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景岳若是厉声与他争执便也罢了,何耀光还能跟他反驳,可偏偏他一副由着你狡辩的样子,那笑而不语的模样反倒让殿中其他人对于此事都信了几分,何耀光更是有种从头冷到了脚的感觉。

  “墨景岳,你为何要害我?”何耀光怒而出声后,就扭头对着景帝急声道,“陛下,陛下你别听他胡言,微臣从未跟他勾结,也从来没有将兵部之物送往南境,微臣不知道墨景岳跟四皇子勾结的事情,微臣是清白的……”

  “你当真不知?”

  景帝垂眼只问了一句,何耀光脸色攸然煞白。

  陛下这是……

  疑心他了?

  明明他从未背叛过陛下,明明他这些年对陛下忠心耿耿替他做尽了事情,他跟墨景岳更从无半点交集,可只是随意几句话而已,陛下竟是对他起了疑心……

  何耀光突然就觉得自己这些年所谓的忠心像是个笑话。

  景帝看着何耀光难以置信的眼神,再扭头对上墨景岳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只觉得脑子里有些炸裂的疼,今夜事情来的太过突然,而且局面牵扯越来越多甚至有些控制不住,他不愿再将此事扩散下去,直接沉声开口。

  “来人,将何耀光,秦凤阳,墨景岳,以及所有涉案之人全数打入诏狱,待到明日朕亲自来审。”

  “陛下……”

  英国公正想开口说什么,就猛然对上景帝满是阴沉的眼神。

  景帝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寒霜,那眸子里全是阴鸷,英国公顿时僵住。

  “你们想要审理四皇子一案,朕答应了你们,你们要肃清朝中蠹虫,朕也让你们如意,如今所有人都已下狱候审,好好的年宴被毁的一干二净,英国公,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英国公脸色变了变,察觉到景帝是真动了怒气了。

  他原本想要一鼓作气将何耀光他们的罪名钉死,可对上景帝的目光却突然如同一盆冷水泼到头顶,想起眼前之人是主管生杀大权的皇帝,若真是惹的他动了怒,无论是他还是二皇子都得不了半点好。

  英国公心头发寒,闭嘴不敢再言。

  景帝又抬头看向二皇子:“二皇子,还有你们其他人,可还有什么意见?”

  二皇子头皮一紧:“儿臣不敢。”

  其他人见二皇子和英国公都退了,连忙也是低头:“臣等不敢。”

  殿中安静至极,仿佛连一丝声音都不敢出现,众人都察觉到景帝震怒不敢掠其锋芒,更不敢在此时造次,却在这时,被束着铁链满身狼狈的墨景岳却是突兀笑了起来:“陛下,好大的威风呢,也难怪本王多年心心念念,都想要这个位置。”

  景帝厉声道:“墨景岳,你放肆!”

  “都是要死的人了,还有什么放肆不放肆的。”

  墨景岳坐在地上神色懒懒地伸手拂开遮住脸上的杂乱长发,众人才发现不过四十余岁的墨景岳居然已白发丛生,那交杂着银丝的头发下,脸皮也格外苍老,景帝更是被他脸上那道贯穿的伤痕吓的瞳孔一缩。

  墨景岳就那么坐在地上笑了起来:“怎么,吓着了?陛下高床软枕尊贵多年,怕是连怎么提剑都忘记了吧?”

  他哈哈笑着时,神色嘲讽,

  “其实本王一直在想,墨家军权在手,又背靠整个南境,墨家历代厮杀与战场,祖祖辈辈尸骨累累,才有了这如今的大邺天下,明明墨家才是庇护大邺之人,怎么就比不得慕容家安逸于京城,墨家祖辈为什么非得愚蠢着拱手将皇位让给坐享其成的慕容家子孙?”

  “瞧瞧咱们这位陛下啊,天下之主,大邺君王,连看到本王这张脸都怕,若有朝一日敌军迎面时,怕不得尿了裤裆磕头求饶……”

  “墨景岳!!”

  景帝被墨景岳这般粗俗的话气得面红耳赤,殿中诸人也都是一时大气不敢出。

  倒是墨景岳丝毫不惧他怒色,只是双手朝着地上一撑,那束着手的铁链就“咚”地一声撞在地上:

  “当年本王问老爷子,说这皇位为何不是墨家来坐,为什么非得效忠慕容家的窝囊废,可老爷子多蠢啊,不仅狠狠赏了我一顿板子,更察觉我野心想要将我驱逐出南境,可他大概怎么都没想到,他倒是忠心耿耿一心为君了,可最后还不是带着那数万墨家军精锐,死在了他愚忠的陛下手里……”

  “你闭嘴!”

  景帝神色剧变,猛地厉喝出声,“墨景岳疯魔,攀诬于朕,堵了他的嘴将他拉下去!!”

