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道清也不避讳,便从袖子中摸出符纸一道,讨纸笔,匆匆写上两行字,写的乃是:

  大哥用兵,速来洛阳。

  写罢,吹得墨干,摸出一缕头发包在符纸中,就手叠只蝴蝶儿,口中喃喃诵动,忽然一指蝴蝶,喝声:“疾!”

  便见那蝶儿翅膀扑扇,摇摇摆摆飞起,径直飞出屋子,不知所踪。

  曹操看了稀奇道:“我曾见樊瑞施展‘灵燕传书’之法,他所叠的,却是个燕子。”

  乔道清傲然道:“燕子太也寻常,似我这蝴蝶,何其雅致。”

  公孙胜不服道:“早知你将那人胡子给我,我叠条龙你看,那才气派。”

  乔道清惊道:“却不胡说!小小符纸,如何叠得出龙来?我不信,你叠给我看。”

  公孙胜当即取出符纸,两个簇拥着,蹲在一边叠龙。

  曹操本道他们比较的是谁家法术高明,此刻才看出,竟然比的是折纸的本事,不由莞尔,与众人笑道:“方外之人,赤子之心难得。罢了,任他们叠龙,我们这里且分一分兵马,各人都有要务……”

  话未说完,便见赵老七满脸跑眉毛,心浮气躁,曹操奇道:“七王爷,伱也想随我出征?”

  赵老七连忙摆手:“我、我才不去,我是说,哥哥,我要去看道长们折龙……”

  曹操大笑:“去、去。”

  赵老七大喜,快步走去,就蹲在公孙胜身旁,看得炯炯有神,赵老五、赵老六对视一眼,也悄悄溜了去。

  三贤王赵楷大怒道:“皇兄托付我等参赞军机,你们就这般儿戏?待听哥哥说完了正事,再请道长演示如何折龙,便不行么?”

  刘延庆冷眼旁观,暗自忖道:这干皇子,好大的心!我大宋迄今未亡,当真天下奇谈。

  老曹自然也不为难这些贪玩皇子,摇头笑笑,指着地图道:“吾等之兵,要分三路!第一路,出潼关,远征兴庆府,犁庭扫闾、覆宗絶祀,以彰上国威风!”

  一句话,众人只觉身上簌簌一麻,毛发洞立。

  曹操又道:“第二路为偏师,出潼关后,渡河北上,直奔太原,不可使兀术与娄室合流。”

  最后一指洛阳:“第三路,留守此地,若娄室至,攘之于外,庇护宗室。便是这三路兵马,你众人有何想法,但说无妨。”

  刘延庆慨然起身:“此等用兵,正奇相合,韬略绝世!不愧是扫王庆、平田虎、震女真、守燕云的‘武孟德’也!”

  一句话没说,先拍一串马匹,偷眼看见老曹嘴角带笑,这才道:“三路用兵,路路都是关键!失其一路,则溃及其余。以刘某眼光,第一路乃是卫青、霍去病的事业,一往无前,唯杀戮尔!”

  他一番话说出,众人也不由点头,赞同其意。这一路兵,出则无回,倾力一击,一旦功成,足以流芳百世。

  “第二路乃是张辽张文远的事业,一则要守住太原不失,二则要遥相呼应一路军,该守则死守,该出击,则果断出击,阴阳相合,唯在一心。”

  众人又都点头,心道不愧是打老了仗的,撇开打仗不谈,水平还是相当高的。这个太原守将,最需要当机立断,其中火候,差半点都要坏事。

  刘延庆见众人赞同,也自得意,摇头晃脑道:“至于第三路,守把洛阳,却是张巡张睢阳的事业,反而最是简单了,没什么要想的,孤忠死守,死而后已罢了。”

  说罢,啪的一拍胸甲,掷地有声道:“某家刘延庆,十五岁即从家父永年公征战,迄今近四十载,说一句身经百战,尚属自谦!只恨年齿渐长,不能远征,又恨天资平庸,素乏灵睿,不能守太原,思来想去,所能卖弄者,唯这一颗忠义之心!”

  啪的一抱拳,瞪大一双老花眼,看向曹操:“武节度,刘某乃河南三城节度使、宣抚都统制,今日自请领第三路军守把洛阳,若有差池,取我人头论罪!”

  石宝都看呆了,心道乖乖隆地东,大宋的将军真的会玩啊!

  你这先分析三路目的、需求,头头是道,又显摆自家资历、长短,历历分明,好一番慷慨陈词,还什么忠义之心,老子以为说完这番话,便要去和西夏人拼一个同归于尽,不料你话锋一转,你是要守在这不动弹啊!

