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科举考试结束之后总是有人欢喜有人愁的。

  不过今年进士及第的人数着实少了些,满京城都是愁云惨淡的落榜举子,还有那些没能通过殿试考核的贡士们,更是后悔的自己平日里为何不多关心关心农事。

  《大周农学要术》最早乃是十多年前由前次辅宋建鸣组织编撰的。

  皇帝那样赏识宋次辅,再加上《方程、函数与线性规划》的序言中,陛下想要大力推广的可是“实学”啊!实学可不仅仅只有数学,农桑乃是国之根基,自己怎么就没想到,陛下会将此书也纳入科举考试范围呢?!

  无数人举人瞧着那些头戴花冠的进士们风光游街,心中充满了懊悔。

  “瞧见没,今年的状元,就骑马那个又黑又瘦的小子,姓杨,据说家里只是辽东的一个军户!”

  “他那文章写得什么呀,就靠着农学题答得好,陛下才钦点了他做状元。”

  “投机取巧之辈!也就是遇上咱们这位混不吝的……”

  “诶诶,别乱说话!小心隔墙有耳!”

  “哼!反正那小子就是撞大运而已,名不副实!”

  宋辰旭今日忙里偷闲,特意请假带着家里几个弟弟跑来仙客来观看进士游街的。

  听见茶楼隔壁这些又酸又臭的议论,他有点忍不了,起身出去,一脚踹开隔壁包间的小木门,大声道:“撞运气?你撞一个给我瞧瞧?”

  隔壁那几位议论今年新科状元的举人被吓了一大跳,举着折扇做出防御的姿势,问道:“你……你是何人?胆敢在天子脚下撒野!”

  “我是何人?你宋二爷不认识?”

  宋辰旭瞧见这几个面皮白净,扣胸驼背、弱不禁风的书生,很觉得很不顺眼。

  三妹妹说得对,男人必须要有阳刚之气!不能像个白斩鸡。

  那几位还没反应过来宋二爷是谁呢,主要宋辰旭去了火器营之后,也确实变得格外低调,这几位刚来京城的外地人甚至都不知道,他是大皇子殿下的二舅子。

  其中那位个头最高,专穿着尤为花里胡哨的男人挺身而出,反唇相讥道:“我管你是什么二爷,就算关二爷来了,也不能在本公子面前撒野!你知道我是谁么?就敢来这儿叫嚣。那个姓杨的,本来就是撞大运,就凭他那文章,拿个三甲都勉强,谁知道他是不是提前从哪儿买了题目,一个辽东的穷军户,不好好在边关守着,跑来京城凑什么热闹。京城是他那种下贱之人能来的?本公子就是瞧不起……啊!你!”

  这人话没说完,被宋辰旭一巴掌打在脸上。

  “军户下贱?我看你更贱!”

  啪!

  又是一巴掌,将那公子左右脸打对称了。

  那书生显然这辈子都没有被这么野蛮地对待过。

  两颊上的肉被打得高高肿起,两条鲜红的鼻血从一对又大又圆的鼻孔中缓缓淌出来,他瞧着宋辰旭,一双眼睛瞪得贼圆,却是不争气地泪水汪汪起来。

  他身后那些举子被吓得不敢动弹。

  这个凶神恶煞的壮汉到底是什么人啊?太可怕了!

  “日后嘴巴给爷爷放干净些!不然爷爷日后见你一次,打你一次!贱人!”

  宋辰旭呸了一声,松开这人的衣领,扬长而去。老四辰瑞,老六辰星,还有老小辰辉赶紧把二哥从人家的包厢里拉出来。

  “二哥,别气!”

  “就是就是!”

  “一个贱人,不值得二哥生气。”

  几位小老弟围着哥哥,又是端茶又是扇风的。

  刚回老四辰瑞对如此暴躁的二哥显得非常不适应,偷偷问辰辉:“咱二哥咋回事?在火器营吃火药了?”

  被二哥哥狠揍过的老八瘪瘪嘴:“二哥一直都这样。”

  宋辰旭这日没回军营,而是先去皇家印刷厂跟老爹说了自己打了人的事情。

  “打人了?还是在仙客来打的?”宋建鸣头痛!

  今日进士游街,仙客来肯定人多!被哪家御史瞧见了定要弹劾二郎。

  “你为何打人?”宋建鸣没好气地问。

  “那几个落榜贡士说今年那位杨状元的坏话,还侮辱军户,我听不下去……”宋辰旭说得还挺理直气壮,“这种人就是欠打!下次见着我还要揍他!”

