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曹操这等老行伍,一生戎马,甚么境况不曾遭际?平时看似嘻嘻哈哈,其实戒心之深,入髓刻骨。

  便如此次行军,又非打仗,不过是要赶到海港乘船,但只因扶桑境内,老曹不仅让孙安带了五百人护送,平时安营扎寨,也不肯大意放松。

  虽无辎重兵,扎不得能经攻打的坚实大营,却也费力砍了许多小树、大竹,扎了道一人来高栅栏。

  阴损的是,栅栏之后,又挖一道二尺余深壕沟,一来可供士兵便溺,二来若有人夜入营寨,黑暗中看不清地面,踩着便是一个大跟头。

  除此之外,哨兵布了内外两道——栅栏里乃是鸣哨,十人一队,共是四队,持着火把往来巡逻,外面更有十余个猎户出,又无雀蒙眼的,教他都带弓箭,高高攀在树上,以藤蔓牢牢系住。

  是夜,帐外杀声大作,曹操自酣眠中一跃而起,先自披甲抽刀,这才睁眼醒来,出帐四顾,听得敌人乱哄哄叫喊,黑暗中不知多寡,当即大喝道:“众军都莫惊慌,随吾守寨迎敌!”

  一众兄弟闻声,都急忙奔来护住老曹,孙安底下几个识得汉话的武将,当即大声以扶桑语呼喝,四下钻入营帐,一面将曹操命令传下,一面将睡死的军士踢醒赶出。

  外面那些夜袭的敌人,本来势在必得,他们领头的为何敢来夜袭?只因深知如今之扶桑,上至天皇,下至黔首,饮食都以米蔬为主,极少吃肉,因此夜盲症极为严重,而这些敌军,因为沿海缘故,食物中多有鱼贝,夜中亦能见物,自忖以有备击无备,岂不必胜?

  这些敌人轻手拈脚,小心翼翼掩至寨前,见那些巡逻的走来走去,算准了他来来回回的节奏,正要派人潜过去偷袭,忽然身后大树上,飞下几只箭来。

  这箭来得意外,中箭之人猝不及防,失声惨嚎,寨中哨兵听见,当即用到栅栏前,登上事先备好的树桩,就往外胡乱射箭。

  敌人首领见状大骂,晓得露了行踪,索性仗着人多势众,下令就势强攻,众军齐发一声喊,顶着稀稀拉拉的弓箭就冲了上去,不多时砍翻栅栏一涌而入。

  哨兵们纷纷惊呼后撤,这些敌人鼓勇便追,不出七八步,正踏中壕沟,齐齐摔翻一片,随即望见寨中一片营帐俱都起火,烈焰熊熊,照得如白日一般。

  为首的几个不由愣住:我们还没冲过去,如何他反将自家帐篷烧了?

  却是曹操晓得手下扶桑兵大多雀蒙眼的弊病,一见众军都乱哄哄出了帐篷,便立刻下令将帐篷点了。

  营中本有几处篝火,命令一下,史文恭几个立刻发动,或是手掷,或是脚踢,一根根燃烧的薪木,化作一道道红光落在帐篷上。

  火势一起,那些目不见物的扶桑兵能够看见了,顿时大定,来敌却是呆住了,晓得时机已失,但是偏又破了寨墙,退又不甘,进又不敢,一时进退维谷。

  见敌人发愣,老曹大喜,将刀一指,大喝道:“杀敌!”

  一众兄弟呐喊着杀出,孙安将剑一挥,五百扶桑军紧随着杀了上去,曹操却拉住史文恭:“你等几个,随我上马,去抄他们后路。”

  他心里明白,这五百扶桑军虽招募只数月,但却被孙安训得极好,也在平安京附近剿过几次山贼,算是见过了血,身上铠甲、兵刃,都明显比夜袭的敌军精良,又有一干虎狼般兄弟打头阵,这等局面之下,敌人既然夜袭无果,纵使人数更多,却也是必败无疑。

  因此他不管正面战场,带了史文恭、樊瑞、周通、乌璐、段景住五个,各自上了战马,自侧门奔出,径直绕向敌后。

  营寨之中,焦挺挥舞双刀,当先冲阵,敌军几个武士迎来,被他一刀一个尽数劈翻,有敌将见他骁勇,挺枪来战,焦挺双刀乱砍,那将手忙脚乱招架,却被解宝自侧面钻出,一叉戳死。

