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空寺的顶楼。

  十几名带刀侍卫们如鹰般的眼眸死死盯着木窗以及楼梯的方向,而侍候在旁的太监们表情也不算好,额头上的冷汗直流。

  「叶重哪里去了?」

  「他这个禁军守备营统领到底在干什么?」

  老靖王爷重重哼了一声,脸色极为的阴沉。

  谁能想到,今日这般情形京都守备营的那位叶重统领竟然不在陛下身边。

  靖王转过头来对着陆泽使了个眼神,二皇子李承泽看在眼里,心中顿时一沉。

  陆泽直接开口:「悬空寺顶,最难防范,还请父皇以天下为重,立刻回宫。」

  可惜,陆泽这位东宫太子的规劝自然无果。

  只见庆帝镇定自若的端起酒杯,浅尝辄止。

  男人望着窗外的风景,这种时候的他竟是缓缓闭上了眼睛,庆帝开口说话,声音并不算大,但却清晰响亮的响彻在了悬空寺顶楼众人的心畔之上。

  「朕这一生,不知遭遇过多少次明里暗里的刺杀,光是从宫里抬出的,头颅都可以在太清宫前筑起个不小的京观。」

  「你们这群小孩子,怎能知晓当年的天下,是何等的风云壮阔。」

  庆帝忽然睁开眼睛,缓缓扫过众人,眸子里带着股子强大无比的自信。

  尽管额上的皱纹与鬓间的银丝开始侵袭起来已过中年的庆帝,但这个男人依旧如同当年马踏天下时那样的自信,甚至要比那时要更甚。

  「今天这场局弄得漏洞百出,这么一把子根本燃不起来的火,就想让朕耽误祖祭的良时?」

  「为什么要走呢?朕这辈子,退的次数都没有多少。」

  陆泽心中平静,眼神里很合时宜的流露出几分对于霸气帝王的憧憬与仰慕。

  但是在心里却暗暗腹诽,今日悬空寺那把火明显就是庆帝让人放的,因为在祖祭这种重要的日子里负责悬空寺守卫的便是叶家的那位叶重,只是可惜陆泽今天来到悬空寺以后压根没有感受到这位九品高手的存在。

  悬空寺顶层的气氛骤然变得安静无比。

  老靖王似乎因为庆帝的话想到了什么,重重叹了口气,老农似的身形更显句偻。

  大皇子今日一身华贵锦袍,正式封王以后的他性子倒是没有很大的变化。

  他上前一步,行礼以后,沉声说道:「父皇,虽说这个世上没有胆大到来悬空寺行刺您的贼人,但为了龙体考虑,也为了楼下太后以及那些老大人们能够安心,还请下楼。」

  庆帝很欣赏大皇子这样有话直说的性子。

  但这仅仅是站在帝王的角度来看,恰恰这是因为庆帝没有过多干涉这位大皇子,当初的二皇子李承泽也是个醉心于诗词歌赋的皇子,后边干脆被当成磨刀石来培养,成了这般样子。

  只听见侯公公尖锐的嗓音这时候很合时宜的响起。

  「自老奴服侍以来,陛下共遇刺杀七十七次,其中十三次近入到御书房,五次到达陛下十步之内,陛下未曾退后一步。」

  陆泽觉得这位侯公公到了后世,可以去德云社当个捧跟。

  不声不响的就开始拍起马屁...龙屁。

  直至良久以后,悬空寺里都没有半点动静,正在顶楼的众人本以为只是场失火意外的时候,一道凌厉的寒光骤然闪起,刀刃出鞘的翁鸣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声朝着庆帝汹涌而来。

  有刺客!

  心神已经放松下去的顶层众人感到惊骇万分。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位刺客竟然是顶层里面那十几名侍卫中的一个,可能是再也压制不住内心的杀意,在这时候还是选择了出刀。

  庆帝原本正在考究三皇子的功课,凌厉刀光朝着二人闪烁。

  此刻的三皇子直愣愣的站在原地,原本在陆泽婚礼上显得极有气质的小皇子,这时候似乎恢复到了正常孩童表现,闭上眼睛的他,尖叫声响起。

  ——啊!

