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河畔,凉亭。

  朱高煦听见那些咒骂声与求饶声,托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当年大明立国之初,百废待兴,到处都需要花钱,可是偏偏没有钱。

  就连金银铜钱这些货币,都被蒙古皇室与贵族带着逃回了北疆,留下一地烂摊子。

  万般无奈之下,太祖高皇帝为了筹措银两,只能是捏着鼻子,冒着被史书狠狠记上一笔的风险,在这金陵帝都的秦淮河畔打造“国营妓院”,营建了春江十四楼,隶属于礼部旗下的教坊司,成为支撑国库的帝都销金窟。

  相传高皇帝为了增长人气,还曾亲自为这国营妓院题写过对联:“此地有佳山佳水,佳风佳月;更兼有佳人佳事,添千秋佳语。世间多痴男痴女,痴心痴梦;况复多痴情痴意,是几辈痴人。”

  不过这个传闻,朱高煦是不太相信的,毕竟英明神武的高皇帝,吃相怎么会这么难看。

  妓院都如此繁盛,还是国家专营,自然而然地滋长了浮华世风。

  文人名士,富商大贾,甚至朝廷命官,普遍以狎妓宿娼为风流韵事,逐渐演变成为了一种盛行的社会风气。

  春江十四楼好歹也是官方专营的销金窟,档次自然高出其余青楼,故而嫖客大多都文人名士,富商巨贾与公卿贵族。

  随着狎妓之风的盛行,许多达官显贵不问朝政国事,沉溺于歌舞升平、灯红酒绿之中。

  一些名流文士狎妓冶游、寻欢作乐,以致于让秦淮河的胭脂气浓得几乎化不开来。

  在这种风气的败坏之下,国家政纲日益松弛,官员日益腐败淫逸,终日纸醉金迷,纵情享乐,似乎这个新生的大明帝国即将衰亡败落。

  好在太祖爷及时悔悟,对官员狎妓设限重重,如在《大明律》明文规定:“凡官吏宿娼者,杖六十,媒合人减一等。若官员子孙宿娼者,罪亦如之。”

  要知道,大明的杖责可是出了名的厉害,栗木大杖头带倒勾,别说责六十下,这些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挨那么十下就会皮开肉绽,很可能丢掉性命。

  即便宿娼官员活过了杖责,也会被罢官免职,仕途履历之上留下污点,将来永不续用,等于是和仕途完全绝缘。

  不过这一纸律令,不过是块遮羞布罢了,遮住文人士大夫们夜宿秦淮的嘴脸。

  毕竟从洪武朝到永乐朝,还从未有皇帝大力整治过十里秦淮,毕竟这可是帝都销金窟,朝廷财政的一大来源!

  一旁郭登听见那些咒骂声,忍不住忧虑出言道:“王爷,咱这样做,好像捅了马蜂窝了啊!”

  “这春江十四楼里面,不知道有多少文人名士、富商大贾、公卿贵族呢,还有他们的子弟亲故,一溜烟全被我们给抓了,只怕明日整个金陵都会震动……”

  “呵,怕什么?”朱高煦笑了笑,“他们不是最喜欢谈祖制吗?太祖高皇帝定的大明律令在手,本王还怕这些个小卡拉米?”

  “礼乐崩坏,政纲松弛,官员淫逸……本王有感社稷不稳,所以命锦衣卫扫了秦淮河,有问题吗?”

  听到这话,郭登无奈地笑了笑。

  诚如汉王殿下所言,大明律令在前,他这样做绝对站得住脚!

  可是这位王爷压根儿没考虑过,这样做了之后,可能面对整个金陵的怒火啊!

  毫无疑问,最多的嫖客,就是文人缙绅,毕竟这些文人最喜欢风流韵事,可以助他们打响名气。

  文人就看重一个名声,贤名有利于他们仕途晋升。

  但是,除了这些缙绅文人外,同样还有富商巨贾与勋臣贵戚!

  汉王爷这位一刀砍下去,那可真是捅了马蜂窝了啊!

  很快一批批的嫖客被抓了过来,几乎全都是缙绅官员与士子儒生。

  张軏兴冲冲地禀报道:“王爷,都抓过来了,一个都没放跑!”

  朱高煦扫了一眼这些嫖客,而后低声下令道:“那些勋臣贵戚,直接放了吧,今晚他们没有来过!”

  “至于富商巨贾,直接打入你诏狱关着,本王日后有大用!”

  “卑职明白,王爷放心!”

  张軏露出来一个灿烂笑容,该抓谁不该抓谁,他心里跟明镜似的。

  “还有,去告诉十四楼的老鸨,继续开门营业,让姑娘们都热情起来,招揽客人!”

