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府怎么了?”

  “没事。”

  雨落在青石台阶上。

  欧阳戎停顿了会儿后,在王操之疑惑目光下,撑起一把随身的油纸伞,继续往前走。

  自从来了浔阳石窟,雨水就时断时续的,欧阳戎常备一把油纸伞。

  对于这些雨水与白雾,他此前只是有点猜测,但是今日午后,从容女史那儿知晓玄武卫、白虎卫玄妙后,欧阳戎已彻底了然。

  “那汉子的相貌你记清楚没。”

  欧阳戎带着王操之继续往前走。

  他撑伞前行,目视远处,轻声开口。

  刚刚王操之指出瘦脸汉子后,欧阳戎并没有去盯太久。

  “记清楚了,姐夫,不是我吹,我最会记人相貌,堪称过目不忘。”

  欧阳戎点头:“好。”

  王操之看了眼他淡然前行的背影,小声问:

  “姐夫,此人是不是有蹊跷?”

  欧阳戎不答。

  ……

  浔阳石窟其实不止一座大佛,蓝图上还有不少其它佛像,目前都还在规划之中。

  东林大佛是最重要,也是第一座。

  整个浔阳石窟都是围绕它修建的。

  因此东林大佛所在的主石窟,是北岸最大的半露天洞穴,其它次一等的石窟皆以主石窟为核心,依次向左右两侧排开,排列在整个双峰尖北岸的江水边。

  主石窟是一处凹进悬崖山体的半露天洞穴,寻常风雨刮不进去。

  哪怕没有容真前些日子关于防水的叮嘱,欧阳戎在规划建设时,也早就提前做好了防水防潮的相应处理。

  眼下建成后,即使是双峰尖突然涨水,洪水淹了星子坊,也难以淹没东林大佛。

  下午时分。

  双峰尖北岸,主石窟工地上

  气氛肃穆。

  陆续赶来的众人,静立在各自位置上。

  可能是都意识到了什么,容易激起回音的场上,无人喧哗。

  外面天空雾蒙蒙的,雨水越下越大,于是凸显的愈发吵闹。

  白雾笼罩在主石窟外面,这里依旧和前几日欧阳戎观察到的景象一样:

  主石窟内,白雾淡薄,几乎没有。

  主石窟与外面的露天天地,像是有一层隔膜一般,将白雾挡在了外面。

  站在人群前排的欧阳戎,从外面白雾上,收回目光。

  环视了一圈四周。

  今日的主石窟工地上,缺了密密麻麻的劳工身影。

  已经完工的无首佛身,静静端坐在正中央的石壁上,像是等待着什么。

  司天监女官,与白虎卫、玄武卫甲士们,几乎站满了主石窟。

  不过他们都是背对大佛,面朝外面的江水。

  包括宋嬷嬷、妙真在内的司天监出身的女官,标配素白宫裙。

  易千秋、李从善、段全武也是跟随各自禁卫的服饰颜色。

  白虎卫甲士是白袍白甲,玄武卫甲士则是黑袍黑甲。

  纵观全场,几乎只有白与黑两种颜色,整齐站立。

  欧阳戎也是一件月白色常服,融入其中。

  他算是明白,容女史为何让他低调一点,不要穿绯红官服了。

  妥妥的显眼宝,兼挨揍目标。

  就像战场上你作为主帅穿得光鲜靓丽,时刻提醒敌人冲过来抽奖斩首一样。

  只有容真。

  一袭大紫的盛装宫裙。

  孤身伫立在队伍最前方,在无首大佛的面前。

  她似是仰头姿势,与无首大佛对望。

  本就低矮娇小的倩影,在高达上百尺的大佛面前,失去了尺度感,与一粒沧海中的蜉蝣无异,只有象征高贵神秘的紫色,牢牢的吸引着全场所有人的眼球。

  包括欧阳戎。

  他没由来的想到,容女史那件洗得发白的紫色肚兜儿。

  也不知道今天穿过来没。

  欧阳戎晃了晃脑袋,甩掉这道有点不着调的念头。

  思维发散归发散,但严肃场合怎能想这种不正经的事情。

  欧阳戎暗道。

  若是让容女史知道了,脸蛋上泛起的寒冰估计能冻毙全场观众。

  某人悄悄加快了些手中把玩的佛珠的转动速度。

  欧阳戎环视一圈下来,有不少意外发现。

  除了刚刚中午一齐吃饭的主要布防成员外,眼下的主石窟,还来了不少他意料之外的人:

  多日不见的老杨头。

  还是那副老样子,搬了一条板凳,坐在人群后方的一处帐篷边,低头翻阅一本大部头,不怎么引人注目,像是只是换了一个摸鱼翻书的位置……此前他听容真说,前些日子老杨头是去了新州狱大牢,不知今日为何也来了。

