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可世这一千兵,兀颜光见了也滴口水。

  他缘何绕到此时才迟迟杀出?便是因为人马俱穿重甲,若是走得快了,便无气力冲阵,因此要董平先厮杀以为掩护,车载人抗,好容易来到辽军阵后,这才披挂起甲胄,一举杀出。

  一千重甲骑兵,都使大棍,棍头两端都箍着数斤沉的八楞铜箍,等闲兵马,便是聚起数万,也难当他一冲。

  此时玄武阵已然转开,首当其冲的却是白虎阵。

  这个阵中,都打白色旗号,兵将皆以白布裹头,以应西方太白庚金之象。

  杨可世哈哈大笑道:“辽兵们大约死了爹娘,不然如何都戴孝?众儿郎,莫理会他阵势转动,都随本将往前狠杀!”

  说话间,白虎阵中辽兵已然发动,张弓开弩,箭矢如潮,更有数十架砲车同时发作,半斤大小的铁丸子,冰雹般乱打。

  白虎最尚攻伐,若论攻击犀利,太乙混天象阵中,属此阵为第一,若是别的宋军遇上,怕不顷刻间便遭他杀个落花流水?

  然而杨可世这支白梃重骑,却恰恰是他克星,众兵将只把脑袋一低,便听的叮叮当当之声不绝,恰似铁雨烂打铜芭蕉,顶着他箭雨铁弹直冲上去。

  这些重骑,无论人马,都是铁甲下面衬着皮甲,弓箭穿透铁甲,便已力竭,少数透过皮甲射入肉中的,也不过两三分,无损性命,反而催动了杀机。

  那些铁弹打下,虽砸得不少士兵晕头转向,却也很少有落马而死的。

  老话儿说得好,天倾西北、地陷东南,天地尚无完体。

  天地尚如此,何况人间万事?自古以来没有好处都占全的,这个阵法也是一般。

  似这白虎阵,攻击犀利无比,运转变化,便不如其他阵势。

  只因布此阵的初衷本意,便是要最大化倾泻攻击,因此他的列阵,必然擅攻不擅守。

  眼见箭雨铁砲无果,辽兵们不由慌神,阵中白虎旗卷动,前面弓弩手纷纷退下,后面的辽兵举枪而出,那长枪尽都寒光凛凛,却似平地里长出一片钢铁丛林。

  这是白梃重骑已冲到跟前,杨可世瞪圆了眼,手中白梃大棍使足全力,“呼”的一下抡开,自左及右砸了个圆弧,十余支长枪,应声而断。

  说时迟、那时快,不待后面辽军补上来,杨可世战马飞一般撞如,迎面几个辽兵喷着鲜血倒飞开去,后面重骑纷纷大吼,都把大棍横扫,挡开枪林,顷刻间,蹄声如雷,铁甲如潮,装得辽兵防线四分五裂。

  童贯在城上,看得又惊又喜:“啊呀?怎会如此?白梃都是木棍,可世这支兵马不是该属木么?木克水,他该克制那玄武阵才对,怎地反成了白虎阵的克星?”

  马公直心道:五行之道高深莫测,你所知道不过皮毛,怎地还念念不忘?心中鄙夷,嘴上却是急声道:“大帅,不拘什么道理,杨将军已然撞动了他阵脚!正可一举破之。”

  童贯脸色变幻不定,脑中天人交战,又想一举破敌,又怕为人所败,贪心炽盛却畏首畏尾,只咬定牙关不语,捏着拳头看城外厮杀。

  白虎阵主将乌利可安见了,大惊道:“俺这个阵,攻伐无双,今日却是碰到了更狠的,以攻对攻,恰是我这阵子的对头!”

  说着牙关一挫,发狠道:“俺受了兀颜统军厚恩,到这关节上,杀身也要报答,好歹阵斩他为首宋将,这支重骑群龙无首,便好同他周旋——你们四个都同我上!”

  四个副将:亢金龙张起、牛金牛薛雄、娄金狗阿哩义、鬼金羊王景,闻言面面相觑,你要杀身已报,如何拖我四个同上?

  然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也只得摆出一副慷慨激昂模样,吼叫道:“愿随主将杀敌。”

  乌利可安一马当先杀出,口中大喝道:“宋狗主将在何处?可敢与俺乌利可安决战!”

  这个便是所谓“呼名而战”,杨克世正乱杀辽兵,听见声音扭头一看,见一员辽国大将,素袍银甲白马,头顶凤翅盔、腰间寒玉带都是白的,手中一条纯钢银枣朔,更是从头白到尾,大笑道:“伱便是这伙披麻挂孝军的将主么?好嗓门,倒是一把哭灵的好手!”

