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承乾宫,孟淑妃娘娘看起来还是那么有活力的一个老太太,尽管已经年近花甲了,一头发量丰沛的长发却还是墨色的。

  众人拜见过后,孟淑妃先抱了抱叶典仪生的八公子,才六个月呢,肃王也不怕孩子出事,就这么大剌剌地抱来了宫里。

  小家伙倒也不哭不闹的,肉嘟嘟的小脸憨憨地睡着,孟淑妃抱着小孙子,笑得合不拢嘴,连夸自己儿子有福,当即叫身边的嬷嬷去拿了准备好的赏赐来,有给八公子的,也有给叶典仪的。

  “取名字了么?”孟淑妃问。

  “取了,叫李晍。”肃王懒洋洋地说道。

  “怎的这么早就取了!”孟淑妃有些嗔怪地看着儿子,这个年代不兴给小孩子太早取名字排齿序,怕养不住。

  肃王依旧不甚在意,仿佛这幺儿是捡来的一般:“母妃,日字旁的也没剩几个字了!再不赶紧取名字,您想让您孙子叫李暴、李暗、李晦么?”

  一句说得孟淑妃眉眼一僵,宋清月更是抓紧了李昭的手指,拼命憋着笑。

  李家老祖宗定下按着偏旁部首排辈的时候,大约也没想到自家子孙能这么繁茂。

  好寓意的字,像是李晟、李昭、李晵这些好名字都是前头哥哥们的,愈到后面,名字起得越是随便,也不讲刚生下来的孩子就起名字容易折寿什么的,能抢到个寓意还行的就不错了!

  这次其实肃王原本想好了取个“昉”字的,日初明之意,很好的寓意。结果去皇家玉蝶上写名字的时候,才发现三日前,十三堂叔齐郡王府上三公子的一个侍妾生了个儿子,把这昉字给抢走了,气得肃王在家骂骂咧咧了好半天,熬夜跟家令老大人一起翻《字汇》,找到个晍字,有光明之意,确定之前没人取过,便立刻定了这个字,次日一大早,肃王殿下就狂奔宗人府,把孩子的名字给写上了皇家玉碟。

  头发花白的老嬷嬷拿来长命锁,孟淑妃往小李晍脖子上套了一会就拿下来,交给他的奶妈子收着了。婴儿脖子脆弱且娇嫩,可受不住实打实的金子那么压手的东西。

  肃王瞧着母妃逗弄小孙子,笑道:“母妃不必忧心,您儿子我福泽深厚,您孙子也都是有福的。”

  孟淑妃哼了一声:“有福怎么一个也不见给我生个曾孙的!”

  刚嫁进门的郭芸儿事不关己,一脸冷漠,房依兰瞧了瞧郭芸儿,也做没听见状,李易瞥了一眼孟玉妍,嘲讽地一笑。

  李昭也是装作没听见的样子,一动不动地坐着,连微笑的表情都没变一下。

  孟淑妃见没人应话,便看向了宋清月:“世子妃,你怎么说?嫁给昭儿一年多了,也没见你肚子有动静。”

  宋清月在心里呵呵,又到了点名批评自己的环节了,不过她不用着急开口,李昭一定会替自己说话的。

  果然,李昭抢在前头笑道:“皇祖母,月儿年纪还小呢,倒是玉妍表妹,按说比月儿早一年嫁过来,还比月儿大一岁,玉妍表妹还没动静呢,您从不着急,怎的只盯着月儿催促。”

  孟淑妃的脸沉下来,可这事她不占理,只好道:“我瞧着世子妃瘦的还跟个豆芽菜似的,若实在生不出来,越瑶,你也努努力。”

  宁越瑶一听这话就高兴,双眼亮起来,也不故作娇羞,大方地笑道:“娘娘放心,瑶儿一定努力。”又看了一眼李昭,眼中情谊绵绵,“只要表哥多来,越瑶定不会叫娘娘失望。”

  孟淑妃满意于宁越瑶的乖巧顺从,点点头,对宋清月道:“嗯,世子妃,你也别心生怨妒。女人嫁了人就该以夫为天,为夫家绵延子嗣才是最重要的。”

  宋清月坐得端庄,笑得贤惠,十分大方地道:“娘娘不必忧心,月儿身为世子正妻,不管是谁生的孩子,都是月儿的孩子。若是宁妹妹有了孩子,那便也是孙媳的孩子,日后要叫孙媳一声母亲。孙媳欢喜还来不及呢,怎会嫉妒呢?”

