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

  程正道行礼的动作一滞,表情凝固。

  看着眼前似笑非笑的女帝。

  他脸色难看到了极致,沉声道:“关于臣的谣言,只是小事,不必大动干戈......”

  言外之意,昭告天下,大可不必。

  顿了顿,又补充道:“只要能够严惩造谣之人,还臣一个清白,臣便心满意足了。”

  武明空听见这话,一脸郑重的道:

  “程祭酒乃是我大乾的大儒,又掌管国子监的监务,代表了朝廷的脸面,如今遭到这般侮辱,朕怎能熟视无睹!

  昭告天下,不仅是为了平息谣言,还程祭酒清白,也是为了挽回国子监,乃至朝廷的脸面!”

  这番话掷地有声,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程正道听了,心里一凉。

  虽说清者自清,但这个时候昭告辟谣文书,在天下百姓的眼里,无异于此地无银三百两。

  再者说。

  此事如今还只是在长安府里流传,昭告天下以后,天下百姓都会知道,国子监祭酒,大儒程正道,竟有如此不同寻常的爱好。

  那个时候。

  他才是真正的颜面无存!

  一念至此。

  程正道面露绝望,抬眸看向女帝,嘴皮子微微颤抖。

  “臣......臣......”

  结巴了半天,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武明空见到这一幕,精致的脸蛋露出关切之色,道:“程祭酒这是怎么了,要不要朕召御医为你看看?”

  “不......不必......”

  程正道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摆了摆手。

  武明空见状,一脸同情,叹了口气,骂道:“程祭酒为了钻研圣人典籍,给朝廷培养人才,辛劳一生,不敢懈怠,到了这般年纪,却遭到这般侮辱,那造谣之人简直不是东西!”

  “......”

  程正道听见这话,表情变得奇怪。

  这一刻。

  他竟然有些怀疑,造谣之人究竟是不是陛下。

  就在他打算谢恩的时候,女帝的声音再次响起。

  “程祭酒放心,造谣之人必定会受到严惩!朕已经申饬礼部,让他们对京城的各大报纸严加审阅,绝不可再出现类似的情况!”

  话音落下。

  程正道微微一怔。

  对各大报纸严加审阅。

  那么从今以后,他岂不是无法再像之前一样,将劝谏陛下的文书刊印在报纸上?

  毕竟。

  这样的文章,被礼部看到后,绝不会被允许。

  一念至此。

  程正道想要开口劝阻。

  可是,还没开口,他就想到了今日自己遭遇的一切。

  原先想要说的话,瞬间卡在了喉咙里,吐不出来。

  就在这时。

  女帝的声音再次响起。

  “朕忽然想起,昨日京城里一家名为镜花阁的书坊,竟然胆大包天,借程祭酒的名字,刊印了一篇抨击朝廷的文章,程祭酒知不知道此事?”

  武明空端坐在龙椅之上,一双桃花眸子,凝视着程正道。

  程正道注意到女帝的眼神,瞬间明白了一切,陷入沉默。

  这一刻。

  他的脑子里想了很多。

  先圣的至理名言。

  那篇劝谏的文章。

  以及今日遭遇的变故。

  沉默良久。

  他表情渐渐坚定,看向女帝,拱手行礼,正色道:“回陛下,镜花阁的那篇文章,并非是假借臣的名字。”

  武明空听见这话,表情一沉,不冷不澹道:“程祭酒此言何意?”

  程正道一字一顿道:“臣的意思是,那篇文章确实是臣所作,除此之外,臣这两日又有了新的感悟,臣以为......”

  话还没说完。

  女帝开口打断了他:“何必如此。”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却让程正道的表情变得极为严肃。

  这一刻,面对平静的女帝。

  他的心也渐渐平静下来,正色道:“先圣言,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臣深以为然。”

  武明空听见这话,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但是,注意到程正道坚定的表情,又觉得没有意义。

  沉默了几息,眸子里迸发出一道凌冽的寒光,冷冷道:“国子监祭酒程正道私通燕国,谋危社稷……来人!将其押往天牢,由三司会审!”