  重骑官兵闻言,都不由哈哈大笑。

  看官听禀:历代名将,很有不少擅于骂阵的“口臭将军”,在后人看来,两军厮杀之际,口出玩笑不恭之语,不免轻佻,其实细细思之,骂阵这门本事,着实大有用处。

  概因历朝军队,大都是些质朴汉子,直肚直肠,喜怒于色,主将骂阵骂的阴损,免不得感觉占了便宜,这哈哈一笑,心理上的优势便得以建立——莫小看这份心理优势,士气高低,军心战意,往往由此而决!

  看官们不妨带入一下:假如咱是譬如张飞张翼德手下一兵,听着主将大骂“三家姓奴”,气得对方七窍生烟、哇哇怪叫,哈哈大笑之余,是不是也觉得对方兵马不足为惧?

  便是后世的竞技场,有时运动员因紧张而僵硬,若有人说个笑话,哈哈一笑,那僵硬程度也要大大缓解。

  杨可世将门子弟,这些本事都是历代传承,对于其中究竟道理,或许不如我等说得明白,但运用却是得心应手。

  他今日以寡击众,绕道而击,一旦有失,主力接应都难以接应,自然分外小心,前面笑话辽军戴孝,此刻骂乌利可安擅长哭灵,都是有意而为。

  宋军们见主将嚣张无比,果然士气大增,杀得越发凶狠,乌利可安却是大怒:“宋狗竟敢辱我!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气恼之余,挟马猛冲,一下就和四金神将拉远了距离。

  杨可世眼中精光闪过,飞马迎上前去,他见辽将手中这条银枣槊又粗又长,心知必是好手,若是缠斗,怕是劲敌,此刻激怒对方,那还不趁机下死手?

  一边冲锋一边急急叫道:“可弼助我!”

  杨可世两个兄弟:二弟杨可胜、三弟杨可弼,都有万夫不当之勇。

  前番征方腊,死了副手赵明,遂走童贯门路,提拔了“铁枪郎君”杨可胜代替,掌管环庆兵步军,幼弟杨可弼年方二十二岁,随长兄在白梃重骑中做个骑将,亦有一个绰号,叫做“铁箭三郎”。

  概因别人射箭,箭杆多是木制,他却是一身好气力,所用之箭,通体铁铸,任你宝甲坚盾,也要一射而穿。

  当初杨可世大战石宝,受他流星锤暗算,这“铁箭三郎”便要引弓救兄,却被老将王舜臣抢先一步,阴差阳错,未能当众扬名。

  乌利可安恨不得一口水平吞了杨可世,两马照面,踏蹬而起,恶狠狠一槊搠将过去,杨可世挥棍一挡,只觉掌心发麻,暗惊道:“这厮好大力量!”

  乌利可安和对方过了一招,试出对方力道不及自己,顿时大喜,正要再攻,忽听一声弦鸣,眼角黑光一闪,急欲闪时,右胸一痛,低头看去,一支黑色铁箭深深没入胸口。

  杨可世大喜,扭腰一棍“大圣劈炉”,砸在乌利可安脑后,这辽将强壮的身形晃了晃,脸上露出不甘神色,缓缓自马上滑下。

  杨可世叫道:“可弼,割了他头拴在马前,这是你的军功!”一面马不停蹄,杀向四个副将。

  四金神将跟在乌利可安马后,角度问题,没见到杨可弼发箭暗算,只见杨可世同自家主将交手一招,反手一棍便砸主将落马,都不由骇然——乌利可安乃是辽军中数得着的猛将,便是兀颜光也绝不可能一两招秒杀他,那这个宋将得厉害到甚么程度?

  杨可世察言观色,岂看不出他四个惧意,高声叫道:“某乃大宋熙河兵将主,华州观察使杨可世,且把四个狗头,纳下与某做个军功!”

  四金神将闻言一震,亢金龙张起、牛金牛薛雄还在犹豫,娄金狗阿哩义、鬼金羊王景,不愧一个狗、一个鬼,双双策马,自斜刺里逃开。

  杨可世大喜,暗叫道:蠢材,中我计也!马如龙,吼如雷,白梃神棍劈头盖脸,将张起、薛雄卷入其中。

  三个斗了七八合,杨可弼马前拴着颗龇牙咧嘴人头,杀来相助乃兄,他也不摸箭,径直拉开铁弓,啪的一放,弦声震响,那两个辽将下意识躲闪,杨可世趁机一棍,砸的薛雄脑浆迸裂。

  张起肝胆俱裂,拨马逃走,逃开不及数丈,一支铁箭嗖地飞来,自后脑透盔而入,倒撞死于马下。

  有道是:主帅踌躇不敢进,将军磊落未思还。三郎铁箭初谋面,凌冽金风落北蛮!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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