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县,漫山遍野的桑树组成了一片桑海。

  其中分布的蚕房,有的在夜色里燃着灯,就像是这片海里的渔船,将夜色衬托得更加深邃。

  风一吹,桑林沙沙作响,仿佛有无数蚕在吞食桑叶。

  自从那个姓宁的东家在这里扩建织坊,将周边的桑林规模扩大了近十倍之后,清平县里有不少人都过上了好日子。

  赵闯就是其中的受益者。

  他当时就是正正常常过日子,只能说勉强温饱,生活麻木且无趣。

  可让他在夜里痛心的是,他在老家青梅竹马的那个她却要嫁人了。

  两人虽没有私定终身,却差不多了。

  他离开了那个偏僻的小镇,来到了这个看起来算热闹的县城里,自以为能出人头地。

  可是太慢了。

  慢得她等不到自己回去了。

  他当时看着小芸差人送来的那枚木簪子,并告诉他她已经订了亲事的消息,眼泪差点落下来。

  而就在赵闯因为悲伤浑浑噩噩的时候,那位宁东家准备扩建织坊,需要更多人手种树养蚕的消息传来。

  当时县城里的人都显得颇为谨慎,再加上有地头蛇扬言谁敢私自和外人做生意,准没好果子吃,那响应的人就更少了。

  据说当时本来养蚕的人家都在转手,应该是遇到了某些麻烦。

  赵闯正处于失去挚爱的痛苦之中,觉得没什么可以失去了,甚至有种「老子就做了,我看谁来让我吃坏果子。」的摆烂心态。

  谁曾想,这成为了他出生到现在最幸运的选择,没有之一。

  别人不想干的,不敢干的,他拿出了所以积蓄全包过来,成为了最先响应那位宁东家的几人之一。

  他就是准备搏一把,早已做好了被地头蛇找上门的准备。

  结果没想到的是,这事进行得出奇的顺利,那些叫嚣的地头蛇像是一下子都不见了,如冰雪般消融了一样,后面更是有县令大人鼎力支持。

  这时赵闯才知道,那位宁东家是有手段的。

  当县民们反应过来,纷纷加入时,那自然跟他这早早入局的比不了。

  宁东家要的蚕丝是最上等货,别的养蚕人还舍不得原来的蚕,在想着掺一些中等货的时候,他这个新来的绝不掺半分假。

  老实说,在第一批蚕丝出掉之前,他内心非常忐忑,如果这位宁东家口中的「最上等的货」只是说说,没给上足够的价钱,那他就是亏的。

  他当时还听说这位东家只睁着一只眼睛,不由得更加忐忑。

  结果幸运的是,这位宁东家是识货的,他的蚕丝给出了足够诚意的价格,而其他一些掺假的,部分甚至直接不收了。

  他虽然靠着养蚕赚到了第一笔银子,这其中滋味确实挺美好,如果势头继续这般好下去的话,那小小的出人头地的梦想也是可以看见的。

  可惜想到即将嫁作他人妇的小芸,他又是一阵难受和无趣。

  即便后面他出人头地了,终究是失去了心心念念的心头好。

  可谁想到,自从养起蚕后,他的运气就变得越来越好,小芸竟然跑来了。

  他当时又是惊喜又是惊恐,问道:「小芸,你......」

  「我退婚了,以后我们就不要分开了。」

  ......

  这一年半载里发生的美事,简直跟做梦一般。

  赵闯觉得这真是上天卷顾,于是越来越珍惜眼前的一切。

  为了把蚕养得更好,他更是在这片桑林蚕房里住了下来。

  赵闯提着灯笼,走在林间,脚步和以往一样轻

  快。

  其实这段时日他遇到的好事不止上面几件。

  不知道是他天生适合养蚕,还是这运气好,捡到了极品蚕种,他有一只蚕长得特别好,肥肥胖胖得跟一只小猪似的,产得丝又好又多。

  老实说,他初始看到蚕长这么大,还是有一点点怕的。

  毕竟周围没听过有人养出这么大蚕。

  可是后面和这蚕呆得久了,发现它不但和寻常蚕没什么不同,还产出极大,他反而生出了一种亲切感。

  每次和这大蚕呆在一起,他总是特别安心。

  这只大蚕是他的秘密,连小芸都不知道的秘密。

  前方,夜色中的蚕房已很近了。

  推门,将油灯点亮,本来黑漆漆的房间就变得一片温暖。

  赵闯走进了最里面那间屋子,发现不过一个白天时间,这屋子里已挂满了蚕丝。

  他轻轻掀开了那张白布,一条如小猪大小的蚕躺在那里,身体轻轻蠕动着,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

  他忍不住轻轻抚摸了一下大蚕的背部,上面的纹理很是清晰。

  大蚕忽然颤抖了一下,醒了过来。

  片刻安静之后,它忽然抬起了半截身子,露出了花色的腹部,对着屋顶,发出了沙沙的声响,看起来像是很激动。

  大蚕一向安静,很少出现这种状况,一时间,赵闯有些担忧。

  毕竟这大蚕可是他的宝贝。

  不过还好,大蚕很快安静下来,像是重新睡了过去。

  赵闯轻轻给它把白布盖好,就像是在给睡着的情人盖被子。

  之后,因为晚饭吃得太饱,赵闯忍不住生出了一些困意,可现在又没到睡觉的时辰,于是他就着旁边的椅子坐下,准备小憩一下。

  眯着眯着,赵闯忽然被一阵风声惊醒。

  他看着这一屋子的蚕丝,又看了看外面,发现并没有什么异样。

  可当他再坐下,却怎么也睡不着了,反而那种惊慌的感觉一直在心头萦绕。

  不由自主的,赵闯想起了刚刚大蚕抬起身子的模样,像是在说上面有东西。

  会不会有老鼠、蛇之类的,大蚕才会害怕,并且向他示警?