  宋大人深吸一口气,无奈道:“这都是跟谁学的,张口闭口就要揍人。你是火器营的书记官!还真把自己当个将军了你!”

  “反正这事儿就是过来给爹您通个气,要是有人弹劾我,您也别着急,叫娘也放宽心,我没事。”宋辰旭一脸无所谓。

  宋建鸣心烦地挥挥手,让他快滚。

  次日,宋家二郎,陆次辅的准女婿果然因为打人的事情被弹劾了。

  好在现在皇帝不让御史上朝,只准他们递折子。但很不巧,宋辰旭揍的人乃是御史台二把手左都御史的亲外甥,湖北布政使何彰最年幼的嫡子何淞,乃是何家最出色的一名嫡子。

  何淞考秀才的时候就拿了小三元,之后在乡试中也名列前茅。

  湖北布政使何大人的妻子冉氏宝贝这个小儿子宝贝得不行,他舅舅左都御史冉颐年也很是看重他。

  若非去年恩科的时候,书数学挂科了,何淞早就进士及第了。

  在科学学院苦学一年数学,这次在会考中总算考了一百一十六分,奈何殿试的农学问题,几乎一题都答不上来,这就又落榜了!

  一家子都觉得何淞简直太倒霉了!

  遇上这么一个爱折腾的新帝,简直时运不济,怀才不遇啊!

  而他的舅舅,左督御史冉颐年近两年正因为御史台的威望下降而烦恼,这位左都御史冉大人早看大皇子还有他那一圈近臣十分不顺眼了。

  好容易抓到宋二郎一个把柄!

  如何能够放过?

  午膳过后,宋辰旭就被皇帝叫来了勤政殿,一转头,看见御史台的左御史大夫正带着自己的外甥跪在皇帝跟前哭呢。

  “陛下,陛下,您要为臣做主啊!宋家二郎仗着自己是皇亲国戚,嚣张跋扈,当街打人!陛下,您瞧瞧臣这外甥都被打成这么样了!陛下可要为臣做主啊!”

  “冉爱卿稍安勿躁!朕这不是将宋二郎寻来问话了么?”皇帝面上一脸不耐烦,瞧见宋辰旭来了,赶紧勾了勾手,示意他近前来。

  “宋家小子,赶紧来说说,为何当街打人?”皇帝心烦,这种小事,交给顺天府府尹处理就好了嘛,居然要来麻烦自己,占用自己宝贵的时间!

  今儿他还想把今年的前三甲叫来好好聊聊呢。

  宋辰旭挺老实,走到御史大人跟前扑通一声跪下,道:“陛下,是这位公子造谣辱骂杨状元在先。”

  ”陛下,草民没有!”何淞冤枉大叫。

  宋辰旭冷着脸道:“这位公子造谣杨状元购买过试题!”

  “这怕是宋公子您听错了!”何淞挺直腰板,状似很有文人风骨,毫不畏惧地看着宋辰旭道:“不过是道听途说过,离开贡院不远的一家客栈的掌柜私下里向那里的考生透露过他有个在内阁印房里当差的兄弟,还说可以帮他们弄到农学试题而已。”

  皇帝立刻道:“这件事朕已派锦衣卫调查过,相关罪犯已经在买题之前就被抓获,这届科考不存在任何舞弊。”

  冉颐年与何淞齐齐一愣,原来陛下已经知道了,还已经悄无声息地处理过了?

  皇帝懒得理睬告状二人组,只想赶紧把这屁大的事解决掉,于是继续问宋辰旭:“宋二郎,可还有什么打人的缘由?”

  宋辰旭立刻大声道:“有!这位何公子还说军户都是贱民,不配来京城!臣替保家卫国的大周将士感到气愤,这才出手小小地教训了一下。”

  何淞不愤地说道:“陛下,臣的意思的是,军户本该待在边疆,保家卫国。而杨状元贪生怕死,考上举人之后就想法子给家人换了户籍!若是边关人人如此,日后还有何人愿意继续待在边关为陛下尽忠?!”

  皇帝哈哈一笑,点点何淞肯定道:“这话说得不错。”

  何淞被皇帝肯定,面上一喜,在舅舅的鼓励下,继续高谈阔论一番,最后还下了结论:“陛下,草民以为应该禁止军户参与科举,以免边疆人心浮动,四边不宁!”

