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青反应迅速,头轻轻一偏,那晶莹水剑便如同陷入泥沼,前行轨迹上顿时生出千百条极细密的冰链,有如将其牢牢困在了剑鞘中,在叮铃铃的声响下立即冻结,随着她的手势被隔空捏得粉碎。

  但这仅仅是序幕的拉开,随着拜帖的异常变化,这间石室内装饰用的几个花瓶,也仿佛感应到了某种召唤,纷纷炸裂,碎片与水光交织,化作了点点足以洞穿金石的银光。

  这种「无中生有」的骤然袭杀,可以说是天一阁修行者独特的风格,一柄跨越很长一段距离而来的剑,应该不会有直接在身边出现的水剑快,快到让人猝不及防,尚未运足真元便已落败、丧生。

  同一时间,她所在的石窟外面,晨雾缭绕的峡谷间,那些原本静谧的水雾仿佛被激活了生命,化作一条条蛟龙,咆哮着席卷而下,将整个山谷淹没在一片朦胧之中。

  空气中开始出现很多闪光,那是无数颗晶莹的水珠不断凝结,然后急剧的加速、拉长,变成千万柄晶莹的水剑,每一柄都蕴含着足以穿透云霄的杀意,漂浮在四周,将整片天地编织成一张死亡之网。

  然后,它们随着紊乱的风流,从四面八方,在不同的时间袭向赵青,似乎永远不会停止,凝聚的水汽盘随着狂风呼啸,变得就像是压紧的乌云,转眼间遮住了天光。

  「来得还真快!」

  面对这铺天盖地的攻势,赵青并未慌乱,只是眨了眨眼睛,反而露出了淡淡的笑容,花瓶炸裂所散发的水光尚未触及她的衣襟,便已被她周身散发出的凛冽寒气冲散,化作了细碎的冰碴,洒落一地。

  只见赵青十指轻扬,仿佛在弹奏一曲无声的乐章,拨动着空气里看不见的弦,几乎同一个数量级、但却更加细小的冰剑骤然在她的方圆十丈内生成,然后开始高速盘旋飞转,展开了一张无比致密的剑网。

  双方激烈地绞杀在了一起,成千上万道清脆的碰撞声在短时间内不断叠加,最终汇聚成了恐怖的啸鸣。

  雨雾在剑气的震荡下向外散逸,阳光穿透云层,折射出斑斓的色彩,就像山间绽放开了一朵数百丈大小的七彩晶花,绚烂至极,却又危机四伏。

  「让我看看你的剑!」

  一名身着白色衣裙的女子悬浮在无数滴晶莹水珠的正中,面容清冷,眼神锐利,显然正是这场风暴的源头,大秦监天司司首,以「天一生水」之法而着称的夜策冷。

  随着她的声音落下,轰隆一声巨响,整片白羊峡区域开始暴雨如注。

  只是无数雨滴却并非从天空往下飘落,而是从她的身体周围生出,朝着上空飞出,只是刹那时光,便要凝结成数目更多的晶莹小剑,变成一个庞大的剑阵。

  天一阁的剑阵「无边风雨」是不断雕琢的结果,将体内无数股释出的真元作为媒介,以有形的水流几无止境吸附无形的天地元气,最终这场无边风雨,甚至会超过这名修行者本身的力量。

  更加可怕的是,这仿若接天连地、占据了整片视野的风雨剑气,其中很可能隐藏着夜策冷的本命剑,由于后者也同样是晶莹水滴的形态,根本难以分辨,无疑让整个剑阵变得越发诡谲莫测。

  赵青再次偏了偏头,从侧边晃出了另一个长得一模一样,只是形态缥缈虚幻、气息稍弱些许的自己,仿佛是她灵魂的投影,而本身的气息也随之下降了一截。

  紧接着,这奇异的分身之术再次施展,二化四,四化八,八化十六……很快就分化出了足足4096道人影,向着外界汹涌而去。

  其中有64道属于实体,携带着五境神念巅峰的力量,剩余则是剑气凝成的虚影,表面仿佛附着一层薄薄的玄冰,又好像空无一物,仅是光线上的干扰,实际上却是剑光中转传递的枢纽。

  这便是昔日吴国秘卫曾施展过的「分灵化形光天剑」,到了赵青今时今日的剑道造诣,已然能够根据其遗留的残篇予以补全,重新衍化出此剑中蕴藏的玄奥,并融入了属于自己的意境。

  此法应该是一种模拟身神与在身神基础上再度衍化的秘剑,且分离出的幻身之间能够组成各式各样的阵法,像八道身神对应八卦的状态,契合天地法度,剑气光影循环不息,自然威力极盛。

  放眼望去,在漫天飞舞的千百万冰剑,其镜面的折射反射散射之中,光影交错,无穷无尽,好似千里万里都化作了光、冰、剑、影的海洋,视域的宏阔给人一种寥廓之感;

