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不孝弟子周列,再也无法侍奉在老师左右了,就此……走了……”

  据知情人所说,周列蓦然有感,盘膝坐在了花谢上,心神开始模模糊糊,口中呢喃,自此坐化。

  得知消息的陈生,身躯一震,靠在了椅背上,心情从未有过的疲累。

  他的身影,贯穿了周列的一生,周列对他的影响,也极是深刻。

  是师徒,又像是亲子。

  他是看着周列长大的,从孩童到少年的刻苦修炼,再到青年的成婚,有了子嗣的欣喜,转瞬中年的沉稳,后续丧妻丧子的悲凉,晚年落寞的离去。

  一百零五年,于长生者而言,是一段不起眼的岁月,但他却感到很是漫长。

  他似是也在这段经历中,渡过了一生,深感世事的无情,转瞬即逝。

  “小周列啊……”

  绿珠低着头在那里抹着眼泪,陈生将周列视如亲子,她又何尝不是,两人没有子嗣,周列的存在填补了这个空缺。

  今日,周列逝去,她心中的悲伤,不比陈生来得浅薄。

  “没什么的,我在呢。”

  陈生心中伤感,但见得绿珠哭得伤心,也得上前去安慰。

  他一直都在,不会让在意他的人找不到的。

  直至,他还在,但在意的人,都将不在,一个人承受住所有。

  “嗯,你在。”

  绿珠扑在陈生的怀里,感到很温暖,这是一个良人,权势极重,但总能在细微之处,对她很是照顾。

  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这是她对陈生的部分认知。

  周列葬在了药庐旁边的一座小山上,陈生一个飞遁过去,就能见到他。

  墓碑前,绿珠在上香,陈生在烧纸,低低的说着什么。

  两人不远处,站着很多人,有药庐的炼丹师,也有周列的亲族。

  不过,这些人都很识趣,没有打扰两人。

  即便是周家的人,也能理解,他们和周列的情感,是比不得这两位的。

  一整套流程走完后,葬礼结束,群人散去。

  “老师,在这里看着你呢。”

  夜里,陈生在龙行殿中,举着烛火,一下就能看到小山上的坟墓,心中多了一抹安定,渐渐走出了悲伤。

  周列一系,在药庐中的声势衰弱下去,关于承继的新人选,有几个老人暗戳戳的推荐,却被陈生压了下去。

  事实是,这并非是一件刻不容缓的事情。

  他需要整理一下心情,至少在近几年内,是不会考量这件事情了。

  接下来。

  药庐稳定的运转着,陈生在位,没有太多的嘈杂,不管是药庐老人、派系之间,都很融洽的在干活。

  这一日。

  药庐中来了一个老人,是对药庐贡献很大的一个人。

  他在位时,药庐就已经发展得很好了,为陈生奠定了一个厚重坚实的基础,方才有后来的一飞冲天。

  “沈老。”

  陈生有些意外,但也给予了足够的尊重,这位对他的恩情不小,让他名正言顺的继承药庐长老之位,也曾在炼制金液大丹时,给了他启迪。

  进入内门后,两人多次探讨丹道知识,称得上是同道中人。

  “许久未见了。”

  沈老很和气,容貌没有太多的改变,头发梳理得很整洁,衣袍干净,就是老了许多。

  “是啊,一直是书信的形式交流。”

  陈生心中,是有些奇怪的,这位早在九十八年前,就从外门脱离出去,一直在内门任职。

  今日,怎么回来了?

  “想回来药庐看看了。”

  沈老的言语间平平淡淡的,但眼神望向药庐,却是流露出了几分的追忆。

  他对药庐的感情,不比陈生浅,也是从这里渡过了大半生,才转去内门的。

  “这是来检验晚辈的绩效来了啊。”

  陈生笑着道。

  他这么多年来,做事勤勉,用心用功,倒是不亏心。

  “哈……”

  沈老也笑了,对于别的继承者,可能需要前人的肯定来巩固权势。

  可是陈生是不需要的,这个后生如今的威势,已是极盛了,在外门之中呼风唤雨的。

  即便他在内门中,成为了一个实权长老,但也没有资格摆谱。

  两人之间,是平等的。

  不管是从丹道位阶上,还是地位上,他这个前辈,都没有半点的优势。

  “多了不少的建筑啊。”

  行走在药庐之中,沈老看到了许多陌生的建筑,已经不是原来的格局了。

  “之前翻修过,扩建到了三十六之数,另外留有论道殿、一个露天的广场。”