  李昭十分配合地道:“世子妃说得是,皇祖母放宽心,月儿最是善良大度的,前些日子还主动叫我去侧妃房里。”

  云鹰原本坐在后面都犯困了,忽然听到侧妃两个字,一下子惊醒了,左右瞧瞧,似乎没在叫她,遂放下心来,继续打盹。

  孟淑妃有些意外地瞧瞧宋清月又瞧瞧李昭、宁越瑶,瘪瘪嘴,终是再说不出什么。

  宁越瑶绞着手里的帕子,心想,让大表哥去那个胖子的屋里,果然是宋清月的主意!

  宋清月害羞地笑了笑,转头看向宁越瑶道:“侧妃妹妹也是,若是我先为殿下诞下子嗣,切莫妒忌啊!自家姐妹,就该和和睦睦的,不管是谁的孩子,都是殿下的孩子,侧妃妹妹说是不是?”

  “啊?”状况外的云鹰听到“侧妃”两个字就以为自己又被点到名字,打起精神来,也不管问的是什么,忙不迭地点头:“是啊是啊!世子妃说得是!”

  宁越瑶被气了个倒仰,心里再不爽,也只能捏着鼻子附和:“世子妃说得是。”

  听她一口一个妹妹叫着,只觉一口老血堵在心头,这声姐姐却是无论如何叫不出口。

  李昭有些得意地微微抬了抬下巴,笑道:“皇祖母,您瞧,孙子后院妻妾和美,一团和气。您老待在宫里就别操这么多心了。这不是又有小孙子了么,不如叫母妃常带着八弟进宫来给您抱抱?”

  孟淑妃没在宋清月这儿讨到便宜,一脸不爽地扭头哄小孙子去了。

  从承乾宫出来,才正式去太和殿赴宴。

  除了冬至、元旦,中秋也是宫里最高规格的宫宴了。

  宋清月被李昭牵着手走在紫禁城平整的砖道上,一边想着这道上的砖头看着真平整真新啊,比起后世她参观博物院时已是满地坑洼了,一边又想着那个孟淑妃为啥就看自己不顺眼呢?真是奇了怪了!只要她进宫来,几乎次次都要为难与她。似乎不说她两句不好听的,她老人家就心里不痛快似的。

  按说这老娘娘在这深宫之中浸淫了这么多年了,李昭又是她看好的接班人,既如此,跟自己这个未来的后宫掌权人结个善缘不好么?

  淑妃老娘娘要觉得自己活不了那么久,那不还有孟家那一大家子吗?

  非要图嘴上痛快,但又造不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何必呢?

  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暗自摇头轻叹,李昭转头看她,抬手在她面颊上轻捏了一下,柔声道:“没事吧?”

  宋清月带着些无奈的笑着摇头:“没事。”

  “皇祖母就那样,也就嘴上图个痛快,你别往心里去。”李昭又道。

  “我知道,真的没事。”宋清月笑道。

  又走了一会,李昭听她微喘,又问:“路长,累不累?”

  宋清月摇头。

  今日因为人多,除了王爷、王妃级别的可以乘肩舆,小辈们是都要走路的。可关键是穿着一这一身十来公斤重的礼服大冠在大太阳下头走那么久的路,实在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

  到了太和殿,要等着众大臣以及大臣家眷们进场,皇帝来了之后,要给皇帝老头儿行三跪九叩的大礼,之后便是要不懈怠地正襟危坐尽两个小时。

  云鹰大咧咧地吃喝的时候,大家都用奇怪的眼神瞧着她,这位是真的不怕等会要去上茅房么?

  要知道穿着这么一身隆重的礼服去上茅房可不是容易的事,得先去更衣,然后去上茅房,上完茅房再把衣服换回来。这中间万一出什么岔子都是很要命的事。多数人的选择都是不吃不喝,免得去茅房麻烦。

  云鹰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看宁越瑶:“怎么了?为何你们不动?”

  宁越瑶抽了抽嘴角,道:“没事,云侧妃接着吃吧。好吃么?”

