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卑。

  这个词好像刻进了赵许昌的骨头里,让他处处退让,让他再也不敢大声说爱。

  明明是平民窟中一起玩到大的好兄弟,祁营洲有着横冲直撞的自信,能把爱慕毫无顾忌的说出口。

  他不行。

  每年令婵生日他都会给令婵准备礼物。

  可只敢在暗处,看别人送给令婵他看都不敢看的珍宝。他送不出去,太廉价,配不上令婵。

  最后攒了一面墙,跟着令婵工作了有钱了,礼物也越来越贵。

  他跟别人说,这是给女朋友的礼物。

  这是他对令婵最大的肖想和冒犯。

  他对自己说,等礼物塞满了一面墙,他就去找令婵告白。

  ……

  告白没成功。

  那一天,他听到好兄弟看着令婵的照片,眉飞色舞的介绍,“这我未婚妻!”

  “虽然现在还不是,但是很快就会是了!我好喜欢她!改天把她带给你看~~”

  其实祁营洲和令婵已经解除了婚约,他们没关系了。

  可是赵许昌说不出口,他看着祁营洲白天是社会精英,努力工作、学习,被霍家人交口称赞。

  晚上回了家在夜里,喝酒,抽烟,发疯。

  最好的兄弟,最爱的人。

  他的手踹在兜里,捏紧了礼物盒尖锐的棱角。

  痛苦直达心脏。

  ……

  赵许昌在令婵的公司上班。

  某天早上他遇见令婵,在电梯门口。

  令婵表情冷漠,低着头,手机屏幕的光照的脸色淡白。

  令婵的侧脸真好看。

  令婵好像感受到旁边有别人的目光,着眉转过头,却发现身边没有人。

  躲在消防通道里的赵许昌松了口气,他不敢见令婵。

  就好像他的画。

  他画了那么多令婵,侧脸,背影,却没有真正的令婵的正面。

  他不敢看,不敢想,不敢画。

  他爬楼八层楼,出了楼梯间,刚好令婵从电梯里走来,诧异的看他,“你怎么爬楼梯?”

  他气喘吁吁,努力压住喘息让自己看起来体面,“锻炼身体。”

  ……

  赵许昌学的就是计算机编程相关,他在某一次调试公司的产品时,神使鬼差的制作了一个属于自己的电子ai。

  他将令婵的影像资料一股脑的放进去,于是AI有了和令婵一样的声线和口癖。

  赵许昌在操空页面中输入了自己的名字。

  ai开口:赵许昌。

  自己的名字,在熟悉的声线和陌生的语调中,他感受到耻辱的幸福。

  令婵是天上的月亮,是他永远不配触碰的人。他平庸平凡平平无奇,只能看着令婵和别人在一起。

  令婵和霍九柯分手了。

  他蠢蠢欲动,想再和令婵告白,他问自己的ai:你觉得,我们有相爱的资格吗?

  ai:没有。

  ai:但是我爱你。

  一样的脸,一样的声音。

  赵许昌每一次的激动的心跳都砸在刀尖上。

  他沉默半饷。

  他又问ai:令婵会喜欢我吗?

  ai:程序错误,无法解析。

  已经和他聊天一段时间的ai卡了壳,程序错误,需要重启。

  赵许昌对着黑掉的页面发了一会呆,关掉了电脑。

  他不能再深入ai了,这是对令婵的荼毒和冒犯,是超过了边界的爱。

  他失去了他的ai恋人了。

  ……

  【李怀】

  在拘留所里的时候,李怀总是会想起童年的事情。

  那时候他还是跟在霍九柯后面伺候少爷的小跟班。

  他了解霍九柯的小习惯。

  霍九柯很习惯给别人打分。

  作为从小被重点培养的商人家的孩子,他是很会评估各个项目的价值的。

  令婵瘫在他身边咬苹果,听他不紧不慢的写注释打分,某某,70,某某60,某某80。

  令婵:“噫,都好低哦。”

  霍九柯道:“我这是基于他们能力给出的客观评价。”

  他冷静道:“人总要接受自己的不完美之处。”

  令婵:“那你给我打多少分?”

  霍九柯:“……一百。”

  他给自己都只有85!

  霍九柯垂眸,道:“面对你,我无法客观。”

  她不努力,不学习,性格差劲,娇气,从不做表面功夫……但他在心里,偷偷给她开了后门。

  她是他的满分项目。

  李怀偷偷为此作呕。

  他讨厌这个世界,讨厌这些看不起他的,高人一等的所有人。

  令婵对他,同样没有尊重可言。

  可他会在心里,偷偷给她作弊。

  但是令婵应该是不稀罕的。

  她是金尊玉贵的大小姐,他是低贱的仆人。

  二十一世纪了,为什么还有所谓的卑尊?