  随后李俊、张顺、孟康三条朴刀,解珍、解宝两条镗叉,加上孙安两柄重剑,六个人并肩突前,顷刻便将敌阵冲散,后面五百扶桑军跟着一冲,敌人顿时大溃。

  那些扶桑军见状,一个个越发骁勇,口中怪叫连连,手上刀枪齐下,李俊看了大笑道:“这些矮子,矮是矮了,打起顺风仗却是一把好手。”

  正说间,见个顶着高高兜鍪、盔甲鲜明的大将,被十余个武士围着要撤,李俊顿时来了精神,把朴刀一指:“那个必是贼中主将,兄弟们助我取了这桩功劳。”

  说罢招呼了张顺、孟康,三个大踏步冲去,那大将见他三个来得猛恶,大声吼了两句,身边武士分出一半迎来,将他三人敌住。

  这七八个武士极为勇悍,浑不顾自家性命,手中太刀奋力乱劈,李俊三个无奈,眼睁睁望着那大将蹿出寨去,急得抓耳挠腮。

  这时节,忽闻蹄声急至,却是曹操等人绕到了后方,史文恭一马当先,鬼哭枪一出,呜呜鬼吼动魄惊心,顿时戳翻数人,旁边段景住长鞭甩起,一卷一带就将人扯倒,倒也威风凛凛。

  两个武士大约看出曹操是主将,嘶吼着冲来,曹操手使化龙刀左劈右砍,连兵刃带脑袋一并斩开。

  片刻间,敌方主将只剩孤身一个,还待逃走,周通飞马而至,大喝一声,伏鞍伸手,单臂将敌将提起,往腋下一塞,运起全身气力猛挟。

  他自从听说小霸王孙策“喝死一将、挟死一将”之后,欲效前贤久矣,却屡屡不能成功,又不肯承认自己力气不如孙策,毕竟大家也未曾比过,一番痛定思痛,最终找到答案:定挟错了位置的缘故。

  因此今番他学了乖,再不肯挟人腰肋、胸脯,只死死挟住脖子不放,不多时,那敌将喘息艰难,目突舌伸。

  乌璐眉间刀挥舞,史文恭鬼哭枪纵横,加上老曹的刀,段景住的长鞭,四人来回奔驰,硬生生拦住了溃军退路,一连斩杀近百人。

  另一端孙安带兵狂冲猛攻,溃兵们挤成一团,一层层遭杀死,有人高呼道:“投降、投降。”便弃了兵刃,往下跪去。

  焦挺正要砍他,见他跪倒,强收刀势,砍向别人,那些溃兵们谁又比谁傻了?一见这般情形,争先恐后跪倒,兵器叮叮当当丢了一地。

  众兄弟见了,纷纷停手,但那五百扶桑兵却更加兴奋,手中刀砍枪砸,越发加力,一时间降兵们哭声震天,孙安见了大怒,舞起双剑,一连拍翻十余人,方才止住。

  这时周通走马来到曹操身前,把所擒之人往地上一掷,探头看了看,心花怒放,强忍着喜色,故意做出一番意外、惊讶的表情,口中更是大呼小叫:“啊哟喂!啊喂喂唷!哥哥,小弟却是铸了大错也!本要擒了此人来献,不料未曾小心,竟是将他呀——生、生、挟、死!只求哥哥赎罪则个。”

  乌璐听了大惊,连忙跳下马,双手一张,护雏的小母鸡一般拦在周通马前,为他求情道:“武大哥,周郎他、他可不是有意的,他也是杀敌心切,你、你不要问他罪好不好?”

  众人都是一愣,心道周通演得这么浮夸,这乌璐竟然没看出?可怜她相貌、性情,连武艺俱是好的,只可惜傻了些呀。

  唯有老曹经验丰富无比,却是晓得倒非乌璐真傻,只是爱得太深,以至于关心则乱,一时不由叹息,心道阿骨打如此豪杰,生下这个女儿,眼睛珠子般爱护,却偏偏不长眼珠子,看上了自家这没正形的周通,这也幸好是阿骨打的女儿,要是自家女儿,只怕一腔子血都不够吐的。

  没好气瞪了乌璐一眼,摇头叹道:“伱这傻女子,我瞧他哪天卖了你,你怕是还要帮他数钱也。”

  乌璐大奇:“大哥在同我说笑话么?哈哈,可是周郎他岂舍得把我卖了?”

