能让自己产生暂时的饱腹感,这样就可以抵消一点饥饿了。

  西北大地,连年大旱,中等以上人家还有着一些存粮,还能够勉强过日子,但是类似于张十八这种贫民,遭遇这种天灾,根本就没有抵抗的能力。

  他们这些人,只能绝望的看着已经绝收的田地,然后背井离乡去当乞丐,祈求获得一点能够活命的粮食。

  但是。

  最终,张十八还是走不动了,躺下了,躺倒在源安县城下,身上已经没了一丝一毫的力气。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他很快就会死去。

  “饿啊,饿啊,真的好饿呀。”

  “要是有好心人能给我一点能活命的食物就好了,无论他让我做什么事情,我都会去做。”

  张十八漫无边际的想着:

  “我会给他当奴隶,当一辈子奴隶,我会给他卖命,我的后代,也会生生世世给恩人卖命,报答活命之恩。

  “如果,我这辈子能有儿子的话。”

  绝望之时,张十八心中又生出许多遐想,期待出现一位救苦救难的好心人,能给他一条活路,他心中也做下决定,无论是谁,只要给他一点粮食,让他活下去,无论那位恩人让他做什么事情,他都不会拒绝。

  哪怕是让他去杀以前村里的恶霸地主,去杀自己以前特别惧怕的税吏,去杀山上盘踞的凶狠土匪,他都愿意,不会犹豫。

  不求别的,只是希望能获得一点活命的粮食。

  这般想着,张十八精神都有些恍惚起来,甚至,他都已经快感觉不到那种饥饿感了。

  他心中明悟,知道自己快死了。

  只是。

  到了现在。

  还是没好心人过来帮助他。

  张十八的心一点一点被黑暗吞噬,陷入了深深绝望,生死之间有大恐怖,就在他陷入绝望之时,内心忽然涌起了一股强烈的不甘:

  “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

  他确实不甘心,他恨,恨贼老天不给活路,恨朝廷不给活路,恨地主不给活路,很税吏不给活路,他痛恨着世间的一切种种!

  凭什么?

  凭什么那些欺压良善之辈,洗髓喝血之辈就可以好好活着,有粮食吃,有暖和的衣裳穿。

  而他张十八,辛苦劳作半辈子,每天天未亮就下地干活,天黑才回家,到了最后竟然一无所有,不但得背井离乡出来乞讨,甚至活了大半辈子,还没个女人,没个媳妇。

  即便是已经很惨,老天还是不给他张十八一条活路,现在,他就要饿死了。

  为什么那些恶人能活?那些老爷们能活?

  而他却不能活?

  他张十八,也是人啊!

  活生生的人!

  凭什么?凭什么?

  “哈哈哈,如果还有的选的话,如果我还有力气的话,我一定不会这么窝囊的死去,我要趁着自己还有力气,去将我们村子里那肥头大耳的刘姓地主杀掉,抢他的粮食,睡他的屋子,睡他的女人!都是人,我凭什么要比他过的差?人活一世,我也愿意轰轰烈烈活一次

  “而不愿像现在这般,窝囊的死去。

  “我真的不甘心啊!

  “如果……还有机会的话。”

  滴答……滴答。

  这个时候,一团水忽然涌入了张十八近乎干枯的喉咙,让他本能的吞咽起来,受到这个刺激,他精神恢复,睁开了双眼。

  “来,兄弟,不嫌弃的话。

  “将这个饼子吃掉,能活。”

  不知何时,张十八身边蹲着一个身材高大、满脸络腮胡子的男子,他一副侠客打扮,看着张十八喝水的同时,表情颇为和善的递来了一张饼子,说道:

  “慢慢吃,我这还有。”

  这张饼子,颜色暗黄,仅仅看上去,就知道这并不是什么精细粮食制作成的,是那些粗粮制成,甚至,其中或许还掺杂了一些麦糠草根之类的东西,也许,还有野菜。

  但是,即便是这样,张十八含在嘴里,也觉得这是人间美味,他似乎这辈子都没有吃过这般美味的饼子。

  饼子并不好吃,但这是可以让他活命的粮食,是将他从鬼门关拉回阳间的粮食,对他来说,比黄金还要珍贵。

  张十八来不及道谢,一边喝水,一边狂啃着手中的饼子,甚至还有着远离络腮胡子男人的趋向,他这是本能的想要保护手中的食物,这个时候,张十八就是一个野兽,谁也没法将他手中的食物夺走,哪怕,是他的恩人。

  络腮胡子男子站了起来,对张十八说道:

  “慢慢吃,别着急,我这里还有。

  “另外,你估计是饿的很了,一次也不能吃太多,否则小心将你的肚皮撑破。”

  说完这句,他迈开脚步,留下一句话:

  “想要活命的话,就起来跟我走。

  “我这里,倒是有让你过命的办法,不过,只要跟上我,以后可就要为我卖命了,这一点你要想清楚。”

  张十八听到这话,一边吞咽食物,一边用尽全身力气歪歪扭扭的站了起来,艰难跟着络腮胡子走去。

  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在附近有许多和络腮胡子男人一样打扮的人,正在派发食物,救助他这样的人。

  “我要活着,我要活着!