  话音落下。

  原先还极为平静的程正道,怔在了原地。

  无论如何,他都没有想到,陛下竟会给他安上一个私通燕国的罪名。

  就因为他直言进谏,就被陛下这般对待。

  先是污蔑他有龙阳之好,又定一个莫须有的罪名,简直是......无耻之尤!

  亏他当初还以为,新君登基,会与先帝有所不同。

  谁能想到,新君竟是比先帝还要不堪!

  重用奸佞,打压贤臣,放任百官结党营私,以利贿赂百姓,如此昏君,古往今来,未曾有之,大乾社稷......危矣!

  想到这。

  程正道脸上露出悲愤之色,瞪大眼睛,盯着女帝,怒道:“只因臣子直言进谏,便以莫须有的理由给臣子定罪!此等行径,与昏君无异!”

  面对程正道义愤填膺的控诉。

  武明空显得极为平静,摆摆手道:“押下去!”

  话音落下。

  便有人上前,摁住程正道,将他拖出了养心殿。

  程正道见状,终于意识到,陛下是要动真格的。

  即便被拖出了养心殿,他仍在破口大骂,一口一个“昏君”。

  直到被捂住嘴,才安静下来。

  女帝的身后。

  林宛儿见到这一幕,面露犹豫,问道:“陛下,真要问罪程祭酒吗?”

  程正道这个国子监祭酒,虽然没什么实权,但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又是大乾仅有的几名大儒,名气斐然。

  若是以私通敌国的罪名,问罪于他,难免会招惹许多非议。

  武明空听见这话,转头看了一眼林宛儿,冷冷的道:“国公触犯律法,尚且问罪,更何况区区国子监祭酒。”

  “可是,国公和祭酒在士子们心里的地位,毕竟有所不同,而且程正道这个人虽然讨厌了一些,但平日里也确实是为朝廷尽心尽力,由三司会审,未免太过严苛......”

  林宛儿心里这么想,嘴上却没说出来,只是应道:

  “陛下圣明,是奴婢多嘴了。”

  面对林宛儿的奉承,武明空不冷不澹的道:

  “朕知道你如何想的,无非是觉得程正道罪不至此,但是,朕告诉你,他一介不通政务的儒生,如此妄议朝政,引发的后果,远超你的想象。

  否则燕国的细作,为何冒着暴露的风险,也要将那篇文章刊印出来。

  若是放在平时,朕可以纵容他妄议朝政,无非就是对他的谏言熟视无睹。

  可是,如今朝廷正处在危难时刻,二十万燕国大军虎视眈眈,不日就有可能兵临城下。

  他竟敢在这个时候,编排朕,编排方相,编排朝廷,朕若是不加以严惩,类似的事情只会更多!

  朝廷也将不可避免的陷入动乱!”

  听见这话,林宛儿的脸上露出愧疚之色,低下头,道:“陛下圣明,是奴婢目光短浅了。”

  武明空并没有责备,抬眸看向她,吩咐道:

  “传朕的旨意,令礼部拟定一份文书,刊登在各大报纸上,平息之前流传的谣言。”

  “再令三司秘密会审,不要让太多人知晓程正道通敌一事。”

  说到这,顿了顿,补充道:

  “再差人告诉刑部尚书孙正英,朕不打算要程正道的命,让他便宜行事。”

  “是,陛下!”

  林宛儿一脸郑重,端正的行礼。

  “去吧!”

  “奴婢告退!”

  林宛儿再次行礼,转身离开。

  她刚离开,上官海棠就来到了养心殿。

  “参见陛下!”

  听见上官海棠清冷的声音。

  女帝微微一怔,显然没想到她会入宫,沉默了几息,才问道:“何事?”

  上官海棠道:“陛下,第一庄昨日抓获了一批燕国细作,这是从他们身上搜出的信件。”

  说完,从怀里取出一封信件,双手呈上。

  武明空听见这话,一颗心瞬间提了起来。

  要知道。

  在此之前,上官海棠还从未主动找过她。

  如今为了一封信件入宫,说明这封信件非同寻常!

  武明空从宫女的手里接过信件,打开以后,自上而下浏览起来。

  越看,她的脸色越发难看。

  看到最后,她已经无法控制情绪,精致的脸蛋满是担忧,抬眸看向上官海棠,略显急促的问道:“此事可当真?”

