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勇男中尉问道:“老大爷,这《沂蒙山小调》还有什么故事呀?……”

  赶驴车的老头儿笑道:“那当然有了!二位首长问我《沂蒙山小调》的故事,算是问对了人了!呵呵……”

  洪勇男中尉凑趣儿的说道:“老大爷,你就给我们讲一讲《沂蒙山小调》的故事呗。……”

  “中!中!中!……”赶驴车的老头儿从腰间拿出旱烟袋,装满了烟之后点上,吧嗒了两口之后这才郑重其事的讲道:“要说这首《沂蒙山小调》,沂蒙山的老少爷们儿,大姑娘小媳妇儿们已经唱了四十多年了。这四十多年里《沂蒙山小调》已经成了沂蒙山的代名词。你可以不知道沂蒙山,但是不能不知道这首《沂蒙山小调》。这首《沂蒙山小调》还是一九四零年打鬼子那会儿,驻扎在沂蒙山的抗大文工团团员李林和阮若珊创作的一首歌。可是那会儿《沂蒙山小调》不叫《沂蒙山小调》,叫做《反对黄沙会》。……”

  洪勇男中尉本来说完让赶驴车的老头儿讲《沂蒙山小调》的故事之后,又后悔了。他生怕赶驴车的老头儿再讲出二鬼子为非作歹的故事来,惹得“三姓家奴”朴英植怒不可遏。现在一听没有二鬼子什么事儿,洪勇男中尉这才放下心来。他看了一眼“三姓家奴”朴英植,他没想到一首《沂蒙山小调》还蕴含着很深的历史背景,就好奇的问道:“《反对黄沙会》?‘黄沙会’是什么呀?……”

  赶驴车的老头儿把旱烟袋在自己的鞋底子上磕了磕,笑道:“‘黄沙会’就是一个哄骗我们老百姓,无恶不作的会道门。他们不打鬼子,专门祸害老百姓,和咱们八路军作对。咱八路军的文工团教老百姓们唱《反对黄沙会》,就是要让老百姓们知道‘黄沙会’净干些养活孩子没屁股眼子的事儿。后来,山东军区政治部文工团的李锐云、李广宗、王印泉这首《反对黄沙会》歌的后面加了两段歌词,重新记谱,定名为《沂蒙山小调》。这三个老伙计也没有想到,这首《沂蒙山小调》一下子唱火了。哈哈……”

  随着赶驴车的老头儿开心的大笑,“三姓家奴”朴英植也笑道:“是呀!这才叫‘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呢。哈哈……”

  尽管冬季的山路一呲一滑的很难走,毛驴车还是在欢声笑语中,不知不觉之间走完了十多公里的山路,进了黑石沟。这里,群峰巍峨,奇石嶙峋,如禽似兽,似人如物,无不栩栩如生。一进黑石沟,“三姓家奴”朴英植不住打量着四周,心跳不由得快了起来。四十二年过去了,这里的每座山峦,一草一木,甚至白雪皑皑的山坡,他看在眼里,依稀还是那样熟悉。都说蒙山无石不松,无松不奇,更奇的是它们竟能生长在花岗岩绝壁上。当地的老百姓不是自古就流传着“石为母,云为乳,蒙山奇松不知土”的说法嘛。可是黑石沟何尝不是也如此,两侧山上那一排排郁郁葱葱、高大挺拔的苍松翠柏,可不就像当年的无数八路军烈士,他们昂首挺胸的矗立在那里,仍然守卫着这一带老百姓的安宁。

  突然,黑石沟两侧的山头上响起了“嘀嘀哒……哒哒嘀……”激昂的冲锋号声。“三姓家奴”朴英植不由得魂飞魄散,差一点从驴车上摔下去。“三姓家奴”朴英植捂着脸,用力晃了晃脑袋,又揉了揉眼睛,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不是冲锋号声,而是自己的痼疾耳鸣。“三姓家奴”朴英植惊魂稍定,心中不由得暗骂:“他妈了个吧子的!这点儿倒霉的事儿都过去四十二年了,自己咋还跟惊弓之鸟似的,一惊一乍的!……”

