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白姓御史听见这话,脸涨得通红,好一会才憋出一句。

  “方相,下官一年的俸禄加在一起,只有二百多石。”

  方修斜睨着他:“你刚才诗里不是说三百石?”

  白姓御史红着脸道:“只是为了平仄押韵。”

  方修摆摆手道:“二百多石就二百多石......秦兴言,你记着,白御史高风亮节,乐善好施,主动将今年的俸禄捐给灾民,有机会给他立个牌坊。”

  一旁。

  百官听见这话,都憋着笑,脸涨的通红,心里道:让你装!

  秦兴言也是憋笑,行礼道:“下官记着了。”

  方修看向刚才那帮御史,又道:“白御史如此发扬风格,确实是大家的楷模,还有没有人要效仿白御史捐献俸禄的?”

  这下子。

  御史们都不敢再伤春悲秋,悲天悯人。

  只是抬头望天,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一旁。

  武明空见到这一幕,也觉得有些好笑。

  这世上就是有些人,喜欢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指点江山。

  真要让他们付诸实际,却又是百般的不愿。

  这些御史绝大多数都是这样的人。

  不过。

  御史的职责就是风闻奏事,秉直弹劾,养成悲天悯人的习惯,倒也能理解。

  也正因如此。

  方修也没怎么为难他们,只是道:“你们都是有家室的人,让你们捐了俸禄,确实不太合适。

  不过,本相看你们如此体恤百姓,什么都不让伱们做,也不太合适。

  不如这样,今日是秋收的第一天,你们也都体验一下,这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究竟是什么滋味,如何?”

  百官们听见这话,面面相觑。

  他们都是读书人,哪里做过农活啊!

  让他们刨地,这不是强人所难嘛。

  有御史犹豫了一下,道:“方相,下官也想与农户一同劳作,一同感受这汗滴禾下土,只是没有农具,下官也无可奈何啊!”

  此话一出。

  许多御史眼眸一亮,纷纷附和。

  “是啊,没有农具,总不能用手刨吧。”

  “我等从未做过农活,若用农户的农具,必定会耽误秋收的进度,也不合适。”

  这个时候。

  秦兴言站了出来,大声道:“农具罢了,户部有现成的,本官这就让人去取!”

  御史们听见这话,全都瞪向了秦兴言,忍不住在心里骂娘。

  “可显着你个狗东西了!”

  “就你长了张嘴!”

  “狗腿子!鹰犬!”

  “呸!”

  最后。

  在秦兴言的推动下。

  百官们还是没能逃过这一劫,纷纷抱着锄头,踩着泥地,学着农户一块刨地。

  只干了一会,就感觉全身上下哪里都疼。

  平日里。

  百官们坐在案牍后,处理朝廷事务,觉得天底下没人比他们更辛苦。

  可是。

  今天到了田里,他们方才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辛苦。

  虽然已经入秋。

  太阳仍然毒辣。

  只是站在田里,什么都不做,全身上下都已被汗水浸湿。

  动一下,都是极大的痛苦。

  百官们干了一会,就坚持不住,停了下来。

  看着一旁不停劳作的农户,只觉得心情无比的复杂。

  在这之前。

  他们可怜这些农户,一方面是悲天悯人,另一方面也是心存优越。

  士农工商。

  农是次位。

  士却是首位!

  天下终究是要靠他们这些士子来治理的。

  而农户虽然辛苦,但只是卖的体力,没有任何技术含量,跟他们这些苦读十年圣贤书的士子,怎能相提并论。

  可是!

  站在了这田里。

  他们方才知道,自己错了,大错特错!

  这些农户之所以卖体力,并非是他们愚钝,更非是不勤奋。

  他们干活也有技巧。

  他们劳作也很卖力。

  只是他们出身卑微,没有机会读书。

  若是读书,未必就比不上他们这些士子。

  除此之外,最大的感悟就是。

  这汗滴禾下土......

  真比想象中的还要辛苦!

  此时此刻。

  无论是御史,还是其余百官,看着不停劳作的农户,实打实的从心里升起一股惭愧,沉默不语。

  就在此时。

  一道兴奋的声音忽然打破了沉默。

  “方相!好大!”

  众人听见声音,一怔,下意识的转头望去。

  便看见秦兴言捧着一個硕大的红薯,苍老的脸上满是兴奋。

  秦兴言捧着红薯,也顾不得田里的泥泞,邀功似的跑到方修的面前,大声道:

  “方相,如此大的红薯,可是个好兆头啊!这预示着……今年秋收,我大乾必定五谷丰登!”

  “而这都是方相您的功劳!”

  “若是没有您,怎会有红薯,没有红薯,又怎会有丰收,没有丰收,我大乾又怎能崛起!”

  “方相!您便是我大乾的守护神!”

  百官们目瞪口呆的看着秦兴言,只觉得一阵恍惚。

  天底下竟然还有这么不要脸的人!

  “怎么说也是堂堂的户部主官,正二品的大员,竟能如此谄媚!”

  “呸!我等羞与此人为伍!”

  御史们纷纷投去鄙夷的目光。

  但同时也有不少人,重新拿起了锄头,在田里搜寻起来,心里想着:一定要找到更大的红薯,进献给相爷!

  方修看着邀功的秦兴言,嘴角抽动了一下,伸手接过红薯,道:“你年纪也不小了,休息会吧。”

  秦兴言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忙不迭道:“下官不累!”

  方修看着他,自然知道他心里想着什么,摆摆手道:“本相没记错的话,永新已经在户部做了三年的主事吧?”

  永新指的是秦兴言的长子——户部主事秦永新。

  这段时间一直跟着海瑞在青州赈灾。

  “这......”

  秦兴言面露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回答。

  方修看了他一眼,道:“礼部仪制司缺个郎中,等他从青州回来,让他补这个空缺。”

  主事是六品。

  郎中是五品。

  中间整整差了一个品级。

  虽是从户部调到了礼部,那也是极大的提升。

  秦兴言听见这话,表情更加的激动,就差给方修跪下了,道:“谢方相!”

  方修摆摆手,不耐烦道:“这么大的年纪,也不怕晕在田里,滚去坐着。”

  秦兴言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眼眶中沁出泪水,感动道:“方相......”

  不远处。

  武明空见到这一幕,嘴角抽动,心里骂道:当着朕的面,狼狈为奸,结党营私,任人唯亲!

  这奸贼还是那个奸贼,没有一丝丝改变。

  恶心!

  呸!

  就在这时。

  武明空看见。

  方修迈步朝她走来。

  瞬间。

  她警觉起来,后退一步,心道:

  “他该不会想借着这个机会,再欺负朕一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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