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过后,整个玄阳城一片银白,鳞次栉比的亭台楼阁披上了一层无瑕银装。

  这里是大熵的国都,四州三百二十六郡的集权之地。

  大熵国祚千年,地大物博,疆域辽阔,人口千万计,兵甲数百万。

  而这一年是永安二十年,明武皇帝继位后的第二十个年头。

  这二十年,经过皇帝陛下的铁腕治国,大熵已是到达了千年未曾有过的盛世顶峰。

  以至于后有歌者曰:明武大帝罪在宗庙,却功在千秋万民。

  何为罪在宗庙,陛下以庶出夺位,血洗皇宫,戮尽宗室,圈禁先皇,缢死前朝皇后皇妃十七人,一一罪名,皆是悖逆祖宗,大逆不道之过。

  可陛下功绩亦是亘古未有,内有废井田、殉葬之旧礼,鼓励农耕,开创科举。外有南平蛮夷,北灭羌狄,为大熵拓土两千余里。其赫赫功勋,足以比肩大熵开国太祖皇帝。

  然而如此铁腕皇帝,却也有柔情的一面。譬如很是宠女儿。

  皇帝一共有十三位子嗣,四位皇子,九位皇女,其中,尤其宠爱最小的女儿,安阳公主。

  安阳公主,年方十七,闺名洛君月,那可是当今大熵庙堂内外非常尊贵的女人... ...不,应该是少女。

  这位公主虽非皇后亲生,却被皇后视如己出。七岁那年,生母公孙氏因病薨逝,皇后与公孙贵妃情同姐妹,不忍其女落魄受难,收做女儿,从此摇身一变,成为了大熵嫡公主。

  十四岁及笄之后,只因说了一句丞相府好看,第二年皇帝便敕封了一套与丞相府同等规格的公主府给她,并封号安阳,享食邑五千户,与大熵郡王相同。

  这也是大熵开国以来,公主所享受的最高规制。

  然而又有谁能想到,这样一座从未有过先例的公主府,此后却将护佑大熵千年不衰。

  ...

  ... ...

  安阳公主府就盘踞在玄阳城西南面,占地三百亩,地势开阔,后有一整片的湖泊。

  那气派恢宏的门脸儿也自与别处不同,三间高挂红布喜字灯笼的兽头玄色大门,门前阶上守着十来名衣衫鲜亮的家丁,阶下时时刻刻巡逻着两队皇家虎贲卫。

  这便是大熵规格最高的公主府,其受宠程度可谓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晨雾未散,足足三百亩的府邸里,到处都是除雪的哗哗响声。唯独金碧辉煌的主院和府中东北角一处偏僻小院静悄悄的,显得与周围格格不入。

  这金碧辉煌的主院,自是公主所居之处,早已在晨曦之时,里面的雪便被上百个下人悄悄抹去了。

  至于这一处偏僻小院,原来是建造公主府的几十个力工所住之处,建成后便彻底荒废,直到这个月,才被收拾出来,于昨日迎来了新主人。

  一大清早,薛君忧就被一阵“哗哗”的刺耳响声给吵醒。

  他睡眼惺忪地推开窗户,望着院里除雪的那几个吃力下人,厌世如仇的起床气一下子就被压了下去。

  他脊背挺拔,面相和善,单看温文尔雅的举止,让人觉得是一位春风得意的年少儒将,可唯独目光中隐隐藏着锋芒,三分如鹰视,七分似狼顾。

  独坐窗前清醒了一会,薛君忧从案上拿起一本兵法,随手翻阅起来,这兵法不算太难懂,要比上辈子看得《六韬》与《孙子》简单得多。

  “唉。本想着回来参军入伍,然后熬到能为你们报仇雪恨的那一天,可惜造化弄人,恰逢薛家遇难,薛家好歹养活了我,生恩不及养恩... ...为报养恩,这驸马我不得不做。但是放心,你们的仇我也终会报,不然可对不起你们带我来这世界走一遭。”

  薛君忧看了一会,转头望向天空,朦胧胧的只好似那一日。

  云下薄雾霭霭,地上血红殷殷。

  那年薛君忧一岁未到,却经历了这个国家最为惨烈的一天,那一天被称为东溟之乱。

  是远在东海之外的溟国人突然发动的一场偷袭。

  身材矮小的贼寇连续几日假扮成客商渡海,于东州碣石口登陆,次日攻进东碣城。

  入城后,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仅用了二十三天,便将城中三十万军民生生屠绝。

  听说弃尸那日,碣石口崖下的海水被血染成殷红色,堆积的尸体甚至比水面还要高出七八尺。

  薛君忧命好,在干草垛里亲眼目睹了生父生母被斩首,姐姐被七八个贼寇玷污后,濒临饿死之际,被路过的薛家救下。

  薛家那时便是熵国相当有钱的商人,贼寇屠城时,养祖父掷下一千万两白银买了全家的性命,最后见薛君忧可怜,便一起带出了东碣城。

  自那以后,薛君忧成为了富家少爷,可他日日都被噩梦所惊醒,薛家遍寻良医也根治不了。

  直至十岁那年,薛君忧被一个名为红袖真人的老道看上,并收做徒弟,教授了整整十年的武功枪法。

  待薛君忧有了真才实学后,果然那种噩梦减退不少,他这时方才意识到,或许是死去的生父母一家想让他替家国报仇雪恨。

  想到这里,薛君忧茅塞顿开,如果上辈子活着是为了凑数。那这辈子,报国雪耻,带三尺之剑立不世之功方是他真正的人生。

  就这样,薛君忧学成归来,毅然决然的选择了投军。

  当然,报国雪耻有无数条路可以走,而且科考入仕、投入那些朝廷权贵的门下是最快的捷径。

  至于薛君忧为什么选择了最没有希望的投军,那完全是因为他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大熵国祚千年,却从来没有过商人的地位,就是商人再有钱,也不可穿华服,考功名,入朝参政,这是亘古不变的明文规定。

  薛君忧作为商人的后代,根本没有参加科举和投入权贵门下的权利。唯一的出路,只有通过在军中当炮灰而一点点获得军功。

  至少大熵的将军向来是讲军功不讲家世,大熵历朝历代中,虽没商人出身的将军,可白丁、罪犯出身的将军却有先例。

  薛君忧心里想得明白,要想入仕,他就只能卡一卡这个漏洞。

  可天有不测风云,薛家正赶上这个节骨眼出事,是被牵扯进了一桩贪污大案里。就在全家几十口等着问罪斩首之际,薛家被当朝丞相林讼找上,并做了一场生意。

  那生意便是做这驸马... ...

  啊!扑通!

  正当薛君忧沉思的时候,眼前突然多了一个人头。

  是圆滚滚,怒目圆睁的人头,而且七窍还挂满了殷红殷红的鲜血。

  薛君忧猝不及防,一个重心不稳,直直摔进了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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