  还有一道熟悉的女子身影。

  安惠郡主。

  不过今日和他一样,都是低调穿搭,一身类似孝服的肃穆黑裙,在人群之中并不起眼。

  欧阳戎的眸光微微挪开,落在了卫安惠身旁一个随行汉子身上。

  这汉子面生,粗犷北人长相,国字脸,一身黑服,披有一件类似马褂的短衣,此衣方便骑马,还头戴便于日晒劳作的巾帻,穿搭形似阿力,是驾马的舆夫打扮,不过他头上带有一条白布条,与一身黑色马夫装并不搭配。

  应该是卫安惠的马夫或护卫。

  欧阳戎目光挪开。

  他四处找了一圈,没有发现那个瘦脸汉子的身影。

  至于队伍中的妙真,依旧是一副淡漠端庄的姿态,丝毫不见有何异样。

  这时,欧阳戎察觉到队伍后方传来动静,与周围人一起转头看去。

  只见,老乐师抱着一把琴,缓缓走来,有些迟到了。

  不过此时此刻,没人出声训斥,皆安静的看着他。

  容真离开佛像脚下,亲自迎上前去。

  只见一老一少碰头,也不知容真朝旁边的女官耳语了一句什么,几位女官立马上前,将老乐师带了下去。

  老乐师身影消失,不知去了何处。

  这时,欧阳戎余光瞧见容真手里攥有一物。

  仔细一瞧,是一串白玉佛珠,圆润光泽。

  他此前从未见容真戴过。

  她瞧着不像崇佛之人,也不知是不是洛阳那位女帝赐下,就像他手里这一串“免死一次”的檀木佛珠一样,不过容真这串瞧着比他的这串高级一些。

  这时,场上动静令欧阳戎回过神。

  只见容真重新回到大佛脚下,那里架有一处高台,容真站在上面,回过头,正好俯视全场。

  她环视一圈全场,淡淡道:

  “开始吧。”

