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凌云刚死,还没怎么安定下来呢,不想又冒出这么两个冤家对头来——唉,这可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听说凌云的遗体被练南春等人劫走了,李瑞允目光微微一凝,掩去眼底的潮涌,幽幽叹了一声道。

  白羽却漫不经心地撩了撩眼皮,腔调散漫道:“这又有什么,现在皇上都听命于我天枭、整个大宋江山都是咱们的了,区区两个女子又有何惧哉?”

  “话是这么说,但是‘庆父不死,鲁难不已’,对她们还是不可麻痹大意——”

  李瑞允低首垂眸,略作沉吟,然后抬头望着李之山道:“李统领,你立即安排人去打探一下这两个人的音讯,一有消息马上来报。”

  李瑞允的话对李之山来说简直比圣旨还管用,他忙不迭地应了一声,疾疾转身出去了。

  李瑞允眼睛漆黑如墨,原本幽沉的脸色此时显得更为锋锐,缓缓道:“只是还有一事我想不通:安排孙国雄押运棺椁出城之事只有我们几人知道——消息封锁得如此严密,怎么还是被外人知道了?”

  他望了众人一眼,眉目肃然,语气中隐有严厉,“你们千万不要说,劫棺杀人之事只是巧合。”

  众人脸上现出微微意外而迷茫的神色,皆面面相觑,讷讷不语。

  丁进之的心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心想:“李瑞允这话什么意思?现在书房里就这么几个人,他这话弦外有音,含沙射影,难不成是怀疑我走漏了消息吗?”

  他此时已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欲开口辩解,却又觉得没什么必要,心头已不自觉地笼罩上一层阴霾;但他毕竟在朝中在官场博弈多年,什么样的场面没有经历过,心思敏捷,很快便调整好了眼下局促被动的局面。

  他表情十分轻松,随口道:“我等对李公子向来都是忠心耿耿,却不知李公子这话何意?……”

  李瑞允微微眯了眯眼,幽然道:“诸位的忠心李某自是明白,可是各位身边的人……”

  丁进之坦然迎视着对方那含了几分探究的目光,略略有些动容道:“我等自会严密排除身边的可疑人等,一旦发现异常立即来报,请李公子尽管放心。”

  李瑞允眼眸里含了一抹若有似无的笑,“那就好。”……

  虽然方才在御书房里跟李瑞允“对峙”的过程中,丁进之老谋深算,随机应变,没有落在下风,但他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欣喜或庆幸,心里只有深深的郁闷与悲哀。

  垂头丧气回到自己府里,肩膀沉重地耷拉着,步履也变得沉重而无力,就像一只失去了希望的动物。

  一头扎进书房里,软塌塌瘫坐在书案后的椅子上,丁进之只觉身心疲惫,从未有过的挫败感油然涌上心头。

  费尽心思,竭力讨好,甚至自己的女儿丁梦轩不明不白死于李瑞允手中,他都不敢有半分的怨言——没想到,到头来竟然还是这样的结果,李瑞允依然不信任自己……

  窗外的阳光透过薄薄的帷幔,在他身前投下一片和煦的光斑,却无法温暖起他内心的阴霾。

  这时书房外面传来一阵急促而欢快的脚步声。接着门一开,他的宝贝儿子丁继英兴冲冲地闯了进来。

  丁进之不由皱了皱眉。心想:“这个毛手毛脚的臭小子,怎么一点眼力劲儿也没有,没见我正烦着呢,就这么冒冒失失地闯进来,而且事先连个招呼也不打?”

  “爹,您总算回来了!”瞅着丁进之,丁继英笑容满面,清朗的眸子里光华流转,映着午时的日光荡漾着潋滟的神采。

  丁进之耷拉着眼皮子,一副懒得搭理他的神态,“什么事情这么高兴啊?”

  丁继英心花怒放,风神俊朗的面容上显得神采飞扬,“爹,难道您老人家忘了明天是什么日子了吗?”

  “什么日子?”

  丁继英道:“明天是您孙子延睿的百日寿诞啊!”

  “延睿的百日寿诞,这么快就到了?”

  丁继英眉飞色舞道:“可不是吗,儿子正要请示您老人家明天怎么安排呢?哎,听说最近京城里来了个戏班子……”

  丁进之下巴微扬,语调端得漫不经心,“明天只把几个亲朋好友请来庆祝一下就行了,用不着大张旗鼓的,也不用请什么戏班子。”

  丁继英不解道:“为什么呀?”