  啧!

  啧啧!

  皇帝再低头瞧瞧自己已经握成拳头的手,啊,突然有点想打人呢。

  他瞧着似笑非笑:“何淞,你可知道军户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

  何淞不明所以,望着皇帝平静带笑的面容忽然心中有些发毛。

  皇帝轻轻一喟,又问道:“在何贡士你看来,边关军户,是不是我大周的子民?”

  何淞点头:“自然。就因为他们是我大周的子民,他们有义务守在边疆,抵御外敌。为朝廷尽忠,为陛下尽忠!”

  皇帝看向左督御史:“冉爱卿以为呢?”

  冉颐年迟疑两秒,叩首道:“陛下,按大周律,除非立下大功,军户不得擅自更改户籍,更不得离开边关。杨状元家里并未立下什么大功劳,只因为他考取了举人,就更改户籍,的确触犯了朝廷法度。”

  皇帝心中冷笑,压下火气,再次笑了笑,先瞧着宋辰旭道:“身为朝廷命官,当街殴打有功名的读书人,实在不该!但受害者伤势较轻,情节不重,朕罚你清扫御街公共茅房两个月,另罚五板,用以惩戒,下不为例!你可服气?”

  “臣愿意受罚。”宋辰旭微微一笑,磕头谢恩。

  虽然没能叫宋二郎官降一级,不过有这样的结果也还算满意了,何淞与冉大人松口气,正当他们也打算口称“陛下圣明”的时候,皇帝忽然话锋一转,望向何淞。

  “何贡士一腔忠君爱国的拳拳之心、殷殷之情实在叫朕感动。既然已经是举人了,按理,也是可以授官的,这样,朕也给你一个忠君报国的机会。”

  何贡士惊讶非常,这次舅舅带着自己进宫告状,弹劾宋二郎,就是为了让自己在陛下面前露露脸,刷个存在感,没想到皇帝这就给自己授官了!?

  他无比惊喜地抬起头来,满脸喜色地望着皇帝。

  皇帝看着他冷冷一笑:“从即日起,去顶替杨状元大哥在沈阳中卫的小旗位置,去保家卫国,为君尽忠吧。”

  “陛下!”冉御史大惊失色,失声叫了出来。

  皇帝忽然转头,目光炯炯地盯着冉颐年,问道:“朕当年被先皇派去岭南,镇守一方,这么说来,朕是不是也不该回来京城?朕生来,就该永远待在那里的,是不是?”

  九五至尊的皇帝浑身上下忽然散发出骇人的气势,冉颐年与何淞被吓得汗毛倒竖,趴在地上浑身颤抖。

  汪公公赶紧过来,提醒皇帝:“陛下,息怒啊!小心气坏了身子!”

  “何淞,下去吧,希望你千万别叫朕失望!”

  何淞的腿瘫软地动弹不得。

  皇帝看向宋辰旭,挥手:“把他扶起来,你也出去吧。”

  这下殿内就剩冉颐年一个人了。

  皇帝,看看他,淡淡笑了笑:“冉爱卿,你外甥没告诉你,他科考之时都写了些什么?”

  冉颐年大惊,皇帝却叫汪禄恩去把何淞殿试的试卷找出来,交给冉大人瞧瞧。

  冉颐年一瞧试卷,两眼一黑。

  他这外甥前头的选择题几乎是乱填的,三十题只蒙对了四道半,最后的问答题更是写了一首打油诗,暗讽皇帝竟然要读书人不读圣贤书反而去事农桑、当账房的举动十分荒唐。还讽刺数学为奇技淫巧,不能登大雅之堂。

  难怪皇帝竟然记得自家侄子的名字呢。

  这个混账!

  这下想要替外甥求个情,也求不成了。

  另一边,宋辰旭被放水的五板子打得不疼不痒,第二日就去顺天府衙门报道了。

  现在顺天府衙门里有个专门的城卫司主簿,也就是京城卫生局局长。

  昨儿就接到司礼监的公公的通知了,说是大殿下的二舅子因为当众打人,被皇帝罚了过来打扫两个月御街上的公共茅房,还让他有点眼力见,别难为人。

  这不,宋二郎刚来就受到了城卫司主簿贾大人的热情接待。

  晚上还有半章~各位晚上见哈~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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