  陈生解释着,药庐的底层呈现了爆发式的增长,作为权柄中枢之地,为了更好的管理,只能扩建,才能容纳更多的人才。

  “不一样了。”

  沈老叹息一声,只觉处处都很陌生,道:“常言道物是人非,现在连物都变了,什么都留不住。”

  这世间,没有什么是不变的,万事万物都在变,变得面目全非。

  然后彻底的没了行迹,成为了尘埃,消散在了天地间。

  “沈老,怎的这般的萧瑟。”

  陈生一直觉得不对劲,沈老突然的到来,还有萧瑟的心境,都在透露着有事情发生了。

  “我快要死了……”

  沈老看着陈生,用极为平静的语气说道。

  “怎的这般的快,是否有暗疾,可是能续命。”

  陈生眉头一皱,心中估算着,确实是大差不差了。

  沈老走了差不多百年,即便在离去时,还算年轻,但这段时间,对于筑基境太长了。

  他有些不舍,这应该是他在外门中,最后一位关系密切的前辈了。

  “不能续命了,已经吃了很多延寿药物了。”

  沈老摇了摇头,他也是一位二阶顶尖的炼丹师,最善养生,也不缺修炼资源。

  早在三十年前,他就吃了许多的延寿药物了,今年就是他的大限之年。

  “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陈生问道。

  沈老是药庐中走出来的,是一个对药庐有极大贡献的人,若是有后人或是门徒,想要归来,他会给予一个照顾的。

  “没有。”

  沈老依旧是摇头,他一心修炼,将权势当做工具,进入内门,是去求金丹大道,但终究不成,已是再无念想了。

  陈生长叹一声,沈老是纯粹的修道人,却是让他这个后辈,连敬献一点心意的机会都没有。

  沈老走时,将己身的二阶炼丹师传承留了下来。

  同年,陈生收到了消息,沈老故去,他在外门的长辈,尽数凋零。

  ……

  星夜。

  陈生坐在庭院小石凳上,手上拿着一只星盒,解析着上面的禁制。

  近一百年了,他到现在,还差两成左右的进度,才能将其彻底的解开。

  随着人物凋零,他越想越多,想到了洗龙河秘境的幽河,想到了星盒,想来了绿珠。

  但这种东西,念头越多,只是多添烦恼。

  锵!

  想得烦躁了,陈生索性站了起来,手上拿出了铁剑,当即于庭院中,对着群星,将斩星剑诀修炼了起来。

  他一剑斩出,剑光闪耀,气意倾泻而出,带来精气神的空虚,但心上杂念,却是减去了几丝。

  舒坦!

  这种心中澄澈的空灵境界,让陈生着迷,他修道渐久,许多人情羁縻,压得他发闷,却又不舍抛却,只能撑着。

  今夜对星斩,一剑又一剑。

  剑剑不绝,剑剑宣泄。

  庭院中剑气横空,煊赫光芒照耀黑夜,不见陈生的身影,只能见到一团光影,似是将时光扭曲,腾挪到另外一方天地。

  星光扭转,三十年滚滚走过,似剑风,如剑雨,犀利无比,打残凋败许多人和事。

  陈生夜夜斩星,但这离愁别绪的念头,却是不曾斩灭,只得减少,突又增多,维系在一个平衡里。

  第三年里,跟陈生有旧的内门长老穆如风逝世。

  第七年,一直在药庐这边购买丹药的大烽道人,不再出现,据他那个成长起来的弟子来信,说是坐化了。

  第十五年,程煜树、何止、齐落等药庐老人,相继离去,陈生麾下得力的老一代,尽数凋零得干净。

  第十五年到二十六年间,到是一段宁静的岁月。

  可惜的是,到了第二十七年的时候,边地五大仙宗之间,出现了间隙。

  那一年,地龙翻身,将一座掩埋的地宫带出,五大仙宗的修仙者进入,看到了许多的珍宝,厮杀得很厉害。

  其中,一卷经文被撕碎,五大仙宗各自捡取了几页。

  当时没人将这当一回事。

  后续就是这部经文强横的厉害,上面阐述了更为上层的境界,还隐隐藏着惊天动地的线索。

  自此,围绕着经卷的杀劫,席卷边地。

  “执法殿要六千养血丹。”

  “裕物殿要五千极品凝气丹,五千养血丹,一千吞灵丹。”

  “内门三冯峰,要四千回春丹。”