  欧阳戎听到类似“卡滋卡滋”的声响。

  转头一瞧,看见了那些颇为熟悉的滑轮和绞车,正被一群白虎卫甲士给拖出来。

  是上次星子湖工地,林诚准备完成佛身合体的吊重工具。

  没想到这一次,终于要派上用场。

  它不需要劳工人力,只需要数十只牛、羊等畜力拉运即可。

  这一群押运道具的白虎卫身后,跟有一队司天监女官。

  女官们押运着东林大佛的佛首,进入主石窟,佛首上的油毡布已经被解开,松散的披在佛首上面,遮住周围的万千目光。

  佛首被运送到了大佛脚下。

  滑轮、绞车还有畜力已经准备就绪。

  气氛寂静起来。

  当那一张油毡布从佛首上滑落的时候,欧阳戎的眼睛被佛首的金光略微刺了一下。

  容真说,这是某种涂抹了金漆的黄铜材质。

  大佛的佛首慈眉善目。

  根据离闲某次吃饭时说过的话,东林大佛的佛首面貌,是模仿当朝圣人的。

  欧阳戎微微仰头,观望了下,发现确实如此,依稀是那位圣人模样。

  黄金佛首缓缓上升。

  不过在此之前,欧阳戎看见有一队女官主动上前,对这尊佛首进行细致检查,似是每一处都不放过,排查到底。

  不得不让人猜测,是不是上次蝶恋花主人藏剑在佛首中、暴起杀人的事情,引起了警觉。

  眼下司天监女官们,对于黄金佛首里里外外、仔仔细细检查完毕,佛首被吊起来,开始归位。

  欧阳戎看见四周的石窟山崖上,有不少白虎卫甲士与女官们潜伏盯梢。

  他们之中不少人,在仰头打量上方天空,也不知道在找寻什么,或说在预防什么。

  一看就是对某口鼎剑产生了应激反应。

  欧阳戎压住笑意,在人群中低调的端详。

  黄金佛首按部就班的被吊起,保守起见,是一点一点的升高。

  从它升空,到抵达无首佛身的断脖处,前前后后花费了足足半个时辰。

  但主石窟工地上的众人,全都目不转睛的盯着它,没人刻意发出声响,像是生怕打断了它。

  中途,主石窟外面不时有女官快步入内,在容真耳边汇报一些情况,也不知道是涉及外面哪处位置布防。

  她冷静应对,下达指令。

  其余时间,这位冰冷冷宫装少女都是背手仰头,保持闭目姿势。

  静静等待着什么。

  无首大佛的断脖处,做出特殊处理,就是为了方便今日这样的身首合体,有使它们严丝合缝的机关。

  这是出自欧阳戎之手,他很熟悉,旁边的王操之对这个也熟悉。

  所以,当黄金佛首触碰到了佛身断脖处,几位工匠攀附上去敲打一番,放下工具,朝下方的容真做出几个手势后。

  欧阳戎几乎是场上第一批反应过来东林大佛已经彻底合体的人。

  容真像是没有察觉到上方几位工匠们的提醒手势。

  她背手仰头,闭目不语。

  依旧保持如此姿势。

  于是乎,攀附在大佛脖子处的几位工匠、滑轮、绞车还有数十只牛羊畜力,皆维持原样,停留原地,没有人率先散伙。

  这导致场上,不少非专业的女官、甲士们,以为东林大佛的身首合体还未结束,一个个都目不转睛的盯着前方。

  欧阳戎身后的王操之,左右四望了下,有点疑惑的拉扯了下欧阳戎袖口。

  他压低嗓音道:

  “姐夫,不是好了吗,难道是咱们出错了?佛首不是安上去了吗,怎么都不说话……”

  欧阳戎头不回,轻“嘘”了下。

  王操之低头看了眼欧阳戎垂落下来的袖口里,被他手掌缓缓转动的佛珠。

  他眼观鼻鼻观心,闭口不语起来。

  全场亦是如此。

  容真不动,他们也不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外面的雨水越下越大,又越来越小。

  直至雨停,已经是日落月升,处于深夜了。

  中途当然有一些杂乱疑惑的声响,不过训练有素的女官与禁卫甲士们,眼见自家长官都不动,也按捺下来……这等素质,在这个时代,估计也就这些职业军人与洛阳宫人,才能大规模做到了。

  到了子夜,已经有不少人肚子咕噜响了,包括王操之,眼睛里也多了些血丝。

  渐渐的,即将拂晓。

  某刻,容真终于睁开眼睛。

  她回头望了眼石窟外面风平浪静的江水。

  又与欧阳戎对视一眼,后者明白她这一道眼神。

  没来。

  云梦越女们没来。

  天南江湖的反贼们没来。

  袭击……没来!

  容真突然开口:

  “先吃饭。”

  全场寂静片刻,旋即,陆续反应过来的众人,皆是陡然松一口气。

  场上响起一阵集体吐气的声浪。

  连吊架上面不敢下来、昏昏欲睡的工匠也清醒起来,赶忙爬下来干饭。

  一时间,整个主石窟内的气氛顿时松懈下来。

  白虎卫、玄武卫的将士各自扎营,煮起食物。

  本就过惯了军旅生活,这点熬夜强度,和那种风餐露宿、奔袭千里的急行军比,不算什么。

  王操之脚都站麻了,立即开溜:

  “姐夫你歇着,我给你打饭去!开小灶,必须开小灶……”

  欧阳戎从他背影上收回目光,看了眼前方大佛脚下的高台上,那一道腰背依旧挺直的紫衣倩影。

  他走去,拾阶而上,来到高台,与容真并肩站立。

  二人默契,都没说话。

  这时,天地之间突然亮堂。

  是破晓的第一束天光,它来自远处大江尽头的地平线……红日抬起头,这束光芒刺破夜幕,同时也刺破了一直笼罩在浔阳石窟外面的浓郁白雾。

  欧阳戎陪着容真,一齐仰头看去,只见这一束金黄阳光打在东林大佛慈眉善目的脸庞上,配合上反光的金漆,金灿灿的,十分刺眼。

  欧阳戎眼神略微恍惚。

  建成了。

  心心念念的东林大佛,终于建成了,落地浔阳!

  这是西南阵线的新压舱石;是他与浔阳王府重返京城的最大依仗;也是容真、易千秋、宋嬷嬷等不知多少朝廷中人的政绩功劳。

  目前来看,并没有遇到导致林诚星子湖大佛失败的突发袭击……等等。

  仔细想想,若不是有他这位浔阳百姓的新门神,若不是有【匠作】杀的冒火,林诚已然得逞,星子湖大佛早已建成,因为天南江湖反贼们本就没有挡住。

  这么一想,安然了许多。

  虽然总觉得有点不对劲,但又挺合理的。

  欧阳戎用力揉了一把胡渣脸庞。

  容真仰望金佛,小手紧攥那串一齐泛起金灿灿光泽的白玉佛珠。

  欧阳戎听到,她有些干燥缺水的粉唇间传出轻微的呢喃声:

  “成了……真成了……没来吗……一点障眼法而已,就被吓住了……现在本宫有大佛了,你们拿什么斗,岂不是更加没法翻盘……唔……到底是我们阵势太过吓人,还是一直都高估了你们……”

  欧阳戎回头,看了一眼。

  太阳照常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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