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月花荫处,暗香向北飞。

  花楼醉人意,蝉鸣载杀机。

  今夜的月格外明朗,碧空如洗,便见群星闪烁。

  纪师在【听幽堂】内喝着酒,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异香隐隐传来,撩拨动人心,微品血燥热。

  “嗯!?”

  纪师若有所觉,不由收回了目光,转身望去。

  夏蝉鸣步踩金莲,缓缓走入堂中,她今夜的妆扮颇为紧致,额发浅覆,明眸含光,朱唇轻点,娇俏中不失妩媚动人。

  “听说【花荫楼】来了位绝色的美人,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纪师轻笑,举起酒杯示意,旋即便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公子见笑了,我这身皮囊怎称绝色?”夏蝉鸣柔声轻语。

  说着话,她看向纪师桌案上的酒壶,招了招手道:“云雀,怎用这等俗酒招待公子?换【赤玉烧】来。”

  “是。”

  旁边身着五彩衣裙的少女深深看了纪师一眼,便要起身换酒。

  “酒就不用换了……左右也不是来喝酒的。”纪师抬手,按住酒壶。

  云雀见状,看向了夏蝉鸣,后者点了点头,云雀便退在了一旁。

  “那公子此来所为何事?”

  “美人,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纪师轻笑道:“你们打开门做得什么生意,难道不知道?”

  “花荫楼的生意与别处不同,来人所求不同,在这里能够得到的自然也有所不同。”

  说话间,夏蝉鸣转身,走向正堂上方的神龛,那里却是供奉着一株枯木枝。

  “所求不同?来这里当然都是找乐子。”纪师淡淡道。

  “别人或许是,可公子却不是……”夏蝉鸣走到神龛前,焚香祭拜。

  “我见公子气度不凡,流连风月,却心不在此,就如那皓皓明月,显身夜色,却露光明,凡人往往所见,不过迷障罢了。”

  话音微落,炉中的香火却已点燃,清心静气,将刚刚那等燥热撩人的香气彻底给压了下去。

  “所见皆为迷障?”纪师目光微微眯起:“美人果然不是美人……”

  说着话,他目光轻移,落在了神龛上供奉的那截枯木枝。

  “这是什么?”

  纪师知道,三百六十行,行行都有自己的规矩和禁忌。

  风月之地,往往供奉得都是桃花仙人,又或者是狐仙一流,以求桃花永驻,魅惑众生,恩客源源不断,来日以求正果,能够早日脱离这俗欲横流。

  可是像这等供奉枯木枝的倒是头一回见。

  “公子难道不知?”夏蝉鸣诚信祭拜,头也不回道。

  纪师一愣,沉默片刻方才道:“我小时候在为爹书房里见过一本古书,叫做【列仙观悟】,颇为有趣,上面倒是有一段记载。”

  “愿闻其详。”

  古时候,草冠郡有位富商,成亲不久便意外受伤,动了命根子,再也无法探索生命繁衍之奥秘。

  那商人颇有家财,寻了多少良医,吃了多少药,可依旧支棱不起来。

  后来,一位老道路过此地,给那商人留下一株枯木,枝叶凋零,根木垂败。

  老道说,此乃仙根,掌管人间阳气,只要将其供奉起来,日夜祭拜,富商便有可能开枝散叶,再续香火。

  从此,商人早晚三炷香,以三牲供奉,日夜不辍,老道也就住了下来。

  所有人都觉得商人疯了,竟然信了一个骗子的话。

  谁曾想,三个月后,富商的妻子怀孕了。

  话到此处,纪师会心一笑,看向那截枯木枝:“莫不成美人供奉的也是掌握阳气的根苗?”

  “阳……”

  夏蝉鸣欲言又止,旋即浅浅一笑:“这世上哪有风月之地,供奉让自身有孕的东西?”

  袅袅香火中,夏蝉鸣转过身来,虚无中,她的容姿越发绝色撩人。

  “公子听说过蝉蜕吗?”

  “蝉蜕!?”纪师微微一愣,不解其意。

  “蝉虫蜕变之前,都会附着在生机勃勃的树枝之上,一旦蜕变开始,便会从那树枝汲取养分,等到蜕去旧壳,焕发新生,那截树枝便会化为枯木。”

  夏蝉鸣看向身后那截枯木枝,幽幽道:“每一截枯木,便象征蝉的新生。”

  “嗯!?”纪师闻言,更加疑惑了。

  花荫楼乃是勾栏之地,与这蝉蜕有何关联!?

  “九百多年前,神宗灭法,诛杀【九宝灵蝉】一脉,千里夏阳山,寸草不生,绿荫尽化焦土……”

  就在此时,夏蝉鸣话锋一转,淡漠的声音中透着一丝冰冷,就连旁边的云雀都是面色不善地看向纪师。

  “当年,【九宝灵蝉】一脉的高手被斩杀殆尽,神宗敕封镇南王时,曾经用二十八只金蝉之身,炼成【镇海王金冕】作为御礼,赐给镇南王府,世代传承,以示天恩。”

  夏蝉鸣的声音越来越大,冷冽的目光犹如钩子一般,死死地盯着纪师。

  “公子身为镇南王世子,应该见过这件宝贝吧。”

  “你到底是什么人?”

