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暗了下来,宫内亮起了灯光。

  养心殿殿门卡呀一声打开了。

  刘文彬神色暗然地走了出来,候在门边的小黄门立刻拥了过去,有人给他披上狐皮大氅,有人撑开油布雪伞。

  贾珝和陈瑞文、丁元竹和韩俊也披上了厚厚的狐皮大氅,几人回头看了一眼殿门,都低头向宫外走出。

  大雪中,就一个小黄门打着个灯笼在前面引路。

  贾珝搀着陈瑞文在前,次辅温方言和丁元竹、韩俊若即若离地跟在后面,一行人很快出了养心殿宫门。

  刘文彬走着走着,突然停住了脚步,抬起头,“忠武侯!”

  贾珝一惊,转过身去,“你老有事?”

  “老公爷,我有话想与忠武侯说。”刘文彬拱起了手。

  “哦?”

  陈瑞文长长的眉毛不经意地抖动了一下,对站在身边的贾珝说道:“天寒地冻的,没事别在外面瞎晃悠。”

  “应该的。”贾珝接道。

  陈瑞文点了点头,对刘文彬几人道:“天冷,老夫就先回去了。”

  刘文彬接道:“议事的时辰也快到了,你们先过去吧。”

  “是。”

  二人先向刘文彬一齐拱手,转望向贾珝又一拱手,这才转身离去。

  看着几人消失在雪雾中的背影,刘文彬摇了摇头,贾珝走过来搀住了他的胳膊,“天冷,咱们边走边说。”

  “你小子这是嫌我老喽。”刘文彬呵呵一笑,不经意带出了余杭乡音,嘘了口气,说道:“国事艰难,你们几家也要体谅陛下,一个孝字压死人,这不是说笑。”

  见他说了正事,天上飘着大雪,四周无人,贾珝瞟了眼宫门房檐下的石墩,走过去用脚把雪扫了,将斗篷下摆叠成几层垫着坐下了。

  他竟自己坐下了,真气人!

  刘文彬瞟了眼宫门另一侧的石墩,还是走到了贾珝的面前,眼睛往下望着他:“太上皇能松口就不错了,五万石也够支撑两日了,天津的粮食也在路上了。”

  贾珝不耐烦地一摆手:“行了,你老有事说事,没事咱就回去。这鬼天气,贼冷贼冷的,你老可别冻着了。”

  “百姓苦哇。”刘文彬叹了一声,“一年到头也就盼着过年,可眼下却因为一场人为的灾祸背井离乡,好些人倒在了逃难的路上。想着他们,我这心里就难受.....我大明朝这么多文臣武将,真正能用的又有几个。尤其有些人,现在两头下注,做墙头草,这样的人不得不防啊。”说到这里,跺了跺脚。

  贾珝撇了撇嘴,“事情都闹成这样子了,再说这些也没意思。你老也别给我戴高帽子,今天就是吹出花来,我也不会出城。”

  刘文彬开始懵了一下,接着说道:“李文忠一直在外带兵,手中又有太上皇的手谕,手段多得很,我相信他会轻松掌控那十几万大军。一旦开战,赵胜绝不是他的对手,我就是想让你去帮帮他,绝无别的心思。”

  贾珝突然一下无明火起:“你搭得起,我搭不起!”

  刘文彬有些莫名其妙:“这话怎么说?”

  贾珝:“我还没娶老婆呢。”

  刘文彬明白了,深深地望着贾珝,半晌,方道:“行了,天不早了,你回去吧。”

  贾珝立刻堆起了笑:“那我可就走了?”

  一丝苦笑掠上嘴角,刘文彬:“走吧。”

  贾珝这才站了起来,拱了下手,转身大步向养心殿禁门走去。

  刘文彬抬起了头,望着渐行渐远的贾珝,直至他的身影消失在雪雾中,这才转身走进了养心殿。

  ............

  最近身子不大适,泰安侯沉奕刚准备回房休息,偏在这时,前院响起了鞭炮声!

  沉奕眉一皱。

  不一会儿,管家急匆匆走了进来:“有旨意!老爷快去迎旨!”

  “哦?”沉奕连忙站起身,理了理身上的袍服,大步走了出去。

  前院站满了禁军士卒,大门洞开,望着站在大厅内的董山,沉奕快步走了过去。

  董山只向沉奕点了点头,接着展开早已握在手中的圣旨,大声说道:“有圣旨,着耀武营主将、泰安侯沉奕接旨!”

  沉奕立马跪了下来。

  董山提高了声音:“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着耀武营主将沉奕领兵北上居庸关。见谕即可起程!钦此!”

  沉奕抬起了头,一脸的茫然。

  董山将圣旨一卷,一递:“泰安侯,接旨吧。”

  沉奕又茫然地接过圣旨,站了起来。

  董山笑道:“军情如火,泰安侯现在就动身吧。”

  沉奕皱了皱眉头:“现在就走?!”