  云鹰哀叹一声:“难吃!做好都不知道摆了多久了!”她丢下筷子,学着大家安静坐着,也不多吃了。

  宫宴结束后,李昭抱着小八弟,还有李易,已经新婚的老三、老四夫妇去给皇帝磕头。

  除了参加这种大型宫宴,李昐、李旻已经好些年没单独拜见过他们皇爷爷了。其实自打他们出生起,就没跟爷爷说过几句话,所以拜见完也就站在一边没事了,倒是老皇帝抱了抱打瞌睡的小孙子,笑呵呵地道:“这小子倒是乖巧,不像阿昭小时候,张牙舞爪的,放在地上一会功夫没看住,就爬到龙案下头,啃桌腿。”

  李昭摸摸鼻子,难为情地道:“爷爷您就别在弟弟们跟前打趣我了!”

  “这有什么!朕记得清楚呢,淑妃的簪子也不知道给你啃坏了几根,嘿嘿!你小时候,那可真是个有劲头的小东西。”皇帝摇头,笑得很是慈和。

  肃王在一边挑挑眉。

  “怎么,老三,你有什么想说的?”对上儿子,皇帝又变成了那个暴躁老头。

  “父皇您这……儿子小时候啃桌腿,啃御笔,啃我母妃的簪子,您嫌弃儿子跟什么似的,阿昭这小子啃了,您就夸他。您不能这样啊!”

  “你滚蛋!朕就看你不顺眼,看朕的乖孙喜欢,怎么了?你滚滚滚!滚出去。别叫朕瞧见你,瞧见你就烦!”

  祖孙三人絮叨了一阵功夫的闲话,皇帝捂着嘴压抑了一个哈欠,又说了几句话,就让老三一家子走了。

  李昭和肃王父子二人极有默契地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都意识到老皇帝的精神不济已然如此明显,大概是真的支撑不了多久了。

  是成是败,大约就在这一两年间了。

  宋清月此时取了发冠,脱了礼服正倒在马车里等他呢。

  累了大半日,不仅头昏脑胀的,那有华丽又沉重的黄金东珠的耳坠子戴久了,耳洞似乎还发炎肿了起来,又疼又痒,偏还没有红霉素软膏,叫她难受得不行。

  李昭打开车门,一眼瞧见闭眼横卧的小姑娘,他轻手轻脚地进来,在她额头上摸了摸,紧接着眉头就皱了起来。

  “回来了。”宋清月的眼睛睁开一条缝,有些萎靡地瞧他。

  从宫门口出来就头昏脑胀的,她就是经不住晒,暴晒加劳累,又不太敢喝水,身体立刻就吃不消了。

  宁越瑶回到自己的玉笙居里也立即摊在塌上不想动弹,出了汗,身上黏糊糊的,要沐浴,真是不想爬起来啊!可晚上还有家宴,总要起来准备好的。

  到了晚宴的时候,伙食比宫里的好了不少,就是大家都累得有些萎靡不振的,肃王殿下回府之后也小憩了一下呢。

  起来听说五芳斋又喊了御医,肃王皱眉啧了一声。

  大儿媳妇什么都好,就是身子委实太娇弱了。

  好在晚宴的时候,她到底出现了。

  发热也就是那么一小会的功夫,下午洗个澡,睡一觉就好了,宋清月觉得自己大约是中暑了。

  不过晚宴她也没坚持多久,只坐了半个时辰就回去了。

  宋清月一离开,好像打开了什么闸口,众人纷纷寻了理由早些回去休息,肃王挑挑眉,伸了个懒腰,也跟着王妃去了正院。

  宫宴可真是累人啊!

  ~

  宋清月这儿小日子过得风平浪静,孟晚枫的中秋却依旧像是中那般惊心动魄。只不过,一切针对靖王父子的阴谋诡计都跟肃王府没什么关系。

  肃王现在一门心思地秘密打造超时代的火器:滑膛燧发枪。

  最近,宋清月又新交给他一份新的图纸——“连发火炮”。

  肃王知道宋清月大概还有别的东西,可她不一次性拿出来,总是一点一点慢慢往外掏,肃王虽然心里是着急的,但他不催促。儿媳妇是个聪明人,她的小心思肃王是能猜到的,可也拿宋清月没法子,他总不能逼她。

  其实有燧发滑膛枪就已经叫肃王殿下信心满满了。

  肃王殿下觉得有了那些火器,他甚至都不用冒着风险费神费力地给人挖坑设套了,只等老爷子一嗝屁,他就将手头收集到的几个兄弟的罪状一一公布,然后带着这些大宝贝干它丫的。

  他就不信,有了那些东西,还有谁有能力与他抗衡!

