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日西斜,医馆厅内。

  留一缕胡须的老郎中从屋内走出,双眉紧锁,重重叹了一口气。

  薛君忧见了,心里一惶,忙问:“老先生,伤情如何?”

  老郎中又叹一声,摇摇头:“伤口都已是做了处理,只是伤者气息紊乱,心脉微弱,能否好转还要看过不过得去今晚。”

  “处理?”薛君忧疑惑,不解问道:“我兄弟是被地痞无赖打了,虽说右肩还被插进一把匕首,但瞧那深度,应该不至于伤到筋骨才对,而且位置更不会致命啊?”

  “新伤倒是不致命。”老郎中应道。

  薛君忧一听,眉毛紧皱,也就是说还有旧伤?

  老郎中似乎读出了薛君忧的心,脸色悲切的解释道:

  “老朽摸其骨,伤者似是胸腔肋骨断裂三根,右股小腿部疑是遭重器所伤,应是碎裂... ...这倒并非伤及性命的,唯一致命的,要数左臂那四指宽,深可见骨的一道凌迟伤口。老朽观其已是流脓发聩,危害周边皮殖了。”

  听了这番话,薛君忧的心里骤然一沉,短短十天不到,自己的好兄弟竟然遇到此种惨绝人寰之事。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薛君忧自幼见惯了血,也曾在这方世界立下誓言,此生再不为那碎银几两忍辱求生,只讲究一个快意恩仇。

  心里似是做出了打算,薛君忧从袖中掏出携带的所有现银,交给老郎中道:“我兄弟今夜就劳烦您照顾了,还望您能多多看护。”

  老郎中见了,立刻推拒:“这太多了,老朽只收应取之数即可,万万使不得。”

  薛君忧不依,强硬塞给他,并交代道:

  “您只管收着,若是撑过今夜,我也希望他能在您馆中疗养,全当借宿与汤药钱,若是撑不过... ...我这兄弟只有一个年仅十六的妹妹,因无父无母,至今也没有找到夫家... ...如遭不幸... ...”

  说到此处,薛君忧顿了很久,方才继续开口道:“如遭不幸,到时小妹必将手忙脚乱,还望老先生能帮忙料理后事。”

  说罢,薛君忧后退一步,双手互握合于胸前,又冲着老先生躬身重重行了一礼。

  “好,好,你只管让他妹妹过来。老朽到时一定帮衬。”像是看出了薛君忧那似有决绝的心意,老郎中立刻扶起他来,并告知道:“那马九整日都待在宣扬门往北百米外的闹市上,那里有家酒楼,唤作欲仙楼。这是玄阳百姓人人皆知的事情。”

  薛君忧脸色一惊,望着老郎中道:“您知道我兄弟是被那马九所害?”

  老郎中直言:“玄阳城百姓受马九欺凌已久,也就只有那天杀的恶霸能下出这般毒手。

  小伙子,老朽不劝你以自保为重。大丈夫,应光明磊落,快意恩仇。你且自去,这里你只管放心,老朽尽力而为。倘若遭其不幸,这医馆倒也不介意多个伙计,自不会让那丫头没有安身之处。”

  薛君忧点点头,心中一腔热血翻涌,转身便离开了医馆。

  ... ...

  薛君忧离开医馆后,却并未直接去寻那马九,而是先去了王氏兄妹家。

  王家在城西一处老巷子里,这巷子已是有些年头,周围都是岁月留下的斑驳痕迹。

  只身入巷,走到最里头那一家门前驻足,面对着薄薄一对木门,薛君忧的心中却是万分沉重。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挑苦命人。

  他从不畏惧死亡,可无比害怕死亡降临前的气氛,尤其是肩头顶着至亲之人的死亡宣告。

  在原地沉默了许久,薛君忧才做好心里准备,深深呼吸了几口,推门而入。

  刚迈进门槛,只听见由土墙砌造的主屋里传出簌簌响动,很快,两道身影从中出来。

  这院子很小,所以她们很快便来到了薛君忧身前,看到王溱溱那双因噙泪而憋红的眼,他的心里就一股子酸楚。

  “... ...薛大哥,哥哥呢?”王溱溱抬头,声音不仅还和之前一样发颤,甚至还嘶哑了些。

  云霓把她揽在怀里,不停拍着她的肩膀,希望她能好受些。

  薛君忧望着她的眼睛,说了一半真话却也说了一半假话:“情况有些糟,砚辉的伤口已经流脓溃烂,染上了热病,若是身子一直热下去,可能会波及到性命。”

  “啊?”王溱溱侧脑一痛,险些昏厥。好在云霓事先有在旁边安慰,才不至于昏死过去。

  意识缓缓清醒回来后,王溱溱连忙抓住薛君忧的衣袖,噙在眼里的热泪仍是没有涌出来:“薛大哥,那我哥哥现在在哪?我去照顾照顾他。”

  “在出事那个巷子往西三百步的医馆后院,我已事先知会了那里的郎中,让你过去照看砚辉,这一阵子你就先去那住吧。”

  王溱溱立刻点点头:“那我这就回去收拾收拾东西。”

  说完,王溱溱手忙脚乱的匆匆回屋。云霓则是留在原地,俏丽的小脸上写满了踌躇。

  可气氛沉默半晌之后,她还是下定决心开口道:“驸马爷... ...您会去寻仇吗?”

  “会。”

  薛君忧的声音很平静,却更像是某种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静的让人压抑,静的让人心惶。

  云霓低头,想起驸马爷拳打初雪时的景象,想劝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劝。

  当她进入那巷子里,发现地上躺着的两人一死一重伤时,她其实就已经感受到了驸马爷心中的雷霆之怒。

  可对方毕竟是四公主的人,又是干弟弟,若是伤了,这梁子一定是要结上的。

  思来想去,云霓还是低声劝道:“驸马爷,奴婢都听溱溱说了,是那马九强逼她做妾,而且还出手重伤了她哥哥,有公主在,帝都府府尹一定会还他们公道的。”

  “公道... ...”薛君忧低声重复道,话未说完,又转身望着眼前一院事物。

  拴在柴火垛前的瘦弱老黄狗,满地溜达的五六只土鸡,连院里晾着的衣物都不比公主府下人用的抹布。

  这个地位,这个封建的时代,这种人又怎配享有公道二字?

  薛君忧一时感慨万千,开口说道:“公道只存在于双方身份平等之上。安阳在,王氏兄妹的冤屈得以伸张,可安阳能一辈子为他们申冤吗?可惩罚了那马九之后,他们身边也有那威风赫赫的千骑黑甲吗?”

  云霓无言,马九那种恶霸无赖,确实难保不会做出什么秋后算账的事情来。

  见云霓无话,薛君忧看着她又说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世间的不平比比皆是。何况我本也不是伸张正义,世间的不平降临在世人身上没事,可降临在我亲近人的身上... ...却是不行。”

  话音很平静,可云霓对上那道深邃的目光却是心中一冷。

  这目光,三分鹰视,七分狼顾,外散阴冷入骨之寒,内藏睚眦必报之厉。

  有那么一瞬间,她竟然从驸马爷脸上看到了陛下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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