  尖叫声中,那位刺客的刀锋已至。

  跃然而起的气息彰显着这是位八品上的高手,原本这样的高手放在皇宫算不得什么了不得的刺客,宫中就连九品的刺客都宰过不止一个,真正棘手的是都没有想到这位刺客隐藏在侍卫里,所以这把刀很轻易的突破了皇宫侍卫们的守卫圈。

  陆泽站的位置距离最远。

  但他还是表现的极为「惊骇」,第一时间便朝着刺客所在位置冲了过去。

  陆泽想看看,这时候庆帝还会不会隐藏着他的底牌,还是说庆帝会极为狠辣的选择让儿子挡刀?

  刀光没有砍在三皇子以及庆帝的身上。

  距离庆帝最接近的靖王爷抬起袖口,陆泽看见一支极为秀气的袖箭迅速穿透了刺客的喉咙,空中闪出的血花似乎要比悬空寺下盛开的花朵更为美艳,皱眉的庆帝拉着三皇子往后退了一步。

  窗前的栏杆被刀光余晖砍的一分为二。

  这时候的庆帝已经稍稍展现出来了一丝丝不属于常人的反应跟速度。

  还没有来得及放松,阳光下的楼宇间出现了名全身白衣、手持古朴长剑的男人,接二连三的刺杀竟然联袂上演,谁都不知道这名白衣刺客是何时出现在的顶楼。

  比刚刚那位刺客还要棘手的是,谁都知道这位白衣剑客是一等一的高手。

  不畏死上前的侍卫们几乎瞬间便失去了性命,而原本被侯公公吹嘘着面对刺杀不曾后退过的庆帝这时候终还是往后迅速的退了几步。

  「洪公公快救驾!」

  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洪四庠成为了定海神针。

  尽管庆国皇宫里明面上从来没有承认过这位洪公公便是那位神秘大宗师,但捕风捉影的猜测使得人们认为洪公公是大宗师的概率相当之高。

  当洪四庠与那位白衣刺客交手以后,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而也就是在这时,本次刺杀的真正杀手终于显现了出来,任何人都想不到这次刺杀的真正杀招不是之前那位侍卫,也不是剑法异常凌厉的白衣剑客,而是来自于庆帝的身后。

  负责侍候奉酒的那名眉清目秀的小太监竟然成为了最毒辣的那记杀招。

  就算洪四庠真是神秘的大宗师,这时候也不可能再出现在庆帝身边,挡住那近在迟尺的匕首。

  不知道在悬空寺木柱里埋藏了多少年的匕首,看起来依旧锋利无比,没有人知道这次对于庆帝的刺杀计划究竟是多少年前便开始的,如此严丝合缝的刺杀宛如绝美的乐章般要奏响死亡的序幕。

  陆泽声音响亮:「小心身后!」

  话音刚落,庆帝皱着眉头,吃了一记暗刺,后背的鲜血渐渐晕染了明黄色的黄袍。

  这时候的陆泽成为了距离庆帝最近的存在,他展现出来了东宫太子英勇的一面,拎起供台上的铜制盘器箭步上前,朝着小太监的脑袋上便砸了过去,势大力沉的一记使得小太监倒地不起。

  陆泽朝着庆帝背后看了一眼,急忙道:「父皇...」

  庆帝并不怎么在意后背的伤势,只是澹澹说了句无碍。

  庆幸的是这位小太监并没有什么功夫在身上,陆泽将那柄匕首看在眼里,察觉出来上面可能沾染着剧毒,只是庆帝脸色正常,陆泽估计是大宗师体内的霸道真气发挥了作用。

  这位皇帝陛下,哪怕刀子到了身上都没有选择掏出底牌的打算。

  陆泽不禁都要为他竖起大拇指。

  另一边与洪公公交手白衣刺客见刺杀无果,立刻选择远遁,脚尖在栏边轻轻一点便朝着窗外飞奔而去,洪四庠并没有追,回来后安静无比的的句偻身子在庆帝身边,不发一言。

  「传说中四顾剑有个弟弟,自幼离家,不知所踪。」庆帝对着洪四庠冷冷开口道:「朕倒是要看看他们兄弟二人的脑子是不是都是一样的蠢。」

  洪四庠点了点头,转头朝着庙下飞奔而去。

  谁都看得出来这次的庆帝是真的动了怒气,前面还在说自己当年如何如何,眨眼的功夫就遭遇到了这样的刺杀,乃至龙体都见了血,对于庆帝来说绝对是奇耻大辱。

  原本负责皇帝安全的侍卫们与那些太监脸色煞白,甚至连侯公公这时候都跪在陛下面前,瑟瑟发抖的众人不知道陛下龙体受损给他们的命运会带来怎么样的变化。

  大皇子同样跪在庆帝面前。

  「父皇,儿臣无能。」

  「让父皇受惊,甚至还...」

  大皇子神情暗然,刺客刺杀时候的他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甚至连久在皇城里的太子都展现出来了皇家子弟英勇无畏的那面,反倒是他这个在前线杀敌颇多的没有反应。