  这个念头一出现,就一直在他脑海里萦绕,挥之不去。

  于是赵闯拿起了油灯,来到了大蚕所在的蚕箱附近。

  他抬起手来,往屋顶上照,发现上面除了黏着一些飘荡的蚕丝,什么都没有。

  他仍旧不放心,拿起了屋外的木梯子架在了横梁上,爬了上去。

  因为大蚕的缘故,屋子里分散着不少蚕丝,赵闯爬上梯子的时候,有一种拨云见雾的感觉。

  最终,他趴在了梯子顶端,仔细去看,横梁上和屋顶上确实什么都没有。

  梁上覆盖着一层细灰,也没有老鼠和蛇爬过的痕迹。

  就在他准备下来时,他注意到梁上有一簇蚕丝有些惹眼。

  它比其他地方悬挂的蚕丝要厚一点,也刚好像是之前大蚕抬起头时对着的方向。

  赵闯调整了一下身形,靠了过去。

  油灯的光芒要屋子里左右摇晃,将附近的阴影拉得很长。

  而就在这时,赵闯眼睛微微眯起,缘于他发现这簇蚕丝中好像混着一行字。

  他将蚕丝拨开了一点,眯着眼睛去看,喃喃念道:「是小芸,救......」

  下一刻,赵闯只感觉后背一寒,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手上的油灯差点掉下去。

  缘于他看清了这一行字。

  一行用蚕丝粘成的字。

  「我是小芸,救我。」

  赵闯从梯子上下来了,吓得够呛。

  一时间,屋外桑树的枝叶随风摇晃着,简直跟来抓人的恶鬼一般。

  我是小芸,救我。

  谁是小芸,不会是......

  赵闯忍不住看向了那白布盖着的大蚕,只觉得这想法实在是太过荒谬。

  怎么可能,他日子过得好好的,真正的小芸就在清平县城里。

  而这个时候,白布下的大蚕像是感应到了他的目光,蠕动起来。

  看着那抖动的白布,赵闯一时心头布满了恐惧。

  他颤抖着双手,掀开了白布,陡然发现大蚕正看着他。

  蚕的眼睛很小,即便放在大蚕身上也不大,像是两条缝。

  可是不知道是油灯光线摇晃的原因,还是其他什么,赵闯只觉得那缝里充满了惊恐,像是在向他求救。

  下一刻,大蚕的眼睛竟流下泪来。

  「你,你真是......」

  他话还没说完,大蚕忽然闭上了眼睛,身体也不再蠕动,像是忽然又睡着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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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的蚕房张望,说道:「你刚做什么呢,我敲了半天才开门。」

  赵闯赶紧解释道:「打了一个小盹,睡着了。」

  赵闯住的这外屋并不大,只有一张床,一个板凳,连张桌子都没有。

  小芸就径直坐在了赵闯的床上,和赵闯聊起了天。

  赵闯和对方说着话,心头却发憷得厉害。

  因为他发现,对方的目光时不时要瞟向里面的蚕房。

  这时,赵闯忍不住站了起来,说道:「芸儿,天色已晚,我送你回去吧。」

  小芸坐在那里没有动,责怪道:「你这么想我走?是不是藏了人?」

  赵闯赶紧说道:「我哪敢,我是怕天色太晚,回去路上不安全。」

  「那我今晚就睡这了。」

  「啊?」

  小芸看着他,笑着道:「我今晚想清楚了,既然要嫁给你,自然要与你同甘共苦,哪有让你一个人晚上在这里辛苦的道理。」

  「啊?」

  「小闯,我们睡了吧,我好冷。」

  小芸来这里后,两人早已定了终身,所以早就睡过了。

  赵闯强装镇定走了过去,装作和往常一样的样子搂住了对方。

  一阵温存之后,赵闯就一种迷迷湖湖的感觉。

  以往这种感觉他觉得很舒服,很放松,可这一次,他心底却因为恐惧保持了两分清明。

  睡到半夜的时候,他只觉得怀里的小芸在动,像是一条肥腻的长虫。

  不,应该更像是一条他每日呆在一起的蚕,只是有一个人那么大。

  对方趴在他身上蠕动,赵闯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可是为了活命,为了不被发现异样,赵闯暗自咬了咬牙,和往常一样.....

  在赵闯一夜恐惧的时候,季缺一行人来到了清平县内。

  他们比预计的来得晚了些,缘于拉车的马先后崴脚,最后一只没有崴脚,结果车厢却掉进了山沟里。

  季缺来到了落脚处,忍不住感慨道:「霉,真倒霉。」

  话音刚落,那客栈的门匾唰的一下落了下来,被他抬手接个正着。

  结果下一刻,他不由得脸色难看道:「艹,这匾上怎么有鸟屎。」

  此语一出,宁红鱼三人不由得离他远了点,连唐衣都换了一个地方斜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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