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一点,大街上冷冷清清,一个人影也没有。唯独承美家巷口的路灯孤寂的闪烁着,像是在欢迎煜诚的光顾。煜诚默默低下头,嘴巴咕咚着,就像含着啤酒陷入沉思一般,瞬间酒花的涩味夹杂着精麦的香甜在口腔中弥漫开来,而这正是重生后的煜诚品尝到的成功的滋味。就在煜诚长吁短叹的瞬间,承美抱头哭泣的样子呈现在漆黑的玻璃窗上。煜诚连忙叫代驾把自己送回到承美的住处,可是下车后,他却犹豫了片刻。

  一年前的今天

  煜诚径直跑到门口,输完密码后进到屋里。屋内黑漆漆的,唯一的光线是从电视屏幕散发出来的。电视里正放着无聊的影片,声音这么吵,承美居然缩在沙发里睡着了。煜诚大气不敢出,只得蹑手蹑脚的打开客厅的灯,如此微妙的举动还是承美惊醒了。承美睁开惺忪的睡眼,随后勉强支撑起上身,煜诚吓得不轻,却还是一脸狼狈的走过来。

  “对不起,爸爸的忌日我真的打算跟你们一起去的。但,偏偏和崔行长父亲的寿宴赶在同一天,我实在没法开口。”

  “没关系,去年,前年你不是也没有来吗?妈妈已经无所谓了,所以我对你不存在埋怨。”

  和煜诚意料中的硝烟弥漫不同,承美甚至没有心思再理会煜诚,起身走到厨房用榨汁机榨豆浆。煜诚在承美的身后转来转去,试图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

  “哎呀,家里这么冷,你穿得又少,不感冒才怪。”

  “没事,你回来就没有那么冷了,好歹也是个活人,身上还有点热乎气。”

  煜诚在餐桌旁坐下后,脱掉了袜子。承美端着一杯煮开的豆浆出来,看了看到处乱扔的衣服、袜子,承美的火气一下子窜到了头顶。

  “是不是嫌我不够累?居然变本加厉的祸害人。郑煜诚你到底,想死还是不想活了?”

  “天哪,老婆,老婆家里还有小孩子在呢。”

  一如喝高后的承美嗓门越来越大,引来了孩子的注意,煜诚叽里呱啦的谄媚声音,仿佛在印证自己就是妻子口中所描述的那个不可回收垃圾。承美怒骂完煜诚又开始抱怨起社会,这大嗓门也真是让煜诚无可奈何。忍无可忍的他只好重重的用手覆在承美的嘴巴上,承美这才停止嚷嚷,抬头看向了迅速闪进阴影里的孩子。

  “她已经能理解你的行为了,以后说话不能没有把门的。”

  看着怒目圆睁的承美,煜诚迅速缩回手,趁承美不备又发出一声短叹。

  “这么毒舌的妈妈还想把两个孩子带成什么样?”

  “喝豆浆吗?”

  承美用蛇一般细长的眼睛看着煜诚,煜诚感到自己的额头正在冒冷汗。特别是从承美手中接过杯子的瞬间,煜诚感觉自己的精神都要崩溃了。

  “你这家伙给我听好了,像你这种要权没权,要钱没钱,连搭把手的事情都懒得去做的男人,是没有任何发言权的。你知道为什么我的那几个同学会低眉顺眼的活着吗?就因为她们的丈夫成功了,也只有成功的男人才有发言权。他们就算脾气暴躁、固执死板,孩子们也都得听他们的。但我们这个家不行,我们的人生已经完蛋了,还有什么能教育孩子的?”

  自讨无趣的煜诚只好惋惜的咂了咂嘴。两个人背对背的喝着豆浆,感受着午夜时分的寂静。

  三年前的今天

  屋子里的暖气让人昏昏欲睡,承美站在桌子的一角旁若无人的收拾着,煜诚只好低着头紧闭着嘴,他顿时感觉房子好像变成了病房。斜倪着一动不动像个木头的煜诚,承美苦涩的叹了口气。

  “抱歉,早上是不是等了我很久?因为分部有一些别人无法处理的突发情况,为了把资料递上去,我真是分身乏术了。”

  承美听后嗤的一声笑了,继续收拾着碗筷,这让煜诚更加火大,他拿起面前那杯冷得像冰块一样的水咕噜咕噜的灌了下去。一看到这个像山贼一样的家伙,承美的怒气又开始冒了上来。她眼睛一红,将抹布抛进煜诚正在喝水的杯子里。煜诚吓得浑身颤栗。

  “所以让妈妈伤心的理由