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莫如彼时彼刻。

  陈珂坐在大殿中,看着周围的人纷纷开口,怒斥洪良。

  “大胆!”

  “你竟然胆敢反对郡县制?”

  “你有几条命?”

  而一旁的李斯也是再次站了起来,眼睛中带着玩味的看了一眼陈珂,继而看着洪良说道:“洪良,你是想说,如今的一切都是因为郡县制的缘故?”

  “所谓的蓬来洲陈总督包庇犯人一事,尚且还未曾有断言,你就将其当做是一件货真价实的事情了?”

  “并且以此来威胁陛下、威胁朝堂,威胁本官?”

  李斯的眼睛中此时已经没有了玩味,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火焰,像是要将一切都焚烧殆尽的火焰。

  这火焰似乎是从三年前而来,也似乎是从如今而来。

  洪良跪伏在地上,神色坦诚,但是眼睛中的那一抹畏惧却是将他的心思显露无疑。

  他在害怕,但是在强行的装作不害怕。

  他在担忧,但是在强行的装作不担忧。

  但在场的人哪一个不是人精,谁会看不出他内心的担忧与畏惧呢?

  因此,在场的人更加确定了。

  陈珂只有一个,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复述当年陈珂的举动的。

  郡县制确实是存在不少问题,但至少不是一个分封制能够硬碰硬的。

  两者各自有各自的优点,但分封制已经不适合现在了。

  这是必然的。

  所有人都能够认清楚这一点,但总有人会不甘心。

  此时,一直坐在那里,闭着眼睛的陈珂终于是睁开了眼睛,但是他却并没有说话。

  只是澹澹的看了一眼坐在人群中的某个人。

  而后,一个人潇洒起身。

  他的眼睛中带着诚恳,身上的气质儒雅,像极了一个谦谦书生。

  这是儒家如今的代表之一,从百家宫中出来的学子,如今担任了少府的萧何。

  萧何轻笑着,他看着洪良说道:“洪御史,当年陈总督尚且是少府的时候,也反对过郡县制。”

  “但少府反对郡县制的时候,却是有理有据的。”

  “并且提出了郡县制的弊端,之后更是完善,丰富了郡县制,选出了通判等众多官员担任。”

  “担任郡县长官,比如郡守的人,也必须是在大秦百家宫中进修学习过。”

  “可是您反对郡县制,支持分封制,却是用一些似是而非的借口和理由,这似乎有些不行吧?”

  萧何站在那里,轻飘飘的几句话就将洪良说各地出现了支持分封的言论,变成了他自己支持分封的言论。

  从一开始,洪良就逃不掉,而洪良身后的人也是知道这一点。

  此时,人群中再次有人站出。

  也是一位百家宫的弟子。

  曲梁缓缓起身,他的身份同样是御史,所以他同样有资格在这个时候开口。

  “萧少府此言差矣。”

  曲梁站在那里,看似秉公的说道:“洪御史并没有说自己支持郡县制,只是说地方出现了这样子的言论而已。”

  “而这的确是那几位郡守在地方为官暴虐,所以才导致地方出现的传闻,不是么?”

  他有些惊讶,有些不理解的说道:“怎么如实汇报,就成了支持分封制呢?”

  曲梁指着洪良说道:“或许洪御史确实是支持分封制的,可他此时并没有说出来不是么?”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子非洪御史,安知洪御史支持分封制?”

  萧何站在那里,神色一点都没有变化。

  作为一个实打实的从文选赛中,尤其是第一届文选赛中杀出来的学子,怎么可能被着区区的几句话就给打到?

  当即萧何说道:“曲御史这话说的更有意思。”

  “人本就不是什么公平的,也绝对不会没有私心。”

  “只是看私心用来干什么罢了。”

  “洪御史此时一边检举地方的郡守,一边言明地方出现了这样子的留言。”

  “然而,此时我们一不知道这些留言到底是真是假,二不是这些留言到底是不是有心之人散播出来的。”

  “三来,我们根本没有任何的证据可以左证那些郡守到底是真的暴虐,还是侵犯到了某些人的利益,而后被某些人造谣生事的。”

  “难道仅仅凭借这洪御史的几句话,便要将当朝三品大员、地方的某位郡守给处理了么?”