  “三姓家奴”朴英植四五年前耳朵就有嗡嗡的响声,可是等他静下心来听又没有了,开始的时候他并没有在意。可是慢慢的,耳朵里的声音越来越大,就像有只蝉在耳朵瑞安了窝,时不时“叽叽喳喳”地叫。就像他刚刚被越南南方游击队俘虏时,那些越南人就像开批斗会一样,高兴不高兴就在他耳边把他的祖宗十八代中的女性都关怀一遍。“三姓家奴”朴英植整天头晕目眩,心烦意乱,根本听不清,也不愿意听别人说话。为了自保,他就时不常的嘱咐自己:“自己个儿耳朵不好,就得夹起尾巴做人,别老跟欠儿登似的,整天二虎八叽、毛愣三光的。说话办事得有点谱,多说点拜年嗑儿,别总武武玄玄的瞎忽悠。得学会用爱语结善缘,中国的《增广贤文》里边啦不是说‘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嘛,唇枪舌剑不伤身,但容易伤人心。自己可别让人以为唔了嚎疯的,人家就是嘴上不说,心里边啦也犯咯应!……”

  治疗了好久,“三姓家奴”朴英植耳鸣的病才有好转,他的心情这才好了一些。可是不知为什么,耳鸣却选择了一个错误的时间,在一个错误的地点,向他发出了一个错误的信号。让“三姓家奴”朴英植把耳鸣当成了四十二年前让他心惊胆战的冲锋号,差一点让情报总局堂堂的少将高参,未来的中将副局长出了一个大洋相。

  “三姓家奴”朴英植偷偷看了一眼洪勇男中尉,见他比比划划的和赶驴车的老头儿正聊得开心着呢,心中不由得纳闷儿:“真是奇了怪了!这个洪勇男中尉,咋专门和胶东的老头儿这么投缘呢?而且这个洪勇男中尉还是个故事迷,这又缠着赶驴车的老头儿讲故事呢。嘿嘿……这个洪勇男中尉似乎有投敌叛国的危险倾向,等回去的!……”

  只听洪勇男中尉说道:“这个事儿我知道,不论干好事还是干坏事,后来都会有报应,只是时间早晚而已。呵呵……老大爷,我是不是有点唯心主义呀?……”

  赶驴车的老头儿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洪勇男中尉的问题,说道:“俺们山东是圣人之乡,除了信仰‘仁、义、礼、智、圣、恕、忠、孝、悌’,还相信‘莫瞒天地昧神祇,祸福如同烛影随。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洪勇男中尉连连点头说道:“嗯……我们那儿也常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呵呵……老大爷,你再给我讲个故事吧。……”

  赶驴车的老头儿伸手捋了捋山羊胡子,笑吟吟的又去拿腰间的旱烟袋。洪勇男中尉急忙从兜中拿出“红塔山”香烟,抽出一支恭恭敬敬的递给赶驴车的老头儿,说道:“老大爷,您抽这个!……”

  “谢谢你了,小首长!你那个两头一般粗的烟俺抽不惯!……”赶驴车的老头儿推辞了之后,又举起了手中的旱烟袋笑着说道:“还得来这个,过瘾!呵呵……”

  赶驴车的老头儿“吧嗒”了两口旱烟袋,又讲起了《今古奇观》中《蔡小姐忍辱报仇》。这个故事,不仅洪勇男中尉没听过,就是“三姓家奴”朴英植也是第一次听到。

  赶驴车的老头儿讲到最后,说道:“其年冬天,朱源亲自按临扬州监中取出陈小四与吴金的老婆,一齐绑赴法场,剐的剐,斩的斩。正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若还不报,时辰未到。哎呦……咱们到地儿了!……”