  他不像林冲、花荣,好歹混过官场,有些耐心,也不像史文恭,做教师时也知些人情世故,更不像焦挺,虽然没面目,却也听不懂刘延庆说什么——

  他是明教的大魔头,跟这个姓刘的,按理来说,仇恨匪浅。

  于是哈哈一笑:“好厉害,真不愧西军宿将,着实勇气可嘉。不过刘大节度,小弟胆子却小,你既然如此忠勇,不如小弟守洛阳,你去打西夏,岂不是相得益彰?”

  刘延庆大怒。

  然而借他一个胆,他也不跟和老曹的人翻脸,即哈哈大笑:“石帅之名,震慑江南,南离神刀若是胆小,天下岂有胆大的?只不过老夫私心想着,南离神刀四字,中原固然无人不知,西夏人怕是置若罔闻,石老弟若肯去西夏,斩杀一二名王,这才是天下第一神刀!若在洛阳,却是大材小用。”

  天下第一神刀!

  石宝眼神一动,大笑道:“不过同你开个玩笑!某石宝这口刀,原要在万马军中方好逞威。正要去西夏发发利市,哈哈哈哈。”

  姚兴冷笑道:“你这厮莫在西夏折了便好。”

  石宝自见姚兴,便一直眉毛不是眉毛、眼不是眼,只是晓得老曹颇看重他,强自忍着不言,如今见他挑衅,哪里忍得?

  当初童贯下睦州,石宝带伤逃命,本来已要杀出,却吃姚兴拦住,不是梁山好汉来时,骨头已能打鼓了,此刻新仇旧恨,一发涌起。

  大喝道:“姚兴!你这厮莫要自以为是,当初若不是石某受伤,你死之久矣!你说我折在西夏?我看你连西夏都不敢去!”

  姚兴霍然起身,抱拳道:“‘武孟德’,末将自随童帅,百战百败,世人不知我心,只道我姚兴也是个贪生怕死之辈,还求你不念旧恶,带挈我去西夏,让世人看看,姚兴可是英豪!”

  石宝一愣,忽然大笑:“哥哥,带他去,小弟倒要和他比一比,谁杀得西夏狗更多。”

  刘延庆素知姚兴勇猛,如今帐前无人,正要笼络他,顿时大急,眼含热切看向曹操。

  曹操晓得其意,但姚兴这等勇将,既然来投,岂肯拱手让人?

  皱眉片刻,笑道:“方才刘节度一番剖析,鞭辟入里,若非知军者,岂能言之?不过守城也非易事,不知洛阳兵马,如今尚有多少?”

  刘延庆连忙道:“我等自汴梁,带出三千余人,张俊三将,麾下有千余西军,此外我这几日调集周围州县人马,又得五千之数,将将凑成万人。”

  老曹摇头道:“万人太少,虽然郑州金兵未必会打来,然而圣驾在此,岂能轻忽?我再与你一万兵,如此便是两万人马,再调集城中青壮,足以守城。”

  赵楷大喜,抱拳道:“哥哥真忠臣也!”

  林冲等人暗笑,并州军两万人训练未成,绝不可能远征,也只得守城之用。

  刘延庆急道:“兵马虽够了,却不可无勇将相助。”

  曹操把众人看了一圈:“张俊将军,你来助刘节度守把西京,如何?”

  张俊眉头一皱,苦笑道:“不瞒武节度,听了此言,末将心中松一口气,却又怅然若失。”

  曹操知他心思,松一口气,是不必远征冒险,怅然若失,是不能远征冒险。

  微微一笑,正要开言,曲端却抢先叫道:“便留张大哥在此!只是曲某却欲去西夏,西夏侵我故土,此仇不可不报,还请武节度带挈。”

  王彦亦道:“张大哥在此,我和曲端若有好歹,你替我们照顾老小。武节度,王某亦欲去打西夏,还求带挈。”

  老曹先前听了乔道清解说汴梁战况,晓得这几个都是西军年轻一代中有名的战将,见他两个求战心切,当即道:“此大丈夫行径,二位兄弟便和武某同往罢了。”

  刘延庆不曾如意得姚兴,但是此时再说,却又不免恶了张俊,也只得忍气吞声。

  及次日,李助兵到,驻扎城西,他和李怀叔侄两个,入城来见曹操,都是欢喜异常。

  说起一向行止,李助叹道:“本欲给金人吃一个狠的,不料汴梁陷了,若打金人,平白便宜了辽狗,正不知所措,收到道清飞书,连忙来见。”

  曹操大笑:“且让他们自家撕咬一回,愚兄找你,却有一桩大事……”

  便把灭西夏之策说出,李助听罢,面红耳赤:“哥哥!好胸襟,好手段!我纪山铁骑,正要同铁鹞子见个高低!”

