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季没说话,嘴里叼着一根尾巴草,看起来流里流气的。

  没过一会儿他坐了起来。

  神色却不如往常那样轻松随意。

  “你说,咱们所为何事呢?”

  突如其来的感慨,让樊会有些茫然,什么叫做所为何事?

  只见刘季站了起来,背对着樊会,远眺着那苍穹。

  “昔年我尝仰慕信陵,曾前往投靠信陵君,妄图某一大事也。”

  “然则,当我到了魏地的时候,信陵君早已经故去,只剩下他的门客张耳还在,于是我便在张耳门下为门客。”

  “又过去了几年,魏国覆灭后,张耳被秦通缉,门下的门客具都是散去了。”

  “我在那个时候,也跟着众人一同离去,回到了这里。”

  “从此为这泗水亭的亭长,如今也已经四五年过去了。”

  “我迎娶了吕公的女儿吕雉为妻子。”

  “这一生碌碌,似乎就要过去。”

  樊会站在刘季的身后,神色中带着些许的不解:“大兄,你不是曾言,六国贼心之不亡,届时可某大事么?”

  “如今,怎么翻到是你心中对此事有了新的看法?”

  樊会并不理解这所谓的天下大势,只是跟着自己的这位兄长,已经这么许多年了。

  刘季转过身子,神色有些悲戚:“谋取大事?”

  “你瞧瞧,如今少府陈珂接二连三的落子,将天下弄得是密不透风,就连我一个不会读书的人都知道,这天下如何能够被小贼窃取?”

  “再者一说,那六国之贼,如今只怕是心慌慌而不安,不敢随意有什么动作了吧!”

  兄弟二人对视着,樊会的脸上带着些苦楚。

  “那该如何做呢?”

  刘季摇了摇头,只是说道:“我也不知。”

  “如今,只能走一步且看一步了。”

  而此时,远处一个小厮急匆匆的走了过来,正是吕公家的仆人。

  那仆人见到了刘季之后,连忙行礼。

  “见过亭长。”

  “吕公访您,见您不在家中,令我前来寻找您,说是有大事商议。”

  大事?

  刘季悲伤的脸色不动,但眼睛中却带着一抹困惑。

  什么大事?

  难道是时机终于要来了?

  这样想着,他的脸上带着些许苦楚,一双眼睛中的困惑尽数消失,全然变成了悲痛。

  “会弟,我且回家去。”

  他拍了拍樊会的手:“弟信于兄,兄岂能够辜负弟的信任?”

  待到刘季走了之后,樊会还站在那里茫然。

  “所以,大兄到底是什么个意思?”

  而走在小厮身后,在前往回家路上的刘季,眼睛中已经全然没有了悲痛,只剩下些许困惑。

  他近些日子总感觉身边好似有一道目光,但却不知道这目光从何处而来。

  之前以为是樊会将大事泄露,因此才招来了目光。

  今日一试,似乎并不是如此。

  不过左右也不关他的事,他已经将身上的责任给推卸了个一干二净,即便是有什么事情,找樊会去就是了!

  思及至此,他扭过头,看着那一片片的草丛,似乎想要从那一片的麦黄中找到一抹玄色。

  黑冰台!

  刘季只是瞥了一眼边收回来了目光。

  即便不知道是不是黑冰台,他都要做好最基本的准备。

  只是如今,那吕公前来找自己,又是要说什么大事吧?如今哪里有时机

  呢?

  长叹一声!

  ...........

  陈府

  陈珂看着面前站着的人,脸上的神色中带着点点莫名的意味。

  “你可是懂了我的意思?”

  面前的那人神色恭敬,动都是不敢动,脸上带着讨好的、谄媚的笑容。

  “听懂了,听懂了。”

  他搓了搓手,脸上带着令人作呕的笑容。

  “少府,您放心就是了。”

  “我定然将此事干得漂漂亮亮的,绝对不会出现任何问题的!”

  陈珂看着他的笑容,不自觉地想要呕吐。

  这种浑身铜臭气的商人,其实最不得他的喜,但此时终究是要用到他们的。

  便是将就着用吧。

  “如此,便回去吧。”

  陈珂漠然说道:“须知,若是走错了一步,便是万劫不复的地步。”

  “到了那个时候,不要怪本府不客气了。”

  待到那人应声离去了之后,陈珂才是按了按自己的额头,脸上带着些许的疲惫之色。

  如今六国之事已经将要结束,可陈珂却不得不更加的小心。

  困兽犹斗,何况人呼?

  虽然他已经布置下来了不止一个局,将项羽困在了牢笼中,彻底不得出。

  但最后项羽必然做困兽之斗。

  关于项羽最后的结局,如今的陈珂依旧在犹豫,尚未没有做出最后的决断。

  项羽、名流千古的楚霸王。

  他该给他一个如何的结局呢?是该出于尊重,给他一个原本的结局么?