  信件的内容不多。

  简而言之,就是燕皇决定派出更多的军队,进攻大乾。

  仅仅三天,便增派了三十万大军。

  如今,这三十万大军正在昼夜不停的围攻卧川城。

  卧川城的乾军即将抵挡不住。

  除此之外,就是让埋伏在长安的细作做好准备,迎接燕军主将班鸿飞!

  最多十天,班鸿飞就会率领二十万大军,兵临长安!

  上官海棠回道:“草民判断,极大可能只是燕国细作迷惑朝廷的把戏。”

  武明空听见这话,陷入了沉思。

  刚才因为关心方修的安危,脑子有些混乱。

  此刻,冷静下来以后,方才意识到,信件的内容压根经不起推敲。

  先不说三十万燕军能否攻下卧川府。

  就说长安距离雍州还隔着两个面积广阔的州,班鸿飞就算是行军赶路,也不一定能在十天内赶到长安。

  再者说,信上没有明确的信息。

  送来这样的信件,压根没有意义。

  还可能暴露燕军的计划。

  既然是迷惑的把戏。

  为何还要送给她看?

  一念至此。

  武明空看向上官海棠,柳眉微蹙,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既然如此,为何给朕过目?”

  上官海棠解释道:“这样的信件,在长安各处皆有发现,其中不少被百姓看见,除此之外,还有劝降、贿赂的信件,被燕国细作送到了百官的府邸。”

  “草民以为,不出三日,京城必定谣言四起,所以才入宫面圣,将此事告知陛下,希望陛下早做准备!”

  武明空听见这话,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

  信件内容,压根经不起推敲,稍加思索就知是假。

  但是。

  绝大多数的百姓,并没有思索的能力,看见信件的内容,极大概率会信以为真。

  俗话说,三人成虎。

  谣言一旦流传开来,百姓必定会信以为真。

  到时候,长安城免不了陷入一阵动乱。

  除此之外,文武百官也是个麻烦。

  虽说在方修的清洗之下,如今朝廷各个重要的位置,皆是主战的官吏。

  但没人比女帝更了解这些家伙,一个个都是墙头草,一旦发现情况不对,立刻就会转变态度。

  即便是方党的成员,看到方修败退的消息,也难免会泛起滴咕。

  一旦有人求和,没有方党的支持,以她在朝堂上的权势,未必能够掌控局面。

  一念至此。

  武明空脸色更加凝重,看向上官海棠,问道:“你可有应对之法?”

  上官海棠摇了摇头,沉声道:“事到如今,只能补救。”

  武明空听见这话,本想指责她,为何现在才发现长安埋伏如此多的燕国细作。

  但是,注意到她略显愧疚的眸子,话到了嘴边,又说不出口。

  自从第一庄创建开始,上官海棠便一刻不得清闲。

  事事皆是亲历亲为。

  她已经做到了她能做到的极限。

  让她将注意力放在本就和朝廷没多少交集的燕国身上,未免太过苛责。

  再者说。

  她是方修的左膀右臂,却不是自己的。

  自己也没资格指责她。

  想到这。

  武明空在心里叹了口气,看向上官海棠,语气平和道:“朕会下旨,从皇宫、刑部和都察院中抽调人手,由你差遣,全力清除长安的燕国细作。”

  上官海棠端正的站好,行礼道:“多谢陛下!”

  武明空点点头,又道:“此事,朕会放在心上,你下去吧。”

  “草民告退!”

  上官海棠再次行礼,转身离开。

  武明空端坐在龙椅上,沉吟了许久,吩咐道:“让刑部尚书孙正英,左都御史海瑞,还有竹风轩的掌柜来见朕。”

  一旁,宫女忙不迭道:

  “是,陛下!”

  ............

  翌日。

  天刚蒙蒙亮。

  便有零零散散的食客走向尹人居。

  已是六月。

  天气越发的炎热。

  只有清晨和傍晚,还能享受一些清凉。

  微风吹拂。

  食客们三三两两的走入尹人居,找地方坐下后,便开始谈天说地。

  没聊一会。

  忽然有人压低声音,一脸神秘的道:“你们听说了吗?”

  同一张桌子,另外两人一脸茫然,反问道:“听说何事?”

  那名食客沉声回答:

  “朝廷......打了败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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