  他看着曲梁,此时的神色中已经没有了一星半点的温柔,剩下的全然都是冰冷的肃杀。

  “若是如此,是否以后御史台就可以无凭无据的状告当朝九卿?甚至状告当朝三公?”

  “只要他们上嘴皮子下嘴皮子一动,一方大员甚至是朝廷中的中流砥柱都是要被处理??”

  “你们有这样子的权力么?”

  “就算陛下给了你们这样子的权力,你们真的敢接受这样子的权力么?”

  萧何冷声呵斥着,脸上的神色中带着冰冷的酷烈,周围的大殿中,气温瞬间像是降了好几度一样。

  而此时的曲梁则是脸色发白,他毕竟没有经历过那些。

  只是被人强行的塞进了这百家宫中,而后出现当了一个御史而已。

  萧何转过身子,望着台上的嬴政。

  “启禀陛下,臣觉着,曲御史、洪御史,在不知道事实的情况下就随意的攻伐当朝大员。”

  “如此行径着实是可恶。”

  “臣要参着二人一本,请陛下明察!”

  或许是方才萧何的声音太有扇动性了,在场的不少大臣都是纷纷开口。

  “臣附议。”

  一瞬间,局势瞬间就逆转了过来。

  洪良、曲梁二人跪伏在那里,神色惨白无比,他们望着那高台上端坐着的嬴政,眼睛中充斥着惶恐。

  此时的人群中,颜崆默默地看着这一幕,低着头,轻轻的嗤笑了一声。

  难道就这么点本事么?

  他还以为有多么大的本事,就敢来找他了。

  幸亏他没有参与到这个事情当中,否则今日只怕也是被人当做是弃子,随意的丢在一旁吧?

  颜崆低着头,不对此事发表任何的意见,不反对也不支持。

  而洪良在感受到大殿内的氛围进一步的冰冷后,眼睛余光不自觉地看向了坐在人群中的某人。

  人群中的某人只是端在在那里,一言不发,神情晦涩不明。

  片刻后,嬴政微微的抬头,看着这下方的群臣说道:“诸位觉着这两位说的如何?”

  人群一片沉默,这个时候没有人敢开口。

  悄然无声之下,洪良的鬓角有些汗水落了下来,汗水滴落在大殿的地上,显得非常的明显。

  人群中有一人出列了。

  新任太史令封都。

  封都神色中带着些许平静,他走出列的时候,整个人的神色都显得很平静,像极了一个知道前路,但是仍然要向前走去的战士一样。

  只是不知道,他这个战士是否是正义的。

  封都神色平静,他从怀中拿出来了之前观测天象得出的结果,而后恭恭敬敬的呈了上去。

  “启禀陛下,臣对此萧少府、洪御史、曲御史所说的,不知该如何评论。”

  “但是臣三天前观测天象,得出了一个结论。”

  他轻声道:“此天象乃是臣在太史台观测到的天象,请陛下一观。”

  嬴政微微的挑了挑眉,笑着说道:“观测到的天象?”

  “我说封都,你都观测到了什么?”

  “与朕说一说。”

  封都抬起头,深深地吐了口气,而后才是说到:“启禀陛下,臣观测到的天象乃是荧惑守心、灾星划过天际。”

  “若是不及时处理,只怕是灾星的范围要逐渐的扩大,波及到整个大秦啊。”

  嬴政只是看着封都问道:“那么你觉着,该如何才能够处理这个灾星,这个灾星又是什么人呢?”

  封都只是说道:“臣也不知,但臣从天象中可以得出,三日后必有天狗食日的异像出现。”

  “而天狗食日至异像中,灾星必然动弹,而此时帝星的力量正强大的时候,那灾星必定会暂时被陛下的神威反噬。”

  “灾星又是在陛下身边的人,更是朝廷中的重臣。”

  “因此,三日后的天狗食日若是朝堂之上的有重臣突然患病,且这病在三天内愈演愈烈,那么便可以找出来到底谁是这个灾星了。”

  封都的话很有水平,从嬴政最关心,也是之前最信任的事情下手。

  直接将话题的中心从分封制和郡县制,牵扯到了所谓的「天象」,所谓的「荧惑守心」,所谓的天狗食日。

  如此一来,暂时保住了曲梁和洪良,也将话题成功的转变。

  陈珂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他知道这是在攻击自己,只是他同样很好奇,三日后这些人会用什么样子的手段让自己的病愈演愈烈。

  若是三日后自己没病呢?