  老曹哭笑不得,仰天长叹,对众人道:“我早年在清河县,与世无争卖些炊饼,娶了你们嫂嫂金莲,那些浮浪子弟欺我懦弱,常常取笑道,‘好一块羊肉,落在狗口里’……”

  说罢,百感交集看向周通:“我此刻觉得,这句话该送给你才是。你这小子,以后务必好好对待乌璐。”

  乌璐虽通汉语,却听不得这些插科打诨的比喻,一时茫然不解,只听懂老曹叫周通好好对待她,连忙抢着道:“大哥只顾放心,周郎对我好得不得了呢。”

  周通亦把头啄米般狂点:“哥哥放心,小弟虽是无行浪子,心中却知道是非好坏,她舍了公主之尊随我,若是负心,我也不配做哥哥的兄弟了。”

  曹操见他说得斩钉截铁,点头一笑,不再理会这厮,下马向那些降兵走去。

  乌璐迷惘看向周通,小心翼翼道:“哥哥这是不罚你了么?”

  周通见她这般痴情,也不由感动,低声微笑道:“你家周郎神力无穷,一不小心便挟死了敌方主将,哥哥本来定要罚我的,全仗你为我求情,因此原谅了我。”

  乌璐听罢大喜,便如百花绽放,连眼睛里都是满满笑意。

  老曹走到降兵们跟前,唤过孙安手下一个汉话说得最好的武将,乃是藤原长实的亲侄儿,唤作藤原卫门的,对他道:“你问问这些人,乃是甚么来历,为何要来偷我营寨。”

  藤原卫门狠狠一点头:“嗨依!”

  随即从降兵中,提起一个盔甲鲜明的武士,劈里啪啦正反手四记大耳光,大声以扶桑语喝问起来。

  不多时,来向曹操回报:“禀告大将军,这干人都是松浦氏的部众,周通将军挟死的那人,便是他们的家主松浦庆和,此人因大将军杀了源赖光兄弟,欲为其报仇,故尽起部众来袭。”

  曹操奇道:“这厮和源赖光很有交情么?”

  那藤原卫门笑道:“大将军有所不知,源赖光多年前,曾出任肥前守,就任时,迁了许多家人、族兄弟等来肥前国,后来任满回京,这些族人就留在了肥前国松浦郡,和源氏分家,改姓松浦,如今乃是肥前国最大的一股势力。”

  曹操点点头——此前许多国守出兵讨伐,大多不过数百人马,而这松浦庆和,却足足带来了千余人,他们这般一番大杀,还有四百余人未死,可见其实力的确非凡。

  “让降兵带路。”曹操淡淡道:“既然结了仇,就灭了这松浦一族吧。”

  次日,曹**迫降兵引路,突然杀至松浦氏庄园,四面围合,鼓噪杀入。

  可怜松浦氏兵马尽被家主带出,哪里能挡住曹操?几乎兵不血刃取下松浦氏的城堡,全族二百余人都被擒下,一时哭声震天。

  曹操不为所动,尽屠其男丁,掠其家财而去。

  肥前守闻之,不胜惶恐,连忙来见曹操请罪,曹操见其极为恭谨,且反复盘问,的确不知松浦氏偷袭之举,便也懒得和他为难,只教他备好大船水手,便放他离去。

  十月十七日,天气晴朗,海面无波,曹操带了一众兄弟登船。

  因扶桑盛产金银,曹操此番带了大批金银之物,以及许多扶桑特产,一发随船带走。

  孙安令部下守在码头,自家来到甲板上与众人告别,双目微红:“哥哥此去,不知又要多久,方能再见。”

  分离在即,老曹也不由感伤,却强笑道:“兄弟,大好男儿,莫做此小儿女态。为兄的岂肯和你们久别?你等几兄弟,好生保着我和彰子的孩儿做了皇位,两三年间,必然有重见之日。”

  又道:“贯忠文武双全,为人谨慎,一应大事,有他做主我自无忧,只有一桩要单独嘱咐你!”

  孙安闻言精神一振,却听曹操道:“你也年过而立了,这几年随我南征北战,好不辛苦,难得给你在扶桑将养几载,莫要只顾练武练兵,自家人生大事,须得多多上心!岂不见石秀、周通、廷玉诸人打了好样在先?那个克莱娜既然入了你的眼,你也当主动些才是——下次见你,我要看见你抱着儿子来,记得了么?”

  孙安见曹操这时兀自不忘自家婚姻之事,不由感动,点头道:“哥哥放心,小弟回去,和栾廷玉多多请教便是。”

  众人听了都大笑,解宝打趣道:“别的倒也无妨,只是那蟒胆酒,万万不可多喝也。”

  一番难分难舍,孙安终究还是下了船,望着李俊、张顺两个打叠精神,高声呼喝,指引一帮扶桑水手,驾着船儿,渐渐融化于远方。

  有分教:情深乌璐小娇娘,力胜伯符赛霸王。数月光阴逐浪逝,一帆风好别扶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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