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的后院角落有一片空地,围墙下有一排小矮房,共同组建成一片专门的养犬地。

  这里虞青凤没来过,之前季夫人确实领着他们几个参观侯府来着,但是在途经这片地界不远处的时候就绕开了。并且当时一丁点犬吠声都没听见。

  这会儿,空地上看上去有一团狗,因为围成一团,所以一时间分不清几条。

  “哎呀,贵客怎么来这了?这儿又脏又臭,各位还是回吧。”

  一名家丁正在用长棍试图把围成一团的狗拆分开,见虞青凤三人过来,刚忙放下棍子,点头哈腰地过来。

  “怎么来这?还不是因为太吵了。”虞青凤抱怨后提问,“之前怎么没听有犬吠,这是怎么回事?”

  “之前这犬舍就只剩一条病狗,没几天活头了,自然不吠叫。这不,侯爷又买来了六条猎犬。只是没想到,这新来的六个,居然会去欺负那条病狗。”

  “这么说来,包围圈中间的就是被围殴的病狗?”虞青凤喜欢狗,当然听不得狗界的不平之事,“赶快,赶快把它们分开!”

  家丁刚要再去捡刚扔在地上的木棍,却被另一双手抢先了。

  虞青凤不敢置信地望着刚刚还需要蔺鸣搀扶,一步三晃悠的田磊竟然抄起木棍就进了围栏。

  “去,去,走开!”田磊挥动木棍,嘴上虽然凶,但是手上还是有分寸的,并不使劲儿。他只是想要保护弱者。

  “田大爷小心!”虞青凤冲田磊叫道,生怕那些凶巴巴的中华田园犬反击田磊。

  事实证明虞青凤想多了,这些大黄大黑们对人类非常忠诚,即使被打也不会呲一下牙,全都乖乖退下了。

  “咦?怪了,它们怎么不听我的?”围栏外的家丁疑惑。

  虞青凤科普,“这你就不懂了吧,你在外面没用,你得进去,并且要有气势,震慑住它们。记住,它们能够感受到你的气势,别怂。”

  家丁不好意思地挠头,“我也是刚刚被派来照顾这些犬,不太懂啊。之前的老肖是负责养犬的,可是两个月前,他突然就……”

  虞青凤和蔺鸣的注意力本都在狗栏里面,望着田磊蹲下爱怜抚摸一条躺在地上、瘦骨嶙峋的大黄。突然听到家丁话说一半,戛然而止,注意力便被家丁吸引过来。

  家丁此时捂着嘴巴,瞪大眼,后悔说错话的样子。

  田磊想要抱起已经站不起来的大黄,可他自己比大黄也好不了多少,用力之后,一个趔趄,干脆摔倒在大黄身边。

  蔺鸣见不得这一人一狗如此可怜,忙上前帮忙,还不忘叫上家丁。

  “我没事,不用管我,把这狗,给我,给我抱回我的客房去。”田磊自己挣扎起身,指着地上侧躺的大黄,对蔺鸣发号施令。

  家丁正搀扶田磊,听他这么一说,不知所措,“这,这不合适吧?”

  这件事事关虞青凤对田磊的三日之约能否兑现,她马上拿出贵客的派头,“送去。”

  “啊?客房是给人住的,这狗……”

  “你确定侯府的房间里住的都是人?没有一个猪狗不如的东西?”

  虞青凤说这话的时候,脑子里出现的是家庭暴力的季宗源那张面目可憎的脸。

  “啊?”家丁更迷惑了。

  “按照田大爷说的办,有人责怪下来,就说是我吩咐的,让他来找我。”

  这话说出来就是爽。

  家丁点头如捣蒜,抱起地上的狗,跟在田磊身后。

  终于,四人一狗回到了田磊的客房。

  家丁放下狗就要走,虞青凤叫住了他,“等一下。我让你走了吗?”

  家丁点头哈腰,一个劲儿自责,老老实实站在原地。

  “我问你,看犬舍的规模,之前这里应该至少有十条狗吧?”

  家丁点头,“有,有的,最多的时候有二十条呢。”

  “那怎么现在就剩一条,还病成这样?”

  “这,这……”

  “说。”蔺鸣冷声命令。

  “是,小的不敢欺瞒。这些狗都是侯爷买来的斗犬,斗犬嘛,那自然是要拉出去斗的,赢了,满身伤痕地回来,输了,自然就回不来了。不过,不过赢了的,回来以后,有的也挺不了多久。所以,所以就只剩这么一条了。这不,侯爷又买来一批。”

  斗犬!残忍至极!季宗源又加上一宗罪!

  虞青凤恨得牙痒痒。

  田磊听闻后则是抱起地上的大黄,脸贴着脸,低声啜泣,念叨着他们都命苦之类的话。

  蔺鸣的愤怒只有一瞬间,他很快冷静下来,问:“你说的老肖是怎么回事?”