  纪师的面色彻底沉了下来,这时候他再看不出不对劲,那就真是个傻子了。

  “世子猜不出来吗?”夏蝉鸣淡淡道。

  “归墟……九宝灵蝉!?”纪师眉头皱起,若有所思。

  “世子果然聪慧。”

  夏蝉鸣浅浅一笑,她玉手轻展,周身香火荡灭,供奉的那截枯木却是焕发生机,盎然勃勃。

  “归墟的手段当真厉害,藏得这么深。”

  纪师目光沉落,他本身就是【住苗境】的高手,能够瞒过他的耳目,让其察觉不出丝毫的异样,说明眼前这个女人的修为远远在他之上,至少也得是四转灵妖,甚至是五转灵妖。

  “我还没去找你,你倒是主动送上门来了。”

  轰隆隆……

  话音微落,纪师便动了,体内的灵息如同燃烧一般,灼灼炽烈,恐怖的力量甚至将他双腿的血肉撕裂。

  如此力量带来的速度可想而知。

  “江海逐浪身!?”夏蝉鸣一眼便看了出来。

  这种身法乃是镇南王府秘传,据说是源于天下第一捉妖师【江无妖】创立的一门功法。

  此法一旦炼成,体内灵息如江海巨浪,贯通四肢百骸,身形骤起,便如洪流逐浪,消失不见,茫茫汪洋,再也难以捉摸,实在是天下间一等一逃命的法门。

  镇南王府有个规矩,凡是弟子入灵息之境,便现修炼【江海逐步浪身】,因为祖训有言,学会逃跑,才是安身立命之法。

  纪师暴发出来的速度,以【住苗境】的肉身都承受不住,迅捷猛烈,可想而知。

  淋漓的鲜血在狂速中瞬间蒸发。

  此刻,纪师根本顾不得肉身所承受的压力和伤害,他很清楚,面对这个女人自己毫无胜算,生机只有这转瞬之间,哪怕拼掉半条命,只要能够离开这座小楼,他便算是逃出升天。

  嗡……

  几乎同一时刻,纪师的身形猛地停驻,他悬浮在半空中,好似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掌控,就连蒸腾的血雾都凝结在眼前。

  “灵域……五转灵妖!?”

  纪师心头咯噔一下,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灵域,这种大范围覆盖的力量不仅仅能够改变环境,甚至可以影响一切存在的物质,包括自身在内的生命。

  无论纪师的速度有多快,只要他在夏蝉鸣的灵域之中,就逃不过那双“眼睛”,也走不出这座牢笼。

  这便是拥有【灵域】的强者最恐怖的地方。

  面对这种力量,即便是纪师,也不过是蝼蚁而已。

  “世子,你还想逃吗?”

  夏蝉鸣浅浅一笑,无形的灵域陡然消散。

  纪师猛地落地,发出一身沉闷的声响,猩红的鲜血从双腿中激涌而出。

  “不妨再试试。”夏蝉鸣淡淡道。

  “师姐可是修炼出灵域的高手,就算站在这里不动,你也逃不出去。”

  云雀面带讥诮地看着纪师,冷冷道:“师姐,杀了他吧……镇南王世子若是死在了京城,乾帝与镇南王必定会生出嫌隙,到时候……”

  话音未落,夏蝉鸣便抬手打断,同时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提议。

  “为什么?”云雀不解道:“留着他的性命有什么用?”

  “我已经得到确切消息,血河妖胎就在镇南王手中,拿着他的这根独苗,不怕他不就范。”

  夏蝉鸣漠然地看着纪师:“他活着比死去的价值更大。”

  “我明白了,师姐妙算。”云雀点了点头。

  “你能活着,只是因为你是镇南王的崽子。”

  “先穿了他的琵琶骨,将他关起来吧。”夏蝉鸣随意道。

  对付纪师这种【住苗境】的修为,任你天赋再高,修炼得功法再如何玄妙,她也是不费吹灰之力,甚至便踩死一只蚂蚁还简单。

  “我会好好招呼他的。”

  云雀心领神会,点头轻笑,迈步走向了躺在血泊中的纪师。

  “色字头上一把刀啊……老纪,你这是遇上仙人跳了啊。”

  就在此时,一阵朗朗之声从鎏金河上传来,月光下,一道人影踏浪而知,转眼见便如狂风呼啸,吹入花荫楼中,横档在了纪师面前。

  “妈的,又让你给装到了。”

  纪师抬眼,看着眼前来人,不是李末又是谁!?

  “嗯?上苗境!”