  还是应该如何做呢?

  陈珂坐在院落里,手中捏着棋子,难得的有些举棋不定。

  他不知道该如何做了。

  这真的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

  魏国故地

  张耳站在昔日的府邸前,看着那荒凉的庭院,不由得发出了无奈的感慨。

  “今日之事啊!”

  正当他准备往里面走的时候,却突然发觉这府邸中似乎有人。

  他皱了皱眉,从腰间抽出长剑,拿着宝剑小心翼翼的往府邸中走去,神色凝重。

  在走入这院落的时候,他见到了一个人。

  于是惊呼。

  “公子?”

  坐在庭院中的人扭过头,一片荒芜的秋色在他的旁边,黄色的落叶铺成了一层层的金色璀璨。

  这个人坐在满庭的秋色中,艳若桃李。

  张耳神色骤然一变,他将手中的长剑指着远处的人,冷声道:“你是何人,胆敢冒充公子?”

  魏新坐在那里,一身素色的长袍,看起来颇为儒雅,像极了一个读书人。

  听了张耳的话,他不由自主的笑了一声。

  “你说的公子,可是我的父亲?”

  父亲?

  张耳仔细的看了看面前人的脸色,脸上骤然狂喜,这竟然是当年被龙阳君带走的那位魏公子的孩子!

  他走上前,脚步有些踉跄。

  “您,您竟然还活着?”

  紧接着,他好似是反应过来了什么一样。

  “是的,是的,您当然活着!”

  “若非如此,魏国余下的那些人,如何能够被人调动呢?”

  张耳匍匐在魏新的身前,脸上涕泗横流。

  “公子,不知岭安君可还在人世?”

  岭安君,魏景湣王的弟弟,当年被龙阳君一手抚养长大,在魏景湣王继位后逃离魏国的魏国公子。

  魏安釐王之子。

  魏新脸上带着感慨,似乎想到了当年的父亲。

  “父亲早已经和祖父一同离世了。”

  说这话的时候,魏新的神色有些落寞,似乎像是疲惫不堪一样。

  而张耳如遭雷击,他看着魏新道:“龙阳君......”

  “龙阳君他?他?他也离去了?”

  魏新点了点头,看着失魂落魄的张耳说道:“是的,祖父他早已经离去。”

  “如今只剩下我这不堪大用的人在这人世间了。”

  他望着张耳:“您昔年曾经是信陵君的门客,世人都说您有信陵君的豪气与性格,今日我来寻您,心中更是多有思虑。”

  魏新轻声道:“如今局势,复杂万变。”

  “前些日子楚国将军项梁之侄,项羽曾来寻我。”

  “言谈之中,虽对我有所不满,但却试图蛊惑我与其一同谋逆。”

  “而我有一故交,名为田承。”

  “其乃如今的齐候,他言,如今天下安定,始皇帝尚在,更有陈少府此人出世,谋逆之事不可为。”

  “劝我不要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张君,如今,我又遇到了您。”

  “您说,我应当何为呢?”

  张耳跪俯在那里,望着魏新的神色,心中天人交战,不知作何思绪。

  昔年他虽为信陵君门客,但却一直仰慕的是龙阳君。

  如今,龙阳君虽然故去,他一手养大的魏公子却依旧在,也算是魏国血脉不曾断绝。

  魏公子新更是有当年其父的风范,一身青袍像是让他看到了当年的岭安君。

  许久过后,张耳伏地。

  “公子且听耳一言,若始皇帝与少府陈珂不存,则天下可谋也;若始皇帝与少府陈珂只存其一,则天下需缓缓图之。”

  “此时,始皇帝与少府陈珂共存,若秦天有二日也,天下如何图谋?”

  张耳心中悲痛无比。

  “公子如今,乃魏国嫡系血脉,不可不存。”

  “臣耳愿背骂名,替公子伏书于始皇,为公子请封魏候。”

  说到这里,张耳坐直了身躯,神色冷冽中带着恭敬。

  “然则,若公子欲谋大事,耳万死从之!”

  深秋,落叶。

  昔日年少时追随信陵君的张耳,在此时定下了自己的诺言。

  少年不曾追随敬慕之人,如今能保辅左之人后嗣,当为毕生所愿。

  愿万死。

  良久,魏新长叹一声,走到张耳的身前,将张耳扶起。

  “新、多谢张君。”

  “张君之心,天地可昭,日月可见。”

  “我故魏国能有如张君之人,当为我姬姓、魏氏一族的荣幸啊。”

  ..........

  九月二十五日,晴。

  天下文人,汇聚咸阳城。

  是日,有卦者做卜。

  乃曰:

  蹇,利西南,不利东北;利见大人,贞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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