  “只有跟着他,我才能活着。”

  心中坚定了这个信念,张十八脑子一木,眼神就死死盯着络腮胡子的身影,慢吞吞的跟着那个身影走去。

  实际上,他这时的身体极度虚弱,可能再次摔倒后,就有可能死去。

  但是。

  即便是这样,张十八还是坚持跟随着络腮胡子男子的步伐前进,因为,只有跟着他才有食物,才可以活下去。

  生命是脆弱的,也是坚韧的。

  宛如野草。

  这在在张十八的身上完全体现了出来,他吃了饼子,喝了水,竟然恢复了精神,之后,求生的意志完全占据了他的心灵,竟然坚持跟了下去。

  此时此刻,张十八心中只有生存二字,所以,代表着粮食、代表着食物,代表着能够活命的络腮胡子,就变成了张十八心中唯一的信仰。

  而且,经过刚才的生死徘徊,张十八心中仿佛也放下了某些世俗的枷锁,他暗暗发誓,只要这络腮胡子男人能让他活下去,他就真可以为这个家伙卖命,哪怕是杀地主,杀贪官,杀皇帝,他都会去做。

  随着络腮胡子男子在县城之外游荡,救助越来越多的人,跟随他的人也越来越多。

  仅仅一下午时间,便聚集了上万人。

  而且,莫看这些人身体虚弱,但实际上,这些人只要活命养起来,全是精壮男子,因为,那些老人,小孩,妇女饿到这种程度,早就死了。

  络腮胡子男子走上一个用土堆临时垒起来的高台,环顾一圈,大声吼道,让周围的人尽量都听到他的声音:

  “各位乡亲父老,某,源安猎户张庶,自幼跟随父亲打猎,学的一身本领,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以前日子也活得下去,但近几年恶官要税太多,日子实在没法过了,只能杀官造反了,今日,我来,一是救一救你们,而是带你造反,反了这个世道,换一种活法。

  “咱们这西北连年大旱,民不聊生,尔等也是苦命人,不得不背井离乡乞讨,但也没有了活路,现在想要活命,想要一直活下去,就跟随我造反,我带着你们去抢!

  “去抢那些恶霸地主、去想那些贪官污吏,去抢那些凶狠山贼,去抢那些所有对我们不好的人。

  “抢他娘的!抢出一个活路!”

  这个时候,他身边已被人竖起一张大旗,上面白底黑字:

  “乞活!”

  络腮胡子张庶声音变得更大了

  ”人活一世,应生来平等。

  ”凭什么我等辛苦奔波半辈子,到头来,却落得如此下场,而那些豪族子弟,生来得要锦衣玉食,饭来张口,衣服来伸手,还享受着娇妻美妾,这不公平!

  “而今我就带你们去要一个公平,这公平,老天不给,朝廷不给,豪族不给,那我们就自己去拿,自己去抢,自己去夺!我会带你们换一种活法,从此以后,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痛快杀人,睡漂亮女人。

  “想要轰轰烈烈过一场的兄弟,就跟我走,想要继续活下去的兄弟,就跟我走!”

  络腮胡子张庶的话,很直白,也相当直接,就是直接挑动这些活不下去的人与那些达官贵族的对立情绪。

  但不得不说,他的话十分有煽动性,效果也非常之好,能在此地乞讨的人,都是已经活不下去的人,大多数都是平民百姓,哪一个身上没有悲惨的经历?哪一个又没有受到过欺辱?

  所以。

  张庶的话,很容易在众人心中引起共鸣,也很容易得到众人的认可,此时此刻,随着他登高一呼,这些沉闷、压抑、麻木甚至扭曲疯狂的人们终于开始爆发,他们怒吼着,高喊着:

  “杀地主恶霸,杀贪官污吏!

  “我们要吃肉,我们要喝酒,我们要住大屋子,我们也要睡漂亮的女人,我们也要让人为我们传宗接代。

  “杀杀杀!!”