  赶驴车的“老头儿”跳下驴车,把毛驴栓到路边的一棵树上。指着山上,对“三姓家奴”朴英植和洪勇男中尉笑道:“二位首长要想祭奠在一九四二年末‘反扫荡’那前儿,在‘黑石沟战斗’中牺牲的一百四十三位八路军的烈士,就得上山去。这山路挺滑的,二位首长拿着这两根树枝当拐杖,兴许有用!……”

  “三姓家奴”朴英植和洪勇男中尉抬头望去,透过苍松翠柏,只见山顶上矗立着一座高耸入云的塔。“三姓家奴”朴英植发现,这座烈士纪念塔外观上和他参观过的位于栖霞县牙山前怀英灵山上的“胶东抗日烈士纪念塔”几乎一摸一样,也是呈六角棱形,只不过要小许多。尽管“三姓家奴”朴英植离着纪念塔足有二三百米,但是仍能看清楚烈士纪念塔上镌刻着“黑石沟战斗烈士纪念塔”十个遒劲的大字。

  “三姓家奴”朴英植和洪勇男中尉开始小心翼翼的上山了。赶驴车的老头儿跟在后面,不断的提醒“三姓家奴”朴英植和洪勇男小心脚下,千万别滑倒了。

  “三姓家奴”朴英植边艰难的爬山,边十分感慨的想起了当年,也是这样寒冷的冬季,他所在的关东军所属的“浅井中队”运动到这里,遭到了胶东八路军的主力十六团二营的伏击。“三姓家奴”朴英植清楚地记得,也就是在这个黑石沟中,号兵兼旗语兵小岛爬上路边的一块大石头,抄起腰间的军号刚要吹的时候,就被第一批飞来的手榴弹炸死了。他的战友们在八路“嘀嘀哒……哒哒嘀……”刺耳的冲锋号声中,迎着满天飞来黑老鸦一样的手榴弹,冒着八路雨点般的子弹,边一呲一滑的向山上攻击着,边狂热的高声大叫着:“シューズ(冲锋)!……天皇万歳!……”

  令“三姓家奴”朴英植感叹的是,自己所在的“浅井中队”那是关东军中的精锐,接受过近乎残酷的日式训练,却被一群“叫花子”一样的军队打得溃不成军,真是莫大的耻辱。他至今都不能理解,那些个吃不饱、穿不暖,就连武器都不全的八路,打起仗来为什么那么悍不畏死?他小的时候在家乡吉林长白山东麓的和龙县就听大人们说过:“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

  当时“三姓家奴”朴英植对这句俗语并不理解,直到“黑石沟战斗”之后,他才彻底懂了任你有多大的本事,要是遇到一群拼命的人,你唯一的选择就是赶紧逃命。以至于,在以后的四十二年中,“三姓家奴”朴英植的心理产生了很大的阴影。

  当爬到了山顶上之后,洪勇男中尉训练有素,还没觉得怎么样,可是,“三姓家奴”朴英植却捂着胸口,像狗一样“哈哧”、“哈哧”的喘着粗气。让他十分诧异的是,那个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赶驴车老头儿却神定气闲,又拿出旱烟袋,装上了烟叶。

  赶驴车的老头儿见“三姓家奴”朴英植注意自己,就笑了笑说道:“一瞅首长就是坐办公室的,身子骨儿就金贵着呢!呵呵……不像俺们这些小老百姓,整天价在山沟里边啦刨石头,不是上山就是下山,早就习惯了。……”

  “三姓家奴”朴英植苦笑道:“哎呦……啥金贵不金贵的,让老同志见笑了。我这一是上了几岁年纪,比不得年轻人。二呢,也确实缺乏锻炼!呵呵……”

  “呵呵……要不咋是首长呢,您就是谦虚!……”赶驴车的老头儿“吧嗒”了两口旱烟袋,笑着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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