  家丁下意识又捂住嘴巴。

  “说——”蔺鸣再次拿出威吓的气势。

  家丁又被吓住,“老肖,老肖两个月前,突然,突然就在这犬舍里自尽了。”

  “自尽?为什么?官府来人了吗?”

  “知府大人派人过来了,说是老肖因为心疼死去的斗犬,所以自尽的。侯爷不让我们说这事儿,并非小的故意隐瞒,真的。”

  虞青凤笃信,老肖的死里面有猫腻。看来这趟出差要干的活儿还没完。

  “老肖干的就是养斗犬的活,会因为这个自尽?”蔺鸣一针见血指出问题。

  家丁苦着一张脸,“这小的也不清楚啊。”

  的确,问这个家丁不如直接去问知府洪增贤。

  田磊坐在地上,怀抱着虚弱的大黄,轻轻抚摸狗头,嘴里碎碎念着:

  “可怜的大黄,眼睁睁看着同伴们一个个死去,你也只有这样不吃不喝,病成这副模样,才能免于被拉去与同类自相残杀的厄运吧。”

  “田大爷,三日期限已到,我愿赌服输,已经准备好了安乐散,今晚就送你上路吧。”

  虞青凤一本正经,温柔低沉地说出这种要命的话。

  田磊假装没听见,仍然一遍遍抚摸着狗头。

  “你走了之后,我再把大黄送回去。唉,大黄跟你一样,都已经放弃,准备自生自灭了,说不定你们俩就是前后脚,黄泉路上你等等它,说不定还能做个伴。”

  行,你假装没听见,那我就继续说,说到你自己主动认输。

  田磊抿了抿嘴,抬头瞥了虞青凤一眼。

  “唉,我们这几天一直跑医馆来着,整个溯州的医馆都跑了个遍,一来是给我看病,二来就是求药。我花了三年的俸禄,还找蔺大人借了五年的俸禄,这才买了这么一点点安乐散。医馆说了,一旦售出,概不退换。”

  田磊抱着大黄。大黄抬头,水汪汪的眼睛饱含深情地注视着田磊,喉咙里发出可怜兮兮的嘤嘤声,像个无助的孩子。

  “唉,我以后可不能轻易许诺了。晚点我们过来,亲自送你上路。你先跟大黄好好告别吧,看它也是很舍不得你的样子。”

  田磊嘴唇翕动,艰难地开口:“能不能让大黄就留在我这里,给它弄点肉吃。我小时候也曾捡过一条这样的黄狗,也是饿成皮包骨,奄奄一息,后来,它陪了我十五年。”

  “当然可以,反正就是小半天的事儿,你把它供起来都……”

  “哎呀!”田磊突然大声打断虞青凤,“我输了,我反悔了还不行吗?”

  虞青凤笑嘻嘻地退出房间,关上房门,打发家丁马上去准备给大黄的吃食,往后日日都要给大黄好吃好喝供着。

  “太好了,田大爷终于找到了活下去的希望,大黄,算是他同病相怜的知己。”

  蔺鸣被虞青凤的开心得意感染,也不自觉露出笑容。

  不远处廉书荣走来,见到虞青凤和蔺鸣满面笑容,不禁好奇。

  蔺鸣给廉书荣描述了刚刚的种种。

  廉书荣却笑不出来,感伤地说:“狗忠诚懂事,确实能够当做知己。只是怎么都不比亲人,毕竟寿命短,最多也就是十几年,田大爷还是要面对又一次的离别。”

  “没关系,让大黄生小狗不就行啦,到时候就跟田大爷说,大黄可把它的孩子托付给你了,你可不能撒手不管。”

  虞青凤一本正经的说辞,在廉书荣听来像是抬杠打趣。

  “你这不是缓兵之计嘛,就不能彻底改变田大爷的心态,让他凭借着自己的信念活……”

  “没关系,缓兵之计,缓着缓着,一辈子就过去了。人活着,就是这么一回事儿。”虞青凤大大咧咧地输出自己的人生哲理。

  蔺鸣和廉书荣都瞠目结舌,不可思议地瞪着虞青凤,不敢相信虞青凤一个字都只会读不会写的婢女,竟然比他们两个考过科举、当官的文人还要通透。

  虞青凤后知后觉,惧怕和抵触真的喜欢上裴无厌的自己,不就是跟田磊一样?

  这还真是当局者迷。

  没错,虞青凤就是田磊,裴无厌就是大黄。这么比喻好像是有点对不住裴无厌,但他的确就是大黄啊。

  既然虞青凤认定田磊不应该因为与大黄的缘分短暂,就拒绝大黄,不应该因为早晚要分离就拒绝相聚,那么自己又为什么要拒绝已经箭在弦上的感情?

  没错,剧终之后,虞青凤的确不能确定自己将身归何处,但她现在能够确定的是她是真的对裴无厌动了心。

  因为害怕分离就拒绝内心的感受,扼杀已经冒头的感情萌芽吗?好像不是这个道理。

  而且,情难自禁,这是虞青凤说扼杀就能扼杀得掉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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