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一到,姚启冠亲自来开门。

  门开了,虞青凤望见了已经换上黑衣的姚启冠和姚鼎山父子俩。

  “走吧,小娥。”姚启冠依旧冷酷狠辣。

  姚鼎山倒是跃跃欲试,兴奋得很,仿佛过了今晚,他就真的能够彻底摆脱诅咒的折磨。

  虞青凤跟在他们二人身后,默默感慨:姚鼎山啊姚鼎山,过了今晚你的确能够摆脱诅咒折磨,但是迎接你的是家庭的大变故。从今往后,你再也不是什么官家公子哥,而是罪臣之子,再也无法嚣张跋扈了。

  马车已经停在姚府后门,旁边站着一个中年黑衣男人,见到虞青凤,他警惕地上下打量。此人一定就是薛胤天。

  “薛神医,请吧。”姚家父子先上了车,而后马车里传出姚启冠的声音。

  薛胤天冲着虞青凤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虞青凤从薛胤天的眼中看到了浓浓的失落,仿佛在说:这死丫头,居然没有被有毒的点心毒死!

  虞青凤心知肚明,薛胤天跟黄夫人一定已经暗中通信。薛胤天告诉了黄夫人,府上来了个小娥,声称能够破解血脉诅咒。

  黄夫人告诉薛胤天,这个小娥就是她一时心软收留的。这么看来,什么被正室夫人追杀的种种都是谎言,而且是专门针对她的谎言。

  两人这么一碰头,便能确定虞青凤来头不简单,今晚的义庄之旅不简单。他们需要早做准备才是,薛胤天需要随机应变才是。

  姚启冠的保密工作的确到位,马车停下,四人下车。虞青凤朝周围一看,这里距离义庄还有一段距离呢。看来姚启冠是不想让任何一个姚府的下人知道他们今晚是前去义庄。

  此时已经到了宵禁时分,街道上冷冷清清,除了他们四人,一个行人都没有。

  四个人的身影投射在地上,跟影影绰绰的树影交织叠加,随风一起颤抖,像是渐渐变形的鬼怪。

  鬼片气氛渲染很到位,可是四人之中只有一个人怕到瑟瑟发抖,那便是姚鼎山。

  虞青凤自然不用说;薛胤天也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什么义庄饿鬼,什么血脉诅咒,都是他用来诓骗他人的手段;姚启冠虽然不信什么义庄饿鬼,但却因为做了亏心事,相信血脉诅咒之说,但他这个人看起来就心狠手辣,纵然是心中不安,也不会展露出分毫。

  义庄就在眼前,月光暗淡,他们远远地看不到大门上的挂锁。但虞青凤心知肚明,此时的锁一定是打开状态。因为她早已经跟潘大才约定好,潘大才和裴无厌必须要在宵禁之前便进入义庄,以防姚启冠提前抵达。

  至于说刁德超那边,潘大才则是派出跟虞青凤一起去丐帮的大林子和老孙去请。有了昨天虞青凤的超度言论做铺垫,刁德超一定会欣然前往。

  “这锁!”姚启冠最先发现了挂锁掉落在地上,加快脚步跑到门口。

  “有人进去了?”姚鼎山拉着虞青凤紧随而上。

  薛胤天冷哼一声,缓步走过去。

  跨过门槛进入院中,四人便一同瞧见了阴影里站着一个高大身影,拄着拐。不用猜,一定是烂脚的丐帮帮主刁德超。

  “薛神医?”刁德超试探性地问,“是你吗?”

  虞青凤穿的还是姚府的丫鬟服装,也换了发型,此时隐藏在夜色中,躲在姚鼎山身后,避免刁德超认出自己,说一些不该说的话,提前引发五方冲突。

  今晚的义庄格外热闹,聚集了五方人马,分别是:虞青凤和裴无厌,潘大才,刁德超,姚家父子,薛胤天。

  其中表面上看来,潘大才与裴无厌是同一阵营,虞青凤与薛胤天、姚家父子是同一阵营。

  薛胤天上前一步,“刁帮主?你怎么会在这?”

  刁德超苦笑,“我怎么会在这儿?薛神医应该最清楚不过吧?若不是经薛神医的提点,我又何至于面对烂脚截肢的绝境,为活命不得不前来忏悔超度某人?”

  薛胤天无奈叹息,“我跟你说过,你的脚是因为病症所致,跟忏悔超度毫无关系!”