  “外门清海峰,一千极品凝气丹。”

  “炼药堂要一阶灵草各色上千株,越多越好。”

  ……

  “把我这里当许愿池了,要什么就有什么。”

  陈生做在了偏殿中,翻看各脉送来的文书,越看越想骂人,自战事起来,药庐的丹药用耗,达到了一个恐怖的境地。

  这个时候,本应是相互妥协,四方协助的。

  陈生有心顶上去,但各大道脉的要求,都太离谱了,索要的太多了。

  药庐的炼丹师,日夜炼丹,都无法供应得上。

  一般来说,这些道脉都是报多了,也不是中饱私囊,就是战事焦灼,丹药难免供应不上,为了自家丹药的正常供给,索性就多报了。

  让他郁闷的是裕物殿,战事一起,诸方修炼资源不够,就拿药庐的丹药去换算填补,真将药庐当成小金库了。

  过分的是内门的道脉,你们不会去找炼药堂啊,跑外门来干嘛。

  转头一看,差点被气死,炼药堂恬不知耻的将秋风打到他这里来了,索要灵草。

  “消耗太大了,再这般下去,就是拼家底了。”

  骂归骂,陈生还是得酌情调配,没了丹药应援,己方修仙者的死伤几率将上涨,此消彼长,就是落败。

  所以,在势均力敌的情况下,战争就是拼家底,看谁耗得起。

  陈生将能给丹药的道脉,起步削减了一半后,开始划分份额,让三十六殿的炼丹师,配合炼制。

  哪个炼丹师的适合,拿手什么,哪个适合统筹做事,性情如何。

  还有,府库中库藏多少,现有的灵草产量和规模,取用损耗,都得计较清楚。

  只有将这些烂熟于心,才能将药庐这个庞然大物的力量,彻底的施展出来,不会自相矛盾。

  “游野,尚渠过来一下。”

  药庐老一辈的五大走后,新人上位,游野和尚渠成为了新的大管事。

  两人都是在论道殿中崛起的,一个心中存有大意,刚烈勇猛,一个小心理智,善于思考,都很得人心。

  “长老,可是有事吩咐。”

  不一会儿,尚渠和游野走了过来。

  两人正值当打之年,虽然形体上略有不同,但身上都有一股昂扬朝气,极为喜人。

  “按照着上面的记载,将份额派发下去,其余的伱们可另行安排。”

  陈生将两张纸张拿出,上面记载了各种安排,由游野和尚渠两人执行,并在一些操作空间大的地方,可随心意,算是一种磨练。

  “是。”

  两人将任务表拿起,贴身收好,已是驾熟就轻了。

  “长老,我今日翻出了你写的一篇策论,太过精彩了。”

  尚渠停顿了一下,从怀中拿出了一篇策略,却是陈生说客青萍谷,将其拉上广秀仙宗后,引起战端,一时有感所作。

  当年,这篇策略就经由青萍谷一事验证了,是个可行的操作。

  “后勤和丹药补给?你有想法。”

  陈生淡淡道。

  “此次战争,未必不是我药庐的一次机会,只要把握得当,我们将在边地四面开花,掌控着数之不尽的灵草。”

  尚渠眼中,浮现出热烈的光芒,他心中的意气,从未有一刻削减,一直对事物保持着追索的态度。

  对丹道是,对药庐的发展,同样也是。

  “我不赞同,至少现阶段的拼杀,还不到让我们涉险的时候。”

  游野持着反对的意见,就如当年两人在论道殿打斗一样,他是反对粗犷见血的。

  药庐的炼丹师,亲上战场,修筑堡垒营地,固然能开疆拓土,建功立业,但也要见血的。

  他不同意炼丹师上战场,他们本就不擅斗战,安静的在后方炼丹就好了。

  “风险与利益是相等的,你太怯弱了。”

  尚渠还是那个性子,虽然两人任事高位,但还是不对付的,一言不合就开怼时有发生。

  这是性格和处事方法的原因,倒是没有高低上下。

  “此事……不急。”

  陈生沉吟着,搁置了这一提议。

  药庐的炼丹师,确实珍贵,还是先观望的好。

  “那……再等等。”

  见状,尚渠不再说什么,和游野一同退下。

  “若是周璜还在……”

  陈生看着两人的身影,想到了周璜,一阵扼腕。

  这可是他的追随者,如今已是能独当一面了,对方若是不夭折,那将是何等的风采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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