  老曹笑道:“你这两万人,便是基本,这场厮杀,兵贵精不贵多,加我带回来的三千余精锐,足灭西夏。”

  林冲奇道:“哥哥,并州军还有万余人,难道不带?”

  扈三娘忽然接口:“你哥哥必是要用那支军去太原。”

  曹操听了大喜,搂住扈三娘道:“罢了!我家三娘长进不小,我武家要出个女元帅也。”

  四月二十日,老曹入宫,告别官家兄弟,留刘延庆、张俊、凌振守城,又留乔道清相助,自领三万五千兵马,出城西去。

  蜿蜒走了两日,潼关在望。

  老曹便令停下,正要派人去关上交涉,但见关门开启一条缝隙,一个年轻战将,领着二三十骑士飞奔而出,停于一箭之外,大喝道:“你等哪里人马,何故来到潼关?”

  老曹正要说话,却听曲端惊喜高呼:“刘锜!你没死?”

  对面那将神色一变,把眼睛猛揉两把,定睛看来,大笑道:“曲兄、王兄,你两个也没事么?”

  纵马飞奔而来,王彦指着笑道:“武节度,此人叫做刘锜,那日老种相公兵败,是我四个杀去了汴梁,后来梁师成令我等出城野战,他带兵绕击敌后,女真兵忽然杀出,彼此都杀散了,我还道他死了咧!”

  说罢下马,和曲端、刘锜,抱在一处。

  刘锜欢天喜地笑道:“小弟此前被杀败,无路可去,便往西投小种相公,哥哥们如何也来了潼关?”

  曲端叹道:“说来话长,这是青州节度使武植,且带我们入关,见了小种相公,细说不迟。”

  刘锜连连点头,却又苦了脸道:“小种相公军纪森严,你们这般多人……”

  曹操接话道:“放心,如何会让你为难?”便留军驻扎关外,只点了史文恭陪同,加上曲端、王彦,一共四人,随着刘锜入关。

  刘锜引着四人,径直去见小种相公,不多时,到了一处石屋,令侍卫禀报。

  片刻,石屋中迎出三个人来,刘锜介绍到:“这便是小种经略相公,这位是京兆弘农节度使王文德,这位是小种相公的爱将黄友。”

  老曹一眼看去,除了那个黄友四十上下,余下两个都是老将,居中穿着文官服色的,大约便是小种,须发花白,神情疲惫,身躯高大,却是瘦得皮包骨头一般。

  老曹抱拳道:“久闻小种经略相公大名,今日有缘得见。在下青州节度使武植,奉了皇帝之命,要出潼关讨贼。”

  “出潼关?”那五十余岁老将大叫一声,满脸惊诧:“出什么潼关?潼关外面,全是夏狗。”

  老曹笑道:“若无夏狗,我出去观光看景么?”

  老将怒道:“恩相,你看这厮如此无礼?”

  史文恭冷然道:“分明是你这厮无礼,你自家畏敌如虎,只道我等也一般?你要庆幸今天来的是我,我哥哥带焦挺来时,你此刻已在地上睡着了。”

  老将大怒,上前便要放对,小种相公大喝道:“住手!”老将愤愤而退。

  小种相公皱眉看向老曹:“管好你的部将!你虽是节度使,老王也是节度使,你如何敢对他无礼?”

  曹操抬头,淡淡道:“我若没记错,王节度应该是随老种相公一路,如今却来了此处,不知老种相公,又在何方?”

  小种相公看他半晌,这才道:“家兄被圣旨急召,中了辽兵诡计,兵败黄河,伤病交加,是韩存保韩节度,还有部将曲克、马忠,保着退入山中,近闻西夏人分兵打太原,家兄拖着病体,领残军往太原去了。”

  曹操听了,微微喟叹,赞道:“老种相公,不愧大宋肱骨,这般年纪,这般伤势,这般局势,仍是迎难而上,实在不易。”

  小种相公听他这般说话,面色稍缓:“食君之禄,自当尽忠。你到潼关究竟何事,是寻家兄,还是寻我?”

  曹操皱眉道:“方才不是说了?我要出关去打西夏。”

  王文德冷笑出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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