  董山一怔,忙赔着笑脸答道:“赵将军已经走了大半日了,晚了就来不及了,侯爷受累了!”说着深深一揖。

  沉奕吓了一跳,侧身让开,踌躇了半晌,答道:“寒风夜号,呵气成冰,士卒不能着甲,一套棉服不行,每人准备一件裘皮大氅御寒,另外要让士卒们吃一顿饱饭,还要一碗热乎的羊肉汤.....只能走两个时辰,子夜前必须扎营。”

  董山犹豫了一下,咬了一下牙,“行,杂家立刻让人给耀武营送去新鲜的羊肉,至于御寒的衣物.....半个时辰内一定送到!”

  沉奕:“好!我在耀武营等着。”说完转身离去。

  ............

  就在耀武营准备着出征之时,一队身着禁军铠甲的骑兵走进了居庸关,将正在酒桌上的荥阳伯李文忠请了出去。

  贾珝刚从贾母的院中出来,正朝着梦云轩走去,冷不防后廊拐角急匆匆跑过来一个人,贾珝本来心中就想着事情,他下意识的推了一把,直接将对方推倒。

  “哎幼.....”

  本来贾珝手劲儿就大,在加上地滑,宝钗踉跄了几步率倒在地,腿还碰到了柱子,疼的坐到地上,一个劲的揉着腿。

  “宝钗?”

  贾珝也认出了她,正准备上前,紫娟跑了过来,连忙将她扶起,“宝姑娘,你没事吧?”

  宝钗明白是自己走路太急,也不好意思叫疼,当着贾珝的面又不好去揉,强挤出笑容:“没事.....哎幼——”

  贾珝刚才看得真切,知道她碰着腿了,赶紧上前扶她。

  “没事吧,实在是不好意思,刚在想事情.....”

  见她后背上沾了雪和泥,就给她拍了拍,一不小心就拍到了屁股上。

  “三爷....”紫娟不满的喊了一声。

  “呀!”

  宝钗这才反应过来,顿时羞了个脸红,一把推开了贾珝,自己往边上退了两步,不小心又撞到了腿。

  “你没事吧?”

  “宝姑娘.....”

  宝钗羞愤难当,根本不敢看贾珝,伸出手让紫娟搀着,下意识就去揉腿。

  贾珝瞥见,明白她是走不了了,不由自主的笑了笑,见紫娟盯着自己,便用凶狠的目光瞪了她一眼,走上前说道:“你这是伤着腿了,可不能在走了,要是落下病根就不好了。都怪我,你才受的伤,我来背你吧。”

  “不、不用了,我自己能走。”

  宝钗下意识地拒绝,扶着紫娟就走,只是刚走两步,脸就更白了,眼中也闪出了泪花。

  贾珝微微叹了口气,走上前拉着她的手,一弯腰就把她背了起来,“因为我你才受的伤,若是不将你送回去,你哥哥还不得找我拼命。还有,你也别害羞,薛兄弟的妹妹,就是我妹妹,你不是也喊我三哥哥嘛!”贾珝一边往薛家小院走去,一边说道。

  宝钗伏在贾珝背上,神色颇为慌张,强忍着心中羞意,红着脸答道:“多谢三、三哥哥.....”

  紫娟则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心中叹了口气。

  贾珝笑着点头,背过黛玉,也背过湘云和探春,明显宝钗身子更丰腴,虽说冬天衣服穿得厚,但他清晰的感觉到,估计和琥珀差不了多少。

  没有理会婆子丫鬟,直接将宝钗送进了薛家小院,拒绝了薛姨妈的热情挽留,带着心神不宁的紫娟往梦云轩走去。

  紫娟打着灯笼在前面引路,忽然感觉自己被人给搂住了,刚要大叫,随即屁股上就挨了一巴掌,这时耳边传来了贾珝的声音:“小紫娟,回去知道该怎么说吧?”

  顿了顿,恶狠狠道:“要是你敢乱说,打烂你的屁股。”这才放开了他,见她捂着臀,伸手给她揉了揉。

  “你.....?”

  紫娟一女孩子哪里遇见过这种事情,顿时红了脸,一脸苦大仇深的看着贾珝。

  “呵呵....”

  贾珝手一挥,“走。”

  “呸,无赖!”

  看着贾珝的背影,紫娟愣了一会儿,提着灯笼跟了上去。

  .............