  二皇子几个人见状纷纷跪地请罪。

  庆帝并没有怪罪的意思,摇了摇头:「这次刺杀一环接着一环,显然不是短时间内谋划的来,你们虽是朕的儿子,但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也是自然,不必多想。」

  这时候的庆帝忽然想到了什么,朝着脸色并不算好看的靖王问道:「刚刚那袖箭?」

  靖王没有回答,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庆帝了然,神情莫名。

  原来是她当年送出去的那个小物件,却没承想今日用在了朕的身上。

  陆泽隐约的察觉到此刻庆帝似乎要比刚刚刺杀时候更为沉重。

  不久后,顶楼清理完毕以后,楼下诸位大臣们上了楼,庆帝轻轻的搂着受到严重惊吓的三皇子,眼神瞥向上楼的诸位大臣。

  「朕无碍。」

  「诸卿不必过于担心。」

  这一刻的庆帝依旧褪去了之前的怒气,满脸平静,仿佛刚刚那样的刺杀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尽管此刻鲜血的还是深深浸染在了悬空寺庙的木板之上,庆帝的后背浸着血,但制止了御医来治疗。

  「祖祭照旧。」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彰显出来了庆帝的自负。

  哪怕刚刚才经历过那般凶险的连环刺杀,但他在发怒以后又恢复了往日模样,丝毫不在意刚刚发生的那一切,帝王对于过往发生的种种貌似并不会很在意。

  就这样,这回的悬空寺度过了一次极不寻常的皇族祖祭。

  ........

  车帘随着迎风而来的风儿微微飘动,回往京都的车驾洋洋洒洒宛如条长龙,官道外的种种风景这时候再看起来似乎没有了来时那般的鲜艳,陛下遇刺的消息成为了重重的高山,压在了众人心头。

  林婉儿听着陆泽诉说完以后,松了口气。

  她的眼眸里带着担忧。

  不单单是为皇帝舅舅遇刺受伤,更是为了身边的陆泽。

  以后的陆泽可也是庆国的主君,这意味着可能身边丈夫以后也会遇到这般凶险的刺杀,身为妻子的婉儿又如何能够不担心。

  陆泽捏了捏她日渐圆润起来的脸带,直接在上面亲了一口。

  林婉儿啐了陆泽一口,忽然想到了什么,询问道:「今日为何不见叶统领?」

  陆泽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叶重去了哪里。」

  婉儿震惊的捂住了嘴。

  「这...」

  她心里不禁为好友的父亲捏了把汗。

  不管是什么样的原因,今日陛下遇刺是事实,而负责这次祖祭的叶重竟然半天都没有露面,光是这一条原因就足够将这位功劳无数的叶家顶梁柱踩翻在地,而且还是永不得翻身的那种。

  「叶重不是湖涂人。」

  「眼下京中不安稳,这次祖祭又是今年里头一等一的大事,他不可能擅离职守。」

  「除非...」

  婉儿跟陆泽心有灵犀,眼睛一亮的接过话茬:「除非他本就是奉旨去办别的差事?」

  陆泽点了点头,望着婉儿脸色渐好,也没有跟她说明这次叶家的结局可能会怎样。

  最开始的那把子火就是陛下自己烧起来的,目的便是为了让叶家交出把守京都的权力,因为二皇子跟叶灵儿的亲事,庆帝不允许太子有着宰相那样位及人臣的助力,更加不会接受二皇子跟手握京都守备军的叶家成婚。

  尽管庆帝的手笔看起来并不是那么体面。

  「陈萍萍...」

  「这个老东西终于开始试探起来了。」

  「我得加点左料才可以。」

  ......

  入了夜。

  东宫府里走出位黑布蒙双眼的黑衣男人。

  陆泽望着傻妞这般装扮,点了点头:「还真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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