  “让将士们在房间里面等着,进来一个抓一个,本王倒是想看看,今夜可以抓到多少大鱼!”

  张軏一听这话,顿时发出了桀桀怪笑声,当即领命而去。

  这样一波接一波地扫下去,今夜肯定会闹个天翻地覆!

  朱高煦起身看向眼前这些缙绅官员与士子儒生,发出了一声轻笑。

  聂兴见了忍不住摇了摇头,开始为这些人默哀。

  基于对自家王爷的了解,他现在越是笑得越是“和善”,那些眼前这些人的下场就会越是凄惨!

  一众官员缙绅与士子儒生见到了汉王朱高煦,顿时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汉王爷,回京了!

  他这是想要干什么?

  给学部侍郎陈公甫报仇吗?

  不可能!

  九卿圆审已经结束!

  自己等人已经收到了处罚!

  他汉王就算再嚣张跋扈,也不敢无凭无据地对自己等人下手!

  胡穜好事被破坏,又陡然挨了一个大逼斗,此刻正满肚子火气没有地方发泄。

  此刻他见到了幕后主使汉王爷,顿时怒斥道:“汉王殿下,我等不过是在饮酒作乐罢了,敢问殿下为何要纵使锦衣卫行凶?”

  朱高煦闻言有些纳闷,还真有不怕死的愣头青啊!

  “哦,你是何人?”

  “家父胡广,臣忝为中书舍人!”

  “呵,胡广!”朱高煦轻笑了一声,“原来你爹是胡广,难怪会教出你这么个纨绔子弟!”

  “本王问你,太祖祖制,官员宿娼按照大明律令,应当判什么罪?”

  此话一出,不止是胡穜,所有官员缙绅顿时就慌了。

  他们没有想到,这个汉王爷当真这么胆大包天,想要依照律令杖打他们!

  锦衣卫的廷杖那可是出了名的狠,别说杖六十了,二十下就能要了你的命!

  一时间,众人慌乱到了极点。

  胡穜急忙辩解道:“汉王殿下,臣等只是与三五好友饮酒赋诗罢了,未曾狎妓宿娼啊殿下……”

  “王爷,此人被抓时,正在做着运动,吾等亲眼所见!”

  锦衣卫的补刀,总是来得那么及时。

  朱高煦满脸鄙夷地看着胡穜,后者彻底瘫软在了地上,不敢再争辩。

  “行了,本王今夜不是为你们而来,一个个地给本王打起精神,准备看一出好戏!”

  听到这话,一众官员缙绅心头剧震,下意识地看向了那些落榜学子。

  后者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战战兢兢地看着汉王爷。

  一名士子忍不住壮着胆子问道:“汉王殿下,九卿圆审已经结束,我等也受了相应严惩,而且我等并非官员,敢问何错之有?”

  呵,何错之有?

  真是可笑啊!

  朱高煦冷眼看着这个学子,示意锦衣卫上前将他拎了出来。

  “那本王问你,陈公甫何错之有?”

  这名学子直面杀气滔天的汉王爷,吓得话说不清楚了,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所以然。

  在人群里面,他有胆气发问。

  然而被提溜出来后,他一个人,哪里还敢叫嚣。

  朱高煦直接一脚将他踹翻在地,这一脚力道之大,硬生生将人踹得口吐鲜血。

  此子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急忙跪在地上哭诉求饶,恳请汉王爷饶命。

  朱高煦走上前去,轻笑道:“饶了你也可以,现在跑吧,十息之内你跑出这座凉亭,一切既往不咎!”

  听到这话,这名学子吓得呆在了原地,其余学子更是惶恐万分!

  眼瞅着汉王爷已经拔出了战刀,众人瞬间明白,他真的不是说笑而已。

  “还有五息!”

  一听这话,这学子吓得连滚带爬地向凉亭外冲去。

  然而下一刻,战刀被狠狠掷出,毫无阻碍地贯穿了他的胸膛。

  这名学子发出了一声凄厉惨叫,而后倒在了血泊里面,当场气绝身亡!

  所有人全都神情呆滞地看着这一幕,吓得愣在了原地。

  朱高煦施施然地走上前去,直接拔出了战刀,鲜血激射而出,将他浇灌成了一个血人。

  汉王爷不以为意地随便擦拭了一下,随即转头看向一众落榜学子,露出了一个和善的笑容。

  “十息之内,跑出这座凉亭,一切既往不咎,你们也是一样!”

  “可惜他不相信,时间过了,错过了这个好机会!”

  “现在,你们要么跑,要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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