  夏蝉鸣见有人闯入,只是愣了一下,仅仅一眼,她便看出了李末的修为。

  这般年纪,便有如此修为,即便在京城之中都算得上是出类拔萃,更不用说她在李末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异样的气息,就如同黑夜中的迷雾,竟然无法勘破。

  这是夏蝉鸣踏入五转灵妖境以来都未曾有过的事情。

  毕竟,站在她面前的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上苗境】人类而已。

  “妖孽,你踏马就等死吧……”

  此刻,见到李末的纪师仿佛又有了底气,他“蹭”地一下便窜了起来,腰杆子比起刚刚更加挺拔。

  “你踏马也不打听听,这是什么地方……天子脚下,王法之地,你踏马跟我玩仙人跳?”

  纪师冷冽狂笑,张扬的目光如同刀子般在夏蝉鸣和云雀身上扫过。

  面对这样的声势,夏蝉鸣都不禁蹙起了眉头。

  这里毕竟是京城,惊动了玄天馆的高手,她们肯定就走不了了。

  纪师似乎是看出了夏蝉鸣的担忧,故意笑着问起了李末:“老李,你带了多少人马前来?”

  “就我一个。”

  空气突然安静的可怕,纪师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凝固,他以一种极其不理解,甚至埋怨的眼神看向了李末。

  “你这么看着我干嘛?谁踏马逛窑子带齐人马?参观吗?”

  李末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反唇相讥道。

  “你……”

  纪师双目圆瞪,跟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喉咙蠕动,不知该说什么。

  那可是五转灵妖,拥有灵域的高手,你一个人过来干什么?

  “笑死我了,我以为来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原来就是多了一个送死的。”

  云雀笑得花枝乱颤,看向李末的眼神甚至透着一丝同情。

  “李末……我知道你的名字,洪门新贵,黑剑传人……原本这次也是要带你回去的。”

  夏蝉鸣的眼中泛起一抹别样的异彩,对于李末,竟然没有丝毫的陌生。

  显然,他也早已进入到了归墟的视线之中。

  “妈的,早知道我一个人死,也好过大家一起死啊。”纪师咬牙道。

  “你真当我是死人吗?”

  就在此时,李末瞪了他一眼,褪去长袍,活动了一下手腕,缓缓走了出去。

  “你……你要干什么?”纪师愣住了。

  此刻,就连夏蝉鸣也不由露出异色。

  “你要挑战我?”

  “挑战?”李末摇了摇头:“我只是想称称你的斤两……”

  轰隆隆……

  突然,一声爆响惊起,恐怖的雷光在花荫楼内猛地乍起,穹顶瞬间破碎。

  “好快!”

  云雀面色骤变,简直不敢相信。

  刹那须臾之间,李末好似变成了一团雷光,消失在了自己的视线之后,恐怖的力量如须弥山倒,伴随着那璀璨的雷霆,从夏蝉鸣的身后砸来。

  如此恐怖的速度,如此爆裂的力量……就连纪师都愣在当场,未曾反应过来。

  他只是隐约瞧见,一团绛紫色的雷电在夏蝉鸣的身后浮现,恍惚中,两道身影似要碰撞在一起。

  “好雷法,不愧是洪门新贵……可惜你太弱了。”

  夏蝉鸣立地不动,甚至头也不回,一切都仿佛在她的掌控之中。

  嗡……

  就在此时,一股无形的力量如同潮水般扩散开来,绛紫色的雷光在李末的掌中瞬间弥散。

  “灵域!?”

  李末目光微凝,这一次,他几乎是零距离感受到了灵域的力量。

  在撑起的刹那,周围的环境都仿佛成为了夏蝉鸣身体的一部分,充斥着她的生命气息与烙印。

  顷刻之间,李末就如同坠入深海,无尽的洪流向他涌来,周围的压力越来越强,那种绝望与无力恍若黑暗一般,便要将他淹没。

  面对这种力量,任何挣扎都是徒劳。

  砰……

  下一刻,李末横飞了出去,重重地砸破墙壁,被废墟和烟尘所淹没。

  “不入【脉苗境】,还敢跟师姐放对?”云雀冷笑道。

  嗡……

  话音未落,一道恐怖的剑光从烟尘中激射而出,直接洞穿了云雀的头颅。

  猩红的鲜血混同着白色的浆液溅洒了一地,云雀双目圆瞪,至死都未曾再看清那烟尘中的身影。

  “就你话多。”

  弥散的烟尘中,李末缓步走来,他的衣衫业已破碎,双目中的恐怖剑气还未彻底散灭。

  “你找死!”

  夏蝉鸣面色猛地一沉,终于真正动了杀心。

  李末看在眼中,从怀中掏出了那枚羊兴霸炼就的【血丹】,将其吞入腹中,堪比百枚纯阳丹的药力顷刻化开。

  “八九玄功变,金刚不坏身!”

  李末凝声轻语,他的体内神音颤动,如古钟齐鸣,震荡穹天夜色。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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