  丁进之瞥了他一眼,“如今是多事之秋,张扬什么?只管照我说的去办好了。”

  “爹——”

  “好了,你先出去吧!”丁进之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临了还没忘了补充上一句,“记住,没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不许再来打扰我。”

  丁继英嘴巴撅得老高,满脸不高兴。

  他还想再分辩几句,岂料姜是老的辣,丁进去已不失时机地在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之前,便抢先一步把话题接过来了:

  “还有,以后再进来的时候,记得要侍从通报,这么冒冒失失地就闯进来了,一点大家公子的礼仪都没有,又成何体统?仁义礼智,忠义廉耻你不懂吗?巴啦巴啦……¥$&#%^的……”

  丁进之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又开始长篇大论、没完没了地教导起了儿子。

  丁继英只听得头昏脑胀,目瞪口呆,三魂出窍,四体不安,赶紧脚底抹油,逃之夭夭了。

  ——唉,这个老爹就是厉害,在教导儿子这方面简直就是登峰造极、炉火纯青啊!赶紧溜吧,要是再不走,别说是灵魂出窍,恐怕连小命都难保啊!

  瞅着儿子惊慌失措、迅速逃离的情形,丁进之沉郁的眸子里浮起一抹阴谋得逞的笑意。

  ——小样,就是吕文正、何禹廷、李瑞允、凌云那么难缠的人物在我面前都自愧不如、甘拜下风,就你这样的毛头小子,哼哼!……

  打发走了那个桀骜不驯的儿子,丁进之又吩咐侍从把家人丁义、丁信找来。

  “吕秋月最近一段时间可有什么不妥之处?”因着儿子丁继英,他自然而然便联想到了儿媳吕秋月;这个女子怎么说也是吕文正的女儿,可得仔细提防着点。

  丁义似有踌躇,没有搭话。他现在是丁府的代理管家,府内琐事繁多,千头万绪,对这些细枝末节的问题一时也无暇顾及。

  丁信心思灵敏,此时察言观色、马上不失时机地接过话茬道:“小人侍奉公子与少夫人的时候多些,只见少夫人整日守在房里,与丫头秀明等人悉心照料着孙少爷,并无什么不妥之处。”

  丁进之手捻须髯,沉吟着点了点头,“嗯,那就好。丁信,你要好好地扶侍公子与少夫人,一但发现异常情况,马上来报我;若是其中出现什么差池,我亦唯你是问!”

  丁信诚惶诚恐,连声道:“是,是,小的记得了。”

  “好了,没什么事,你们先出去吧!”丁进之心烦意乱地冲着他们摆了摆手。

  众人都出去了,书房里又重新安静下来。丁进之的心情依然郁闷,就像有块沉重的石头压抑在胸口,窒闷得喘不过气来。他忍不住仰起头,发泄似的“啊”了一声。

  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孤独的声音回荡着,像是对他的过去、现在乃至将来的一种无情、无绪、无措、无奈的嘲讽。

  暮色渐浓,黄昏的晚风狎昵地透过窗棂,轻柔地抚慰着疲倦的心灵。秋天微微的凉意如丝绸般融入血液,营造出一种寂静而神秘的氛围。

  李瑞允此时正在后宫饮酒,婉儿陪在他身边,揽着他的脖子,软语温存地与他说着什么。

  李瑞允并非乐不思蜀地沉溺在温柔乡里了,而是他实在太累了,不仅是身体累,更多的是心累,他需要以暂时的放松缓解一下疲惫的情绪。

  所以今天晚上他才要婉儿来陪他。

  婉儿姓杨,原本是他安插在晋陵王府的一条眼线;后来凌云在晋陵王府养伤被她举报,她的身份也因此暴露,于是她便又回到李瑞允的身边,重拾旧梦,做起了李瑞允的情人。

  当然做情人并不是她的终极目标,因为李瑞允的原配夫人丁梦轩已死,正房空着,而这个位置正是她梦寐以求的。于是今天晚上借着这个机会,在酒酣耳热之际,她便娇声嗲气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暧昧的气氛掺杂在空气里,不受控地发酵着,丝丝缕缕向外扩散着。

  李瑞允此时已有几分醉眼朦胧了,他乜斜着眼睛笑道:“我们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吗,干吗还要拘泥于那些陈规陋习,啰里啰嗦地搞这些繁文缛节,多麻烦啊!”

  也许是受到了某种致命的蛊惑,婉儿轻轻抬起手,替他捋了捋额前的碎发,带着几分撒娇的口气道:“不就是一个名分吗,你给我好了……”

  周围的一切仿佛都虚化起来。她清晰地感受着他温热的气息,眼睛只一眨不眨盯着他,焦灼地等待着她内心里不知临摹了多少次的愿望能够得以实现。

  李瑞允眼眸漾起纯粹的黑,见不着底,却又带着极端的吸引力。他迷离着目光盯着她看了一刻,然后笑着点着她的鼻子,醉醺醺道:“你呀,知足常乐便好,不要那么贪,就像一只喂不饱的猫啊!”

  说着摇摇晃晃站起身,酒的作用使他的足下有些虚浮,他踉跄着脚步向内室走去。

  默默望着他的背影,婉儿心里一阵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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