  李怀做了一个梦,梦里是滔天的战火,他成了少爷,有想要的一切,令婵是上天给他的,最甜蜜的礼物。

  ……

  令婵是一名女特工,专门为政府做一些见不得人的脏事。

  民国十八年春天,令婵接到了一个任务,要勾引一个人。

  燕京大学的教授,赫赫有名的新民主主义者,最犀利的一杆笔。

  令婵仔细研究了半个月,决定藏身在歌舞厅,伪装成一名平平无奇的歌女,勾引他。

  果不其然,他很快上钩,天天来听令婵唱歌。令婵心中不屑,自命清高的文人,不过如此。

  令婵开始尝试靠近他的生活,被他温和又坚定地拒绝。

  令婵好生气!令婵越战越败,越败越战,终于摘下了这朵高岭之花!令婵开始鼓动他,要改变他的信仰,要他倒向你所效忠的政府。他拒绝并且认认真真的教育了你一顿。他说国家大势,说人民辛劳,说他胸中抱负,令婵只觉得他还不够爱自己。

  令婵拼命折腾自己想要他心疼,想要他更爱自己,想要他愿意为这爱低头和令婵站在一起。

  可是不行,他对令婵千依百顺,可绝不会放弃他灵魂和信仰。

  他又一次写了不该写的东西,令婵被要求杀掉他。

  令婵最后尝试了一次说服他,依然失败了。

  令婵好痛苦,令婵告诉自己,这痛苦是源于自己一次又一次在他身上翻车,是因为自己的魅力不足,是因为任务失败,令婵没能完成任务,让你的国家失望了。

  只有这样,令婵才有勇气拿起枪。

  令婵杀了他。

  令婵告诉自己,你没有失去他,你从来一无所有,他从不曾属于过你,他从不向你低头,他只不过是见色起意根本不是爱情。

  他死了,令婵奉命回收烧毁他的手稿,搜遍了出版社印刷厂,找齐了他所有的文字。

  月色皎皎,令婵坐在冰凉的地板上品读他的文字。

  满纸荒唐批判词,字字都是对自己的政府的抨击。令婵气的又把他大骂一通,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只有一张是例外,令婵读了好多遍,怎么也想不通他在写什么东西。

  甚至这个笔名都没有告诉过令婵,她好生气啊。

  后来,令婵知道了,那是他写给你的情书。无一字诉情思,好像是他的小心翼翼的克制与珍惜。

  ……

  李怀是个文人,一个自认为脾气挺好的教书匠。在宛如教科书一样平淡标注的生活中,唯一稍微出格的爱好就是去听歌女唱歌。

  喜欢那些鲜活的喜怒哀乐,喜欢那种十丈红尘里的气息。

  尤其喜欢那个新来的小歌女,爱笑的小女孩,圆溜溜的眼澄澈明亮,李怀总是忍不住多给她一些赏钱。

  小姑娘就笑嘻嘻的凑过来,想和你唠嗑。

  李怀尴尬又不失礼貌的拒绝了,他享受距离感,不想和任何人间建立亲密关系。

  李怀收回上面那句话,谁能拒绝可爱可怜的小姑娘呢,谁能忍心让她甜蜜的小酒窝消失不见呢。

  李怀的小姑娘是小福星,之前就常常热心的帮助李怀摆脱莫名其妙的攻击,两人在一起后,李怀几乎再也没有遇到过袭击。

  李怀多喜欢她啊,百依百顺,有求必应,只除了理想,李怀愿意把你的一切都给她。

  李怀想娶她,询问她的家人亲友。

  “我家里人都死啦,”她笑嘻嘻的说,脸上已经没有了伤悲

  她说,她继承了父母的遗愿,她是个听话的小孩,一定会遵循娘的嘱托。

  李怀知道她说的是实话,心疼极了,摸着她的头,“抱歉。”

  小姑娘歪了歪头,不明白为什么道歉。

  局势越来越紧张,李怀偷偷的想了个新笔名,往形象力最大的报纸投了一篇情诗。

  李怀穷尽所有笔力,想要描绘自己的小姑娘,却又难以说明她的千分之一好;李怀想要的所有人都知道自己是怎样的爱她,又怕别人知道。

  李怀克制,谨慎,斟字酌句,满纸无一情字,又处处是情思。

  李怀想她看见,又不想她看见;希望她看懂,又不想她看懂。

  李怀的情诗被退稿了。

  编辑点评:言之无物,陈词滥调

  原来自己的爱是怎么坏的东西,李怀惆怅的叹气。

  民国十九年冬,开会时,和敌人狭路相逢。

  李怀自告奋勇要将人引开。

  李怀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可是子弹偏了,李怀侥幸留的一命。

  可还是要死的,李怀清楚的知道。

  李怀回到了家,把他的小姑娘抱进怀里,听她软语哀求,温柔的拒绝她最后一次。

  你就要死了,李怀知道。

  没关系,李怀的小姑娘那么好,他愿意把自己的一切都给她,包括生命和灵魂。

  再见。

  ……

  梦醒了,没多久,李怀离开了看守所。

  令婵为他说话,为他作证,并不存在绑架,一切都是她自愿的行为,在令婵的证词下,祁营洲再怎么折腾律师,也就是能是这个结果了。

  李怀无事可做,他找不到工作,也不缺钱,每天坐在床边看日升月落。

  家人受不了,拼命的督促他。

  李怀想了想,开始尝试着写作。

  他没什么思想,没什么高深的目光的见底,他学历高,却是个转进了钱眼里的人。

  他一半钻研怎么赚钱,一般钻研这么伺候人。

  梦里光风霁月的大文学家,也只能是一个梦。

  李怀的书无人问津。

  他琢磨了一下,开始写怎么赚钱。

  意外的广收好评。

  看来他确实不是一个有思想深度的人,也确实没办法努力成为有思想深度的人。

  李怀平静的接受了这个现实。

  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其实从他被驱逐出霍家开始,他心心念念的令婵就和他没关系了。

  李怀的灵魂已经半途折断,而他的身体沿着既定的大道向前走。看似功成名就,社会精英。

  只有自己知道,戳破精致的假面,身体里是怎样千疮百孔,摇摇欲坠的灵魂。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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