  用心倾听,内中则有水流不断涌动,跟冰层之间碰撞冲击发出细碎清脆的响声,互相激射,形成了自然的天响。

  玉树琼花之间,有彻骨之寒,有压抑之气,有呜咽之声,有不为人知的奔腾与忧伤,正是「千里长河初冻时,玉珂瑶佩响参差,浮生却似冰底水,日夜东流人不知」意境的写照。

  夜策冷的感知,也在层层累累的冰河景象中被逐渐扩散、稀释、冷凝,就像那冰层下方的冻水,让人无法察觉它的流动,跟外界的天地元气间生出了一层隔膜,失去了距离感和方向感,再难以自如操控。

  随着她识念、真元和元气的流动和凝聚的难以为继与被逐渐切断,千千万万柄水剑在空中骤然崩散,变成无数细小的水滴,轻盈地飘洒而落,仿佛是一场无尽的雨,却带着一股淡淡的哀愁。

  究其根本,不过是赵青在感知上显着地压过了对手,以及感知带来的精微操控与千变万化,并进一步拉大了御剑技巧上的差距。

  一处胜得太多,便是处处胜。

  感应到了自家宗门突然爆发的这场战斗,薛忘虚、杜青角大惊失色,立刻从各自修行的石室中飞纵而至,持剑运气,打算助赵青一臂之力,只是他俩的本命剑才刚刚出鞘吸聚元气,山谷间已然重归了静寂。

  不知道多少柄冰剑融合而成的空心冰球,表面遍布着发光的符文,将一柄寸许长短的晶莹水剑困锁在了它的里面,镇住了其内每一道真元的力量,接着冰球缓缓飘飞,落在赵青的身前。

  隔着数十丈的距离,夜策冷抿了抿嘴唇,强压下翻涌不息的真元、气血,望着对面山崖上神态自若的青衫少女,任凭飞洒的雨滴淋湿她的青丝,一时间却并未言语。

  「夜司首,我私底下邀你过来见面,可没说是要相约一战啊!」

  赵青的目光仿若穿透了重重屏障,看清了一处山间石缝里被脱下的监天司黑衣服饰,明晓对方正是不久前那名到白羊洞送信的使者,淡淡地叹了口气。

  「监天司向来公事公办,何来私下相邀密议之说?」

  发觉没法让自己的本命剑挣脱封印,夜策冷神色微寒,立刻回道:「况且,赵青,你的身份来历始终不明……今日一战,既是对你实力的试探,也是对你立场的考验。」

  「这么说来,夜司首之所以停手止战,应该是排除了我身上的嫌疑了吧?」赵青淡淡一笑,她的语气中带着几分释然,仿佛刚刚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决,不过是一场误会引发的闹剧。

  「这场战斗,或许能让你对我有所了解,但"真正"的立场,还需更多的时日来证明。」

  她给出了一个特别的眼神以作暗示,补充道:「不是我不愿走正规流程,只是这世间之事,往往有诸多误会,若不亲自解释清楚,岂不徒增烦恼?」

  「那些真正重要的消息,若经神都监、监天司其余人之手,谁知道是否会被很快地泄露出去,成为摆放在某些长陵权贵桌边的案卷之一?是以,我才不得不采取这般直接的方式,还望夜司首海涵。」

  言罢,赵青轻挥衣袖,抚过那个困锁着本命剑的冰球,指尖真元流转,冰球表面的符文渐渐暗淡,最终消散于无形。

  里面的晶莹小剑也随之恢复了自由,缓缓飘至对面夜策冷的身边,环绕不去,如同一只归巢的鸟儿。

  「你的剑,我已经替你保管了片刻,现在物归原主。」重新落在了那间遭到了严重破坏的石室入口处,她的话语中带着几分戏谑,却又不失礼貌:「若仍有别的疑惑,不妨找个僻静处详加商谈?」

  夜策冷望着这一幕,心中涌动着复杂的情绪。她不得不承认,赵青的实力与气度,都超出了原先的想象,先前自己虽未全力出手,尚有几分余裕,可连本命剑都被夺下,却是始料未及之事。

  就在这时,薛忘虚与杜青角互相交流了几句,也来到了赵青的身边。他们看着眼前的景象,心中暗自庆幸这场战斗没有造成更大的损失,形势也没到白羊洞跟监天司决裂的糟糕地步。

  「赵青,你没事吧?我这里有两瓶疗伤丹药,其中有五颗龙虎大还丹。」杜青角一边警惕地望向夜策冷,一边关切地问道。

  至于薛忘虚,则抚了抚自己的白须,似乎若有所悟,不满地嚷道:「无故擅闯修行地山门行凶,信不信我找关系上朝参你一本?」

  「能有什么事呢?夜司首本就是我邀请来的客人,只是出场的时机与状态不太对,有所误会罢了。」

  赵青转头看着自己名义上的「师兄」们,开口道:「见识了今日一战,两位想必也有不少收获,还是尽早回去消化为好。」

  待到薛、杜二人飞身返回各自修行的石室,夜策冷沉默片刻,她的眼神在赵青身上停留了许久,似乎在试图看穿对方的真实想法:

  「你究竟是什么意思,为何大费周章,故意让我使用这样的借口上门拜访,还演上一场打戏?」

  她抬手一招,将晶莹小剑收入体内,接着腾空平移飞至对方所在的石室,稳稳落在赵青对面,一股无形的力量如幕帘般垂落,瞬间将此地的入口封闭,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干扰。

  倾倒的石桌、书架、碎裂的摆件纷纷归于原位,那些因战斗而凝结的冰凌也渐渐融化,化作细流汇入地面。

  两人的距离仅有数尺,近得可以清晰感受到彼此的呼吸,石室内的气氛一时变得异常凝重,但赵青的脸上依旧挂着那抹淡然的笑容,仿佛一切尽在她的掌握之中:

  「先前我就已经说过了,有些秘密,最好不要让他人知晓……比方说,你我的真正立场。」

  「赵青,你莫不是在故弄玄虚?监天司的职责便是监察天下,维护皇室权威,我的立场自然是站在大秦这一边。」

  夜策冷的声音清冷,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坚定:「倒是你,莫非便是那个洗劫虎狼北军库房的案犯?」

  「没错,你猜的很对,我就是你设法举办长陵剑会想要抓到的目标。」赵青点了点头,诚恳地回道:「因此,你如果有什么想要图谋的宝物,或者想要暗中袭杀的人,也可以找我代劳帮忙。」

  「赵青,你果然胆大包天,这种话也敢堂而皇之地说出来。」听到这般狂妄悖逆之言,夜策冷却突然笑了起来,从侧面看都可以看到她脸颊上的酒窝:「在我剑下授首的,可不止一名七境!」

  「这种场面话就不必说了吧!刚才是谁的本命剑受制于人的?」

  赵青轻笑一声,眼神中闪过一丝狡黠,当着夜策冷的面,她缓缓伸出手,掌心向上,一颗晶莹的水滴轻盈地飘了出来,拉长化作水剑划了个圈子,俨然正是对方先前所使「天一生水」的形态,似乎无从分辨。

  「能用自身的真元模仿出诸多宗门的剑意,你出自于崇明剑派或天舟剑宗?还是获得

  了这两家宗门流失的典籍?」

  夜策冷的笑容更加灿烂,看上去就像遇上难得的知己好友,身形自然靠近,有种随时会发动袭击的感觉:「……你究竟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的,或许比你想象的要多。」赵青微微一笑,她的语气中透露出一种莫名的自信:「但我知道,你也并非一无所知。否则,你也不会如此轻易地接受我的邀请,来到这个充满未知的地方。」

  赵青的话音刚落,石室内的气氛再次变得微妙起来。夜策冷的眼神闪烁不定,似乎在权衡着赵青话中的真实性,以及她所可能掌握的信息:「那么……你觉得我有哪些需要你帮忙办到的密事?」

  「大概……包括杀死皇后郑袖培养的几个忠诚打手,救出身陷大浮水牢的林煮酒,寻找到当年巴山剑场遗留的幸存者,报复那些出卖了师友的无耻叛徒……」

  赵青随手移来两个在方先战斗中被余波震得开裂的石凳,将其削平齐整,坦然坐下,并把另一个放在了夜策冷身边:

  「若是夜司首不放心,想要亲自去查去做,我也可以模仿出你的功法与相貌,制造出不在场证明。」

  夜策冷闻言,瞳孔微微一缩,显然被赵青这一连串的推测所震惊。她缓缓坐下,与赵青四目相对,心中明晓对方所提及之事,每一件都足以震动朝野,甚至颠覆大秦的政局。

  她未曾料到,这个看似年轻的少女,竟敢如此大胆地涉足这些禁忌的话题,对许多被特意掩盖起来的秘密了如指掌,甚至猜出了自己隐藏心底的想法与目的。

  「那么,你的目的又是什么?为什么要和我达成合作?」夜策冷紧紧盯着赵青,试图从她的表情中捕捉到一丝线索:「仅凭你的一面之词,我如何相信你能够助我完成那些几乎不可能的任务?」

  「所谓的目的,其实并不重要……」

  赵青轻笑,她的眼神清澈而深邃:「因为很多东西,都可以用实际的行动来证明。信任是可以一步步建立起来的,比方说,先完成一个小任务,作为合作的开端,如何?」

  「怎样的小任务?」夜策冷思索片刻,缓缓问道:「让我来决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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