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漕司,便是京杭运河沿岸,设置专门管理漕运的官方司法机构。

  明代漕运管理中的漕司、河道与地方,构成了漕运中征收、起运两大环节既相互制约又相对独立的管理体系。

  《明史·食货志》曾对三者的职权责任如此概括:

  “米不备,军卫船不备,过淮误期者,责在巡抚;米具,船备,不即验收,非河梗而压帮停泊,过洪误期,因而漂冻者,责在漕司;粮船依限,河渠淤浅,疏浚无法,闸座启闭失时,不得过洪抵湾者,责在河道。”

  制定时的想法本是让三者责权分明、相互制约,未成想却成为了如今这种相互推诿、彼此踢皮球的劣政现象。

  更甚者,漕司长官上为河道办事,下又与地方粮长相沟通,对小民横征暴敛,屡有暴力执法之事。

  但地方官府,多半也对这种事情屡见不鲜,见怪不怪,很少有地方官府将漕司与农户之间的冲突纳入自己管辖的范围。

  漕司的人手虽然算不上是官军,但毕竟都是半正式的官差,相当于地方官府的白役,比杂役更高一等。

  这些人,拥有统一的制服,人手配备一把锋利的腰刀,寻常小民就算鲜有聚众闹起事的,也都很快会被镇压。

  农户们被漕司官差围在其中,很快就是心生怯意,抵抗极其微弱,连那中年男子,也被几名漕司官差左右擒住,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放开我!我没有造反!”

  “是粮长对我等加征耗粮,我家中没有余粮,叫我如何交纳?粮长知我无法折银,反又叫我折人,这简直是赤裸裸的威胁!”

  谁料,漕司官员并没有为他做主的打算,冷笑道:“你以为本官会听信你的鬼话吗,怎么其他人家中都有余粮,就你没有?”

  “至于折人一说,宋粮长,有这回事吗?”

  宋粮长连忙点头哈腰道:“漕司大人,这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儿啊,这刁民就是不想交纳耗银,阻挠朝廷漕粮大事。”

  “你们谁看见本粮长有说过这些话吗,有的,站出来与本官当着漕司的面对峙!”

  宋粮长说完,便朝周围众人环视。

  谁料,被看到的方向,众人无不是心惊胆颤地后退数步,众农户你看看我,我望着你,没有人肯站出来为他发声。

  实际上,并不是这些人只知道顾自己,而是他们知道,即便今日站了出来,也不会有第二种可能,反而会搭上自己的身家性命。

  那粮长管着几千户朱仙镇农户,就是本地的土地公,被他给盯上,以后就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了。

  “哼,如此看来,这又是污蔑朝廷官吏了,罪加一等!”漕司冷笑一声,道:“押回漕司定罪,通告全镇!”

  “本官倒要看看,还有谁敢和朝廷的漕粮大事作对!”

  眼看着中年男人就要被押走,这时候,朱仙镇外传来一阵马蹄声,众农户和漕司应声看去,发现来人是两名缇骑。

  这两名缇骑皆身穿黑色鱼鳞服,鲜衣怒马,腰配宫局御制的锦衣卫佩刀。

  他们眼见朱仙镇此处有乱,便直接纵马赶来,为首一人,当着众人的面出示腰牌,证实了众人心中猜测。

  随后,他看了看场面,也不帮谁说话,只是喊道:

  “陛下有旨,罢河南河道衙门,裁撤全部编内编外官吏,另命北镇抚司严查前河道总督徐恭私置仓库之事。”

  “此外,自景泰二年本年度漕粮征运起,各地卫所运军摊派农户之加耗归公,历岁运军南北漕运之加耗尽为京总。”

  “严禁各地粮长、漕司、河道等,以加耗为名私征加税、私置仓储,折损小民之利,肥自己腰包!”

  “敕命镇远候顾兴祖总督河南漕运,以上若有违背,一经查出,无论官阶大小,一律重办!绝不姑息!”

  这一连串的旨意下来,连漕司官员人都傻了。

  宋粮长更是被惊吓得面无人色,这对他来说,简直是天直接变了,赖以生存的环境没了。

  连河道总督徐恭都被查办了,他们这些粮长,不更是一抓一大把?

  周围的百姓们更是半晌都没反应过来,被漕司官差押在地上的中年男子愣愣看着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京师缇骑。

  “我…我这是在做梦吗…?”

  缇骑俯视一眼,道:“你便是本地漕司了,我是北镇抚司下辖总旗窦胜,此为腰牌,此人所犯何罪?”

  漕司结结巴巴的,由于事情发生实在突然,连他也是才知道,一时间也编排不出好的理由,道:

  “是,是阻挠漕粮加耗…”

  “什么?”窦胜眉头一皱,望向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的粮长,冷冷问:“景泰元年的加耗不是已在二月征完了吗,现在征的是哪一年的加耗?”

  听了这话,农户们一下子炸开了锅。

  什么?

  原来已经加征完了,这个老不死的狗粮长,竟然真的是拿着鸡毛当令箭,给他自己“加耗”呢!

  “大人,我等请求大人为做主!”

  有人喊道:“是啊大人,这朱仙镇粮长宋利,历岁都以各种名目加征耗粮,我等苦其久矣,还望大人为我等做主!”

  “方才,这宋利竟要折人,以郑家的小女儿入府,做加耗抵税!”

  闻言,锦衣卫总旗窦胜两眼微眯,缓缓将手按在了刀上,杀气腾腾道:“朱仙镇粮长宋利!本官问你,可有此事!”

  “若不实话实说,本官就要送你到诏狱,再问个清楚了!”

  面对锦衣卫一副天家近侍的架势,宋利完全是心里发虚,听到诏狱二字,更是直接双腿发软,跪在地上。

  “是有此事,小的,小的也是为朝廷办事啊!”

  “朝廷加耗多些,国库也能丰盈......”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窦胜冷冷一笑,道:“看来,你就是陛下所说的那些无德粮长了,给我绑了,押缚漕运总督府审办!”

  “至于你们这些杂役,从此以后,你们便不再是本地漕司的人了,朝廷不需要你们这类人!”

  话音落地,周围百姓一片欢呼,中年男子带着他们上前,将几个平日作威作福、鱼肉乡里的漕司杂役围殴至死。

  这时,窦胜看向一脸惊恐的漕司长官,冷冷道:“我问你,身为漕司长官,应当为农户做主,这宋利横征暴敛,你明知如此却执法犯法,该当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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