  所谓的连发火炮实际上就是十五世纪末期出现的一种相比红衣大炮更轻型的火炮——“佛郎机火炮”。

  这种火炮的口径没有红夷大炮大,长度也比红夷大炮要短,因此射程也短,但好处是可以连发,机动性也更强。

  宋清月的设计图纸没问题,关键还是材质不够结实,不管是枪还是炮的炸膛的几率依旧高。肃王把宋清月喊去书房询问铸铁事宜,正好李昭也在。

  宋清月当真不懂,她只犹豫道:“儿媳隐约听说……钢材强度一是跟铁里面的碳含量有关系,二就是跟冷却的速度有关系。”

  “冷却的速度?”肃王殿下看着佛郎机火炮的图纸,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宋清月点头:“具体怎么操作我不清楚,只是隐约知道是需要控制退火的时间。”

  李昭笑道:“父王,既然咱们知道了关窍在退火的速度上,那便叫人试好了。怎么退火,具体需要花多久,都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他转头看向宋清月,眼里满是笑意,宋清月却避开他的目光不愿看他。

  出肃王书房的时候,李昭追着宋清月出来,道:“中午一道用午膳?”

  宋清月不愿意搭理他,李昭啧一声,去拉她的手:“怎么还是不理人呢?”

  “你不忙了?”

  “忙啊,可为夫想娘子了,偶尔偷个懒陪娘子一道用午膳总是可以的。”

  “随你。”

  李昭一路旁若无人地牵着她的手往五芳斋走,就算王府里的下人们早已对此见怪不怪了,小丫头们偶尔撞见了,依旧会觉得羡慕呢。

  “这几日在忙什么?”李昭问她。

  “秋天了,忙收账呗。”宋清月道,“明日我还要去一趟保定的庄子。”

  李昭点点头:“早去早回。最近我这儿实在太忙了,就不陪你去了。”

  宋清月哼了一声:“好像谁想见着你似的。”

  李昭瞧着她还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无奈叹口气,用力捏一把她的脸。

  ~

  这个暑夏似乎一晃眼就过去了,几场大雨摧了整池残荷,蛙叫蝉鸣声愈低。晨起时秋霜露重,外头草木颓萎,王府中却是菊花盛开,金桂飘香,没有一丝颓然之气。

  中秋之后,秋意渐浓,枫叶红红黄黄地染了半池湖水,北方地区也开始了一年中最后的农忙。

  城外的片片农田上又开始冒气烧田的烟气,家家户户的院子里都晒着粮食,晒干之后的粮食还需要脱皮去壳。

  稻谷是去壳就能卖了,小麦则还要多一道磨粉的工序。河道上的磨坊也转起来,小麦要拿去磨坊磨成粉才好卖。

  而京城周围,特别是北直隶地区的河道基本都被世家权贵们的磨坊给占满了。

  当然一些村中的富户家里也有用骡子或是驴拉的磨,但比起水力的磨坊来说,规模小、效率低,费用还高,因为不论是骡子还是驴总是要吃口粮的,哪像河水,哗啦啦流淌着,磨子自己就转起来了。

  漏夜,李昭还在前殿书房里呆着,宋清月已经几日没见着他人了,总是深夜于她睡得正香之时,这人钻进被子里来,搂着她胡闹一通,还口口声声让她只管睡她的,次日一早,这人又不见了踪影,好似昨晚只是梦一场。

  可李昭就算忙成这样还夜夜往五芳斋跑,叫宁越瑶嫉妒又无奈,绞碎几条帕子,抱着被子哭了几回,终是认清了现实:她心心念念的大表哥,不仅一点不喜欢她,还极为迷恋着那个宋家的小庶女。

  “嬷嬷,嬷嬷您说我该怎么办?”这一次,她是真心求教了。

  可江嬷嬷能有什么招术呢?

  世子殿下不来,她有千般能耐、万般手段也施展不出来啊。

  让宁越瑶去找世子妃低头?

  且不说宁越瑶愿不愿意,就算她当真低下头来,正院那位就会不计前嫌地帮自家小姐?

  江嬷嬷摇头,她活了这么大岁数了,看人还是看得准的,正院那位看着软乎,实际上是个极霸道的,又聪明又霸道。除非世子殿下自己厌了那位,那位就绝对不可能主动放手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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