  这些人还想要用什么样子的借口?

  如今的朝堂上,明眼人都能够看出来,有一股宗亲集结的事情在反对陛下,反对郡县制。

  而另外的一股力量则是以陛下为为主,反对分封制,支持郡县制。

  局势比前几日明朗多了,但同时也有人感觉,今时今日的局势,比之前还要复杂。

  有些时候,并不是事情暴露出来了,就会变得简单和明朗。

  往往有些事情暴漏出来的越多,这个事情就会越错综复杂、如同一团迷雾一样。

  暴露的越多,人们越能够看到这个事情的下面到底埋藏了多少东西。

  御史台接二连三的出现问题,真的只是一个巧合么?

  御史台到底还有多少人出现了问题?

  当朝的御史大夫有没有问题?

  是御史台的某些人出了问题,还是整个御史台出了问题?

  太史令中,同样有这些人的人,他们到底在哪些机构还存在,还有力量?

  往日里,潜伏在大秦中,附在大秦身上,与他同出一源,让人看不出来,分辨不出来谁是谁的东西,在此时此刻,终于暴露了出来。

  原来,在暗无天日的角落里,这些人已经发展到了这种程度。

  嬴政看了一眼封都,只是说道:“哦?”

  “那便等到三日后看看吧。”

  他又是看了一眼身旁的韩谈说道:“那左证之人,还没有到么?”

  韩谈低着头,轻声道:“启禀陛下,人已经到了,如今正在章台宫外呢。”

  “只等着陛下宣召了。”

  嬴政微微点头,他看着众多大臣说道:“既然这个事情没有断言,那咱们便继续看看之前的事情吧。”

  “比如陈珂包庇自己学生的弟弟,甚至威胁左证之人,屈打成招的事情。”

  嬴政只是用了一句话便将整个事情再度拉向了正规,事情的焦点再次从「天象」的问题,来到了分封制和郡县制的问题。

  此时,大殿外的脚步声响起,一个人影缓缓地走了进来。

  这人身上带着些许血痕,脸上还有几个疤痕,像极了是被用了重刑的人。

  人一到,见到嬴政的第一眼便是跪伏在了地上。

  “民蓬来洲临淄郡方从,见过陛下、”

  “陛下万年——”

  “大秦万年——”

  嬴政不在意的摆了摆手,让他起身,而后看着他问道:“洪良说你要状告陈珂,说他包庇自己学生的弟弟。”

  “还说你亲眼看到霍实的弟弟霍真杀人,后来却被屈打成招,只能够做了伪证,让霍真被释放?”

  “此时可是真的?”

  当方从站在这大殿中的时候,在场的的人眼睛中都带着一抹了然。

  他们都知道这是什么手段。

  而洪良低着的头,眼睛中却是浮现出来一抹轻松地笑容。

  这是他们早已经准备好,计划好的事情,是绝对不会有什么错漏的。

  只要方从今日咬死了他是亲眼看到霍真杀人,又是被陈珂严刑逼供做了伪证,那么之前的一切甚至都不必再查看了。

  有一必定有二。

  皇帝被最信任的人之一捅了一刀,那么后续还会那么信任地方的郡守么?

  到了那个时候,不只是陈珂要被清算,天下大多数的郡守都要被清算。

  只要皇帝像查,总是能够查出来事情的。

  天下没有干干净净的人,难道那些郡守真的就能够完全不顾忌自己的亲人、以及朋友么?

  而人心,是经不起查看的。

  人的信任一旦破裂开来一个小缝隙,那么之后便是会如同洪水泄洪一样开始疯狂涌出。

  站在大殿中,方从抬起头来。

  他看向陈珂的眼神中带着些莫名之色,而后看向了洪都。

  等到他开口的一瞬间,却是令在场所有人都惊讶了。

  “启禀陛下,并不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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