  “哼,薛神医既然不肯帮忙,也不必阻止我自己寻找高人寻求救命良方,”刁德超回头指了指停尸房,“不只是我,潘记酒楼的潘当家也是如此,为了妹妹的安危,前来祭拜超度。”

  “什么?潘大才也来了?”薛胤天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本能觉得不妙想逃。今晚义庄如此热闹,恐怕比他想象中更为复杂难测啊。

  姚启冠也打了退堂鼓,小声对姚鼎山说:“今晚不宜行事,改天。”

  “爹——”姚鼎山满怀期望地来,怎会甘心白跑一趟?再说他常年被娇惯,遇到不顺意的事只要撒娇耍赖就总会变得顺意,此时自然要使出他的耍赖大法。

  “呦,这不是姚知县和薛神医嘛。”潘大才从停尸房中走出来,笑呵呵地如同酒楼迎客一般。

  虞青凤放眼望去,终于看到了潘大才身后的裴无厌,放心许多。看到裴无厌的自信微笑和比划在身前的“OK”手势之后,虞青凤彻底安心。

  姚启冠脸色难堪,越是不想声张今晚的行动,就越是被更多的人看到认出来,他恼怒到呼吸都变得粗重。

  “我刚听到这位公子叫姚知县爹,莫非正是令郎?大晚上知县父子与薛神医,还带上一名婢女来到这义庄,所为何事啊?”潘大笑着发问。

  “捉鬼。”姚启冠只能这么说,“本官听闻义庄饿鬼的谣言,引得民心不安,认定是人为作祟,特此前来查看。至于说犬子,全凭好奇。薛神医嘛,是自愿跟随。”

  “既然是为了捉鬼,那就更不能走了啊。我与刁帮主来此正是希望与义庄饿鬼对话,还请了高人前来指点。这不刚好能让姚知县确认到底是果真有鬼,还是人为装神弄鬼吗?”

  潘大才目露寒光。既然人已经来得齐全,那么他便不会再让这些贡品离开,今晚的供奉必须进行到底。

  姚启冠冷哼一声,“怎么?本官的去留还要由你一介布衣来定夺?”

  姚启冠话音刚落,只听义庄院门砰的一声被人从外面关上,而后是落锁的声音。

  “潘大才,你竟敢……”姚启冠怒不可遏,上前一步,却又停下。

  虞青凤看出来了,姚启冠是文人,根本不是潘大才这个早年走江湖打家劫舍的强盗的对手。再加上外面关门锁门的一定是潘大才的人,姚启冠最短时间认清了事实,他现在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姚启冠回头狠狠瞪了虞青凤一眼,意思是:要不是虞青凤,他也不会落得如此地步。

  虞青凤赶忙望向姚鼎山,意思是你儿子死活非要今晚就来,你怪不到我头上。

  “潘大才,你现在放我们出去,今晚的事,我可以当做没发生过。”薛胤天冷冷地威胁,“如若不然,后果自负。”

  “哼,什么后果?”潘大才鄙夷地说道,“最坏的后果就是我妹妹病死。今晚我要在此供奉义庄饿鬼,祈求他放过我妹妹。你们既然来了,就都留下来做个见证。”

  刁德超有些懵,小声问潘大才:“我们忏悔超度义庄饿鬼,为什么要让他们这些外人在场?”

  潘大才现在还不能实话实说,“刁帮主,你以为我放走了他们,他们就能任凭我们在此行事吗?他们这些官家人,向来不顾我们百姓死活。”

  “可是……”刁德超还是觉得不妥。

  “可是什么?你跟这位薛神医的所作所为,我们的父母官都知道,他不但不管,还要从中分一杯羹。到最后,凭什么就只有我们两方落得这么个凄惨下场,他们反倒安然无恙?”

  刁德超低头看着自己的烂脚,咬了咬嘴唇,不再说话。

  “行了,祭台已经摆好,各位里面请吧。”潘大才说着,撩开布衫前襟,露出腰间悬挂的一把弯刀。

  姚鼎山也看出了潘大才来者不善,看到了潘大才露出武器,意识到今晚的确不宜行事,转身便要逃。

  潘大才眼疾手快,伸手拔刀,抡起刀柄就把弯刀甩了出去。

  弯刀绕着姚鼎山的脖子一圈,又飞回到潘大才手中。整个过程不过三秒钟,把在场所有人都给看愣了。

  虞青凤瞠目结舌,她知道潘大才开酒楼之前是跑江湖的,打家劫舍肯定是要有功夫的,可没想到他功夫这么厉害。

  “姚公子,刀剑无眼,你可要小心着点。”潘大才收好弯刀,又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姚启冠面色铁青,在确认了宝贝儿子的脖子安然无恙之后,强压怒火,小声对姚鼎山和薛胤天说:“不要轻举妄动,看我指令行事。”

  所有人进入停尸房,分散站立于房屋中央,正对祭台。

  祭台已经准备好,上面只有香烛纸钱,却没有任何吃食。

  停尸房内存放有八具尸体,都被草席包裹,置于墙角下,腐臭的味道依旧浓烈。

  尸体始终是被活人忌讳的,所有人都背对墙边的尸体,在中心空位上围成一个圈,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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