  墨景岳却是仰头大笑:“陛下怕什么,若我是攀诬何惧让我说完?”

  他扭头看向云锦初的方向,嗤笑着说道,

  “你便是我那好侄儿的媳妇吧,你可知当年老爷子是怎么死的?他不是死在南楚腹地,而是死在你们效忠的这位陛下手里,你又可知景帝为何不敢当着你们审何耀光和秦凤阳的事情,因为他不敢。”

  “你信不信今夜这二人一旦入狱,就会像那位荣宪大长公主一样,被人一把火烧死在监牢里,尸骨无存……”

  “你闭嘴,闭嘴!!”

  景帝霍然起身怒道,“人都死了不成,还不把这胡言乱语的逆贼给朕拖下去!!”

  甘鹤早就被墨景岳的话给震得惊住,听闻景帝怒吼才猛地回过神来,连忙上前就想堵了墨景岳的嘴,可是就在这时云锦初却是突然起身:“慢着。”

  墨景岳身旁站着的那几个高壮男人闻听云锦初的声音,都是直接挡在了甘鹤身前。

  景帝沉眼看着她:“云锦初,你想干什么?”

  云锦初从坐前起身,声音平静:“臣妇什么都不想干,只是刚才墨景岳所言事关祖父之死,为人孙媳,为世子之妻,无论是为着祖父还是那葬身南楚的数万墨家军精锐,此事我不得不问清楚。”

  “有什么好问的,墨景岳疯了,他谋逆不承想要挑拨朕与南地关系,他胡言乱语……”

  墨景岳闻言哈哈大笑:“挑拨?慕容洵,你跟南地关系还需本王挑拨?当年你是怎么害死墨家老爷子,是怎么将墨玄宸那崽子带进京城,又是如何压着他多年不肯放他归于南境?”

  “本王能坐稳镇南王位,还多亏了你呢,要不是你指使何耀光和秦凤阳泄露军情引南楚围攻,老爷子被围困南楚腹地,本王早被驱逐出墨家军中,若非你将那小崽子困在京城,本王又哪能有这么多年逍遥……”

  “你给朕闭嘴!”

  景帝厉喝完后,怒视云锦初,“你信他胡言乱语?!朕之于阿宸如何举世皆知,与墨家多年更是君臣相宜,他不过是个犯上作乱的逆贼,口中哪有半句实话!甘鹤,将他给朕拉下去,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甘鹤闻言上前,只还碰到墨景岳时,就被云锦初突然夺了腰间长刀,“唰”一声,刀间直指他颈间。

  “阿锦……”

  贺兰舒和宋老夫人都是大惊失色。

  太后更是厉喝出声:“云锦初,你疯了?大殿之中竟敢动了刀剑?!”

  云锦初手中持刀抬眼看向景帝和太后:“臣妇不敢忤逆,可墨家之事未曾说清之前,墨景岳谁也不准动。”

  “你……”景帝怒视于她。

  云锦初抬眼目光平静:“我与阿宸一直视陛下为明君,为保陛下周全,亦能豁出性命不顾身死,当日云泉寺我能舍命救陛下,如今陛下为何不愿让我听完墨景岳的话?”

  她手持长刀,神色厉然,

  “墨家为大邺征战百年,世世代代皆葬身于沙场,南境的边关是墨家军的血肉筑成的,没有人能比墨家人更该得一个公道,墨家人能死于战场,却绝不容为人所害,世子人在南境,臣妇便是镇南王府做主之人。”

  “让墨景岳将话说完,若查明他所说是假,臣妇定亲手剐了他,再亲自叩于宫门之前替陛下澄明真相,任由陛下处罚,可若他所言是真……祖父不能枉死,墨家军也绝不会容忍有人这般算计主将,算计大邺功臣!”

  景帝他能感觉到殿中诸臣脸色变化,能感觉到那些人望向他时的怀疑,他嘴唇颤抖,勃然大怒:“你当真要朕做对?”

  “臣妇不敢,臣妇只想求个真相。”

  “没什么真相,当年墨老王爷战死南楚人人皆知……”

  “既是人人皆知,陛下无愧,那为何不敢让墨景岳将话说完?”

  “你……”

  景帝被她质问的无言以对。

  席间贺兰崇山突然站起身来:“陛下,世子说的是,墨景岳既是乱臣贼子,今日所说若是胡言,无论是朝臣还是百姓自然能够分辨,世子妃也定不会被他蒙蔽,可若陛下就此堵了他的嘴将人拖下去斩杀,今日之事传扬出去,南境将士必不会安宁。”

  朝中另一武将宣安侯也是站起身来:“贺兰将军是的是,墨老将军于南境便是支柱,他之生死若是蒙疑,南境必会不安,无论是为安南境将士之心,还是为全墨家多年忠君之情,都理应查清墨景岳所说之言,给天下一个交代!”

  一旁其他武将也纷纷站立起来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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