  正值隆冬,天空飘着鹅毛大雪,西北风寒冷刺骨,在雪风狂暴地肆虐中,居庸关守军全部躲进了长城烽火楼哨塔中,一堆堆柴火熊熊地燃烧起来,火光驱散了黑暗,温暖驱散了寒冷。

  居庸关城楼内,此时灯火通明,划拳行令之类的喧嚣声阵阵传出。

  大锅也正在大火上熬着牛骨头汤,香气扑鼻,几只羊羔在火上炙烤,滋滋冒油香气四溢,不时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几个士卒小心地撒着调料,一边勐咽口水。

  役卒们端盘递盏,进进出出。

  这时,李文忠走了进来,御林军众将和居庸关守将、副将等几位将领连忙站了起来。

  李文忠拍了拍身上的雪花,摆摆手笑道:“坐,都坐下。”

  居庸关守将拱手笑道:“李副统领,可是宫里来了消息?”

  李文忠端起酒桌上的酒碗一饮而尽,便笑道:“不错,陛下来了旨意,让我们待在居庸关,等待通知在进京。”

  “哦?”

  居庸关守将目光一闪:“能不能把陛下的手谕给我看看?”

  “看吧。”李文忠从怀中掏出那份密旨,轻轻地放在了面前的酒桌上。

  那守将先是一怔,随即伸出手来,突然,居庸关副将将他的手按住,并使了个眼神,他这才发现几位御林军将领全都变了脸色,略一犹疑,还是将手退了回来,端起酒碗,赔着笑说道:“他奶奶的,这仙人醉就是烈,老子刚喝了两碗就昏了头,失礼了,大家请!”说着,把酒凑到嘴边咕冬几口喝了下去。

  “好!将军大气!”

  御林军副将连忙喝道:“大家吃酒,不醉不归!”说着,也将酒碗凑到嘴边咕冬几口喝了下去。

  “好!”

  众人喝了一声彩,纷纷端起酒碗干了。

  李文忠却没有喝,怔了一会儿,默默地将那份密旨拿起,一递,澹澹道:“你若是想看就看吧。”

  众人的目光都望向了那守将。

  居庸关守将:“哦.....”目光望向李文忠,李文忠丝毫也不回避,也睁着眼睛望着他。

  二人对视良久,守将大手一挥:“罢了罢了。今晚不谈公事,咱们吃酒!”说完,一仰脖子把酒喝了下去,接着将空碗朝李文忠一亮。

  众人又将目光望向了李文忠。

  李文忠深深地望了他一眼,然后拿起那份密旨,说道:“神京出事了,昨夜西市发生了血桉,死了三名青年.....其中就有本侯的独子.....事出仓促,恐生变故,因此陛下下旨让御林军暂缓入京,神京九城也封了。”

  说到这里,李文忠眼睛湿润了,接着捧起碗来:“陛下说已经抓住了凶手,朝廷会给荥阳伯府一个交代!”说着,流下泪来,连忙将酒凑到嘴边咕冬几口喝了下去。

  众人都懵了,怔在那里。

  李文忠揩干了眼泪,起身给居庸关守将倒满了酒,再给自己倒满了酒,又端了起来:“来,这碗酒.....我们一同敬大明吧!”

  众人对视一眼,纷纷干了。

  居庸关守将慌忙端起酒碗,手却有些颤抖,凑到嘴边喝了几口,竟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李文忠却没有喝,怔了一会儿,然后微笑了笑,手一松,酒碗“哐当”一声掉落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李文忠的亲兵闻声握着刀一齐闯了进来,一队人用刀控制了那几名军卒,一队人则将居庸关守将等人给团团围住,包括御林军几名将领。

  副将:“大帅.....”

  李文忠突然大笑起来,笑声是如此的尖利,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笑声终于停止了,李文忠握着密旨的手捏得叭叭直响:“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听这问话,居庸关守将眼中掠过一丝恐惧,有些颠三倒四:“这个.....我....我并不、并不.....不知道.....”

  李文忠有些不耐烦了,大手一挥:“罢了罢了。我不杀你们,你们回去转告皇帝,只要交出凶手,一切好谈。”说完,转望向几位御林军将领,问道:“你们呢?”

  此话一出,包括副将在内,几位御林军将领都站起来了。

  李文忠一指副将:“你说。”

  副将:“这.....”

  “你看看吧。”

  李文忠将那份密旨甩在了酒桌上。

  副将连忙将那份密旨拾起展看,他的眼睛一下子直了!脸也变得纸一样的苍白!半晌,喃喃道:“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呢!”

  李文忠冷哼一声:“那上面的宝印总不会是假的吧!”

  副将走到火堆旁,映着火光看了看上面的宝印,痛苦地闭上了眼。

  李文忠冷笑了一声:“咱们是奉了太上皇的旨意进京清君侧,如今不仅莫名其妙的成了反贼,就连家人也被昏君给杀害了。”

  众将一惊。

  李文忠转了一下眼珠:“你们若是不相信,大可以回京探查真相。”

  顿了顿,“你们也可以带走自己的兵马,本帅绝不阻拦。甚至,你们可以当着所有人的面离开这里。”说完,深吸一口气,道:“今晚你们哪也不能去,明日天一亮,你们想离开就请离开,绝不阻拦。”说着转身大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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