  这是呐喊。

  来自于底层的呐喊。

  他们这些人,已经被逼迫到了生死边缘,而生死之间却有大恐怖,所有人都不想死,所以,为了活命,他们也必须得爆发。

  张庶听到四周的怒吼声,嘴角一勾,不由微不可及的笑了笑,他忽然回头,望向依旧巍峨的源安县城,看到上面的官兵虽然装扮精锐,但行动之间却十分慌乱,他们正全神戒备着,生怕这群已经被煽动的乱民立刻爆发,攻打县城。

  “土鸡瓦狗!”

  张庶鄙视般的笑了一下,就转过身来。

  如今这源安县城,城高池深,就凭手下这些只有情绪,却还只是赤手空拳的家伙们,还是没办法直接攻打县城的,上去就是送死。

  但是。

  张庶现在也没有攻打县城的想法,手臂下压,全场缓缓变得寂静,他旋即振臂一挥,说道:

  “走,去乡下杀那些土财主。”

  ”咱们去喝酒、吃肉、睡女人!”

  柿子要捡软的捏,他们这群人是乌合之众,暂时拿源安县城没办法,但是对付乡下那些土财主们来说,却没问题了。

  人群浩浩荡荡离开县城。

  此时,这些近乎绝望却又有希望之人,虽然个个衣衫褴褛,身体虚弱,甚至有人在半路坚持不下去,砰的倒在地上死去。

  但,这个队伍内部,却酝酿了一种疯狂的氛围,此时此刻,这群人已经不是人了,而是一群野兽。

  整整三天时间,这群乱民开始扫荡源安县城周围的乡镇,将盘踞在本地数十年、上百年的土财主们全部斩杀殆尽,也做到了他们一直想做的事情:

  “喝酒,吃肉,睡暖和屋子,享受漂亮的女人。”

  做了这些事以后,这些乱民的精气神都不一样了,少了那种作为平民那种畏畏缩缩的感觉,仿佛卸下了某种心灵的加锁,这个时候,他们已经不觉得那些高高在上的老爷算什么了,这些人若是敢欺负他们,他们肯定不会像以前那样,逆来顺受,而会直接提刀砍人,这是一种气质的转变。

  等这支队伍重新回到源安县城的时候,虽然依旧把队形摆的歪歪扭扭,但看向源安县城的的眼神已经变得不一样了,充满了贪婪与欲望。

  却单单没有了畏惧。

  张庶立刻下令:

  “乞活军。

  “攻城!”

  随着他的命令传下,上万人开始一窝蜂的工程,这几天,他们已经制作了简易的攻城器械,宛如蝗虫那样爬上城墙,这时候,这些乱民多数都是兴奋的神色,他们现在是疯狂的,宛如野兽,心中想的是攻破县城后,杀更多的人,获取更多的财富,吃更香的肉,喝更香的酒,睡漂亮的女人。

  源安县城上面官军,都是精锐,哪怕是以一敌十,对付这群乱民也完全不成问题。

  但是,官军的人太少了,而这群乱民的人却又太多了,俗话说的好,蚁多咬死象,再加上这群乱民近乎无间断的攻城,乱拳打死老师傅。

  一个时辰以后,官军精锐竟然崩溃了,他们纷纷奔下城墙,回到自己的家中,带着一家老小打开另外一侧的城门,开始逃命。

  事实上,这些人官军精锐,若是真的想守城死战的话,或许还能够保住源安县城安全几天,但如果真要做到那样的话,他们当中肯定会有很多人会死。

  而这些官军,大部分都是家中的顶梁柱,上有老下有小的,真要是死了,对于一个家庭来说,就是灾难。

  人都是有私心的。

  况且,这些官军即便坚持守卫个一天两天,也没用,如果援军不很快到来的话,源安县城也是守不住的,毕竟这群乱民打劫了那么多的土财主,粮食充足,能够坚持,但周围可没什么援军此时南蛮大军压境,大量精锐都在边境。

  所以,这些官军精锐并没有死战之心,觉得事不可为后,便很有默契的弃城而逃。

  源安县城,轻易破了。

  乱民们随即如野兽那样涌入,一时间,城内喊杀声一片,烟火冲天,已成为了人间炼狱。

  “很好,大事成了!”

  张庶见到这一幕,眼中没有丝毫怜悯,从背后取出一只大弓,崩的一箭射向源安县城城头牌匾,一下将牌匾洞穿,显示出了极为好深的武道修为。

  这根本不是一个猎户该有的武功。

  张庶挥了挥手,对麾下说道:

  “走吧,咱们进城。

  “进咱们的城!”

  随着源安县城陷落,张庶手下的势力急剧膨胀,短短时日,就已经打下了整整五座县城,半郡之地,声势浩大。

  受此影响,整个西北大地这个火山口立刻爆发,宛若燎原之火,各地起义军层出不穷,西北大地一下就乱了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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