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宋清月总算从煤焦油里提炼出了一丢丢勉强算是杂质较少的苯出来。

  正当她兴高采烈地准备下一步要合成苯酚的时候,一起研究火药的师傅们找到她,给宋清月看了一样东西:火棉。

  经过实验,用这种火棉代替黑火药开枪,射程平均又提高了六十多步!

  据说他们最开始实验的时候,误用了之前没有热处理过的枪,那枪管子没承受住火棉的威力,炸了一次膛,好在当时他们用了专门为了实验火药爆炸效果做的机关,没有真人亲自上阵试枪,不然可真要造成不小的损失!

  这火棉不仅爆炸效果比黑火药更猛,而且不产生大量浓烟,爆炸后残渣也比黑火药少非常多,可以减少滑膛枪在使用过后清理枪膛的次数。

  总而言之:非常好用!

  是位年仅十六岁的小师傅做出来的。

  他红着脸对宋清月道:“小的看您拿着各种东西放进浓硫酸和硝酸的混合液里就能得到各种硝化物,就想着自己也试试。小的试过碳粉、豆渣、麻布片、棉花,最后好像棉花的硝化是最彻底的。”

  宋清月一脸懵地点头:“你……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叫邵振家!”小师傅兴奋地满脸通红。

  “这一千两的银票先赏你。等世子殿下回来了,给你请功,大功一件。你师傅也赏!”

  宋清月打怀里摸出银票,给了小邵跟他师傅一人一千两的赏钱。

  她也不知道是提炼苯酚的时候,挥发性有毒气体吸多了还是怎么地,脑子晕乎乎的。

  邵振家跟他师傅虽说一直属于高收入人群,可一千两也太多了!

  小邵更是打出生起就没拿过这么大面额的银票,一时激动得浑身发抖,甚至不敢接,连连看向师傅,怀疑是世子妃给错了。

  他师傅比他淡定些,瞪他一眼小声教训:“给你就接着!还不快磕头谢恩!”

  说着那师傅自己跪下磕起头来,小邵跟在师傅身后也开始重重磕头,他师傅比他有眼力见,一边磕头一边奉承道:“若非世子妃给了硝化的方法,咱们也不能这么快就有了突破。”

  宋清月干笑两声,一脸恍惚地出了山洞。

  曾茂枝见她两眼发直,神情呆滞,也不知道是被打击到了还是怎么的,有心安慰她几句,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世子妃弄的东西,他一点都不懂。

  曾茂枝瞧世子妃亦有点看半个神仙的感觉。

  “世子妃,您也不必太心急,属下相信您研制出来的火药必然比他们制出来的那个火棉更好用!”曾茂枝有些笨拙地安慰她。

  宋清月长长叹了口气道:“我没有不高兴,就是有种绕了一大圈忽然被人抄了近路的感觉。有点提不起精神来。”

  别说她还没把TNT弄出来,就算弄出来了,单单从造价上来讲就完败了!

  什么火棉,不就是硝化纤维么,塑料工业中常用的原料,易燃易爆,保存和运输都需要格外小心的。

  她这破脑袋肯定是被煤焦油熏傻了,怎么就没想到?

  那“火棉”的制造多简单造价多低啊!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保存和运输问题。

  她垂下脑袋,抱着膝盖坐在拉菜的板车里,可怜巴巴地缩着一团——他们每次去山洞都是以菜贩子的形象去的。

  “属下带您去市场上逛逛街如何?您好久没逛街了。去散散心?”曾茂枝提议。

  宋清月点点头表示同意:“不换衣服了,就这身打扮去逛逛吧。”

  她一身农家女打扮,脚上一双破布鞋子,头上扎着麻布头巾,只是那一张如剥壳鸡蛋似的莹白滑嫩小脸,却是穿什么都遮不住得风华和美貌,叫谁看都得直了眼。

  刚回到京城不久的冯进正带着兄弟们巡街。

  这事本应只是五城兵马司的事,但田都督现在明确地站在废太子那一边了,皇帝就分了一部份权利给了锦衣卫。

  无论何时,老皇帝都把制衡贯彻到底,这已然老皇帝的本能。

  远远地,冯进一眼就发现了走一路买一路的宋清月。

  曾茂枝牵着毛驴拉着板车跟在后头。

  街市上的摊贩行人都看着这一对呢,还以为是哪家小伙子带着自家小媳妇儿出来逛街。

  那美貌的小媳妇还真是不知柴米油盐贵,见什么买什么,任性得很,麦芽糖、松子糖、冰糖葫芦、芝麻烤肉、鸡油酥饼,放在板车上都堆成一座小山了!

  “嘿,老王头儿,你瞧,那小娘子真是花钱够大手大脚的,她家那汉子也不阻止。”

  “呸!我要是也有这样的小媳妇儿,我也愿意宠着。”

  “就你,就你这样的,你娶得到那样的小娘子?别做梦了。”

  “我瞧那汉子长得也没比老子好看多少。老子要是年轻十岁,不比那汉子差!”

  “切!别吹牛!你瞧那汉子腰上别着钢刀,说不定是哪家镖局的镖师,我听说那些脑袋别在腰上过的镖师可有钱呢。”

  ……

  宋清月心里想着炸药的事,闷头只管买买买,完全没注意到别人的议论和目光,曾茂枝却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练家子,听到周围的各种议论,看着前头窈窕纤细的身影,耳朵根愈发红得不成样子。

  曾茂枝倒是没什么旁的乱七八糟的歪心思,也不敢有,只是单纯觉得不好意思罢了,心里寻思下次这种事还是得让凤七和凤九来。也不知道那批新的女暗卫训练得如何了。

  他是知道的,短短一年是练不出什么成果来的,很多功夫都得从小训练,像他还有凤七凤九那样拔尖的,都是天赋外加十来年的苦练。

  一两年就想练出像样的暗卫,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他心里想着女暗卫的事,却本能地感知到了窥探,目光犀利地朝不远处茶楼的二层看去,与冯进的目光隔着老远对上了。

  霎那间,空气中好似火花四溅,他上前一步,在宋清月耳边低声道:“世子妃,咱们好像被盯上了。”

  宋清月像是炸了毛的猫似的,面色发白,浑身戒备起来:“是从庄子上开始的?”

  “没有,就方才。”

  “什么人?”

  “好像是锦衣卫。”

  “锦衣卫?”宋清月微微松了口气。

  是锦衣卫就问题不大,她现在更怕五城兵马司或是慎郡王府的人,“那,咱们回报恩寺庙还是?”

  “还是按计划去养济院吧,您做的都是善事,就算被锦衣卫报到圣上跟前,也最多参您一个收买人心。”曾茂枝安慰她道。

  “好,咱们去养济院。”宋清月心跳得厉害,不知自己怎么会被锦衣卫盯上,“去查查是谁的人手。”

  出乎曾茂枝意料的是,被发现之后,冯进倒也不躲着了。

  待曾茂枝带着宋清月走到人流稀少处,他正大光明地出现在宋清月面前。

  “世子妃安好?”他挺着胸膛,下巴微扬,背着手站在她面前,脸上多了些西北风霜的痕迹,比起一年前,多了几分成熟和威严来。

  曾茂枝戒备地挡在宋清月跟前,宋清月挥挥手,让他退开些,恭敬地低头行礼:“冯大人,许久不见了。您回京城来了?”

  冯进低头细瞧她略显紧张的神色,道:“世子妃不必紧张,冯某只是见到熟人,过来打个招呼罢了。”

  宋清月见他腰间还系着白色麻布条,低低说了句:“冯四公子节哀。”

  提到大哥,冯进眉头微蹙,道:“世子妃也节哀。”

  宋清月没有回答,只是低着头往前走。

  三人沉默着走了一会,宋清月问道:“冯大人去哪儿?”

  “世子妃要去哪儿?”冯进不答反问。

  “我去城南的剪子胡同。”宋清月无奈回答。

  冯进见她娇小纤细的身子微微发着抖,面上紧张又害怕,缓和了语气道:“世子妃不必害怕,冯某没有带随从,只是想护送世子妃罢了。您也知道,最近京中不太平。”

  宋清月弄不清这个冯进脑子里在想什么,只老实巴交地点点头。

  “世子妃去剪子胡同做什么?”冯进看似十分随意地问道。

  曾茂枝见世子妃害怕地手都在发抖,上前一步,对冯进道:“都指挥使大人神通广大,什么查不到?咱们世子妃用自己的嫁妆银子,在剪子胡同办了一家养济院,都是从漏泽园捡回来的孩子。另还办了一家免束脩的书塾供附近的孩子们念书识字,可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佥事大人您可要明鉴!”

  冯进转头看向宋清月,道:“我素知宋三姑娘心善,并无恶意,还请宋三姑娘莫要误会。”

  宋清月抿了抿唇,道:“那还请冯大人不要将此事宣扬出去。我并非沽名钓誉之辈,也不是想要收买人心,只是夫君他如今……宋某一届女流之辈,只想积些福德,望上天垂怜而已。”

  她说着,已然泪盈于睫,冯进明知她没这么简单,却瞧得心里又酸又软,恨不得上前将这柔弱的女子抱入怀中好生安慰。

  他瞥过脸去,目视前方不敢再看她。

  许斌说他是魔怔了,他也知道自己是魔怔了,可他越是看着她,看着她做这做那,他就越是觉得欣赏,越是觉得喜欢。

  她所行善事跟普通闺秀偶尔在路上给乞丐一两个铜板,年节跟着和尚道士去放生池放鱼,或是在冬至、腊八里安排在家门口施粥的那种善行都不一样。

  具体如何不一样他说不上来,就是本能地从宋清月身上感到一种十分质朴的温暖。

  到了剪子胡同,书塾的孩子们正好放学了,宋清月把车上好吃的拿下来,发给孩子们,叫大家都乐疯了,整个胡同里气氛热闹地跟过节一样。

  墨痕是书塾的负责人,见孩子们兴奋得不像样子,满脸严肃地道:“都去洗了手再吃!有没有跟世子妃道谢?”

  孩子们立刻七嘴八舌地大声道:“多谢世子妃娘娘!”

  “多谢世子妃给我们带糖吃!”

  说罢疯跑着去大水缸边上排着队洗手。

  被欢乐的气氛所感染,宋清月的心情显见好转乐许多,脸上有了一丝笑意,冯进在一旁瞧着,嘴角不自觉地翘了起来。

  墨痕苦笑着道:“送来念书识字的孩子越来越多,我瞧着这栋小楼快挤不下了,还有好些原本城里的小乞丐过来蹭饭,奴婢便强令他们留下听过半天课才能过来领午饭吃。又斗胆每人给买了两套新衣服,又带着他们去澡堂子洗了澡。现在让他们睡在校舍里。”

  她把账册拿出来交给宋清月瞧。

  “学生多了,所以奴婢又采购了一批桌椅。”墨痕翻到桌椅那一页,指出来给宋清月看,“找牙行买的二手桌椅。”

  宋清月没太在意这些花费,墨痕做事她放心,倒是抬起头来瞄了一眼冯进,不知道他要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只见他悠闲自在地坐在一旁,端着粗糙的瓷碗喝茶。

  宋清月很无语,只能当他是空气,继续办自己的事,低下头去看账册,又问道:“之前在学校里欺负人的孩子,可教训了?”

  “教训了!”墨痕道,“他母亲舍不得揍他,凤九姐姐不管不顾的,拿着戒尺给狠抽了一顿。我说那戒尺是国子监的先生用过的,状元老爷都是这戒尺打出来的,他娘半个字没敢多说。孩子倒是三天没来上学,之后被他老子揪着耳朵拎过来了。”

  宋清月被逗得扑哧一声笑出来,眼睛快速扫着账册,问道:“涨价了?蔬菜和鸡蛋都涨这么多?”

  墨痕叹道:“卖菜的说是天热了虫子多。养鸡的说是天热了,鸡养不住,容易死。”

  宋清月不高兴地哼了一声:“他怎么不说天热了,鸡蛋放不住,卖不掉就要臭掉?换一家!这京城里又不是卖鸡蛋的就他一家了。”

  “是,奴婢已经准备换了。”墨痕道,“可奴婢觉得,大概是您的名声已经传出去了,那些菜贩子都知道您在剪子胡同这儿弄了一家养济院,还有一家书塾。东萍是王府的丫鬟,他们也都晓得了,见到东萍就故意往贵里卖,于是奴婢就让刘婶子和王婶子去买,可那群菜贩子遇上大批量采购鸡蛋蔬菜的,就猜到是咱们,还是往贵里卖。”

  宋清月啧了一声,心想怎么这样的?

  她有钱不假,但也没必要把她当冤大头吧?

  “下次出城买去。”宋清月道。

  “是。”墨痕道。

  回报恩寺的路上,宋清月就想着,要不还是自己弄个庄子,自产自销吧。

  可是京城附近的庄子可都不便宜,于是宋清月在报恩寺里公然开始养鸡、养猪,她还让暗卫们帮她挖了个水塘子用来养鱼,又砍了一片林子出来种菜,俨然已经把报恩寺当成了私家庄园。

  寺中多数人是站在宋清月这边的,但也有少数几个以前跟静玄关系好的,早对宋清月的肆意妄为不满至极了。

  现在她更是肆意侵占皇家寺庙,这太无法无天了!

  奈何有那些武功高强的恐怖王府暗卫在,她们谁也不敢真做什么。

  至于静玄,因为下颌关节被曾茂枝敲碎了,完全不能动,既不能讲话,也不能咀嚼,整天只能吃些菜粥和鸡蛋羹度日,也因此恢复得极慢,而长时间的卧床,不仅让她生过一次褥疮,还叫她现在肌肉萎缩,下地走两步路,都颤颤巍巍的。

  一名叫熊大能的暗卫,从静玄屋里搜出了想要递进宫里告状的书信,交给宋清月。

  安稳日子过太久了,宋清月挑挑眉,这才想起来寺里还有这么一位呢!她立刻带着人过去“看望”了一下静玄师太。

  “啧啧!”她看着静玄那因为只能吃流食而变得枯瘦的身子,笑道:“曾大人,您可真叫我涨见识了。”

  曾茂枝眨眨眼,不明白世子妃这是夸自己还是调侃,暗卫的手段嘛,总要有威慑作用的。

  “啊啊啊!嗯嗯啊啊!”静玄见了宋清月还试图口齿不清地咒骂她呢。

  换来的只有宋清月魔鬼一样的冷笑:“师太,您呢要是老实些,我也就这么让您这么得过且过。您要是不老实呢,我叫曾大人给您再拆一遍骨头也是可以的。”

  “啊!啊啊啊啊!”静玄立刻恐惧地拼命摇头,缩向墙角。

  宋清月居高临下地冷眼看着她,看了一会,她决定把寺庙里所有的尼姑们都请来,观看一次曾茂枝如何将人全身的关节拆开一遍,再合上一遍的表演。

  整个过程只花了一盏茶的功夫,杀猪般的惨叫在整个寺庙里回荡,把一众小姑娘一个个吓得面色惨白。

  太凶残了!

  这位王府世子妃手底下到底都是些什么人啊!

  怎能恐怖如斯?

  连常慧瑛和小莹几个平日里与宋清月交好的小姑娘都忍不住浑身微微发起颤来。

  那几位曾经与静玄交好的老尼姑更是吓得面如土色,抖如筛糠。

  宋清月回头冲着众人甜甜一笑,道:“我这个人呢,一向好说话,可你们谁要是真叫我不痛快了,我也不介意当一当恶人。”

  她走到几位试图帮助静玄送信的老尼姑跟前,低着头看了她们一会,随后呵呵笑了两声,就带着人走了出去。

  几个老尼姑如一滩烂泥般瘫坐在地,其中一位甚至尿了裤子。

  太吓人了!

  那位世子妃哪里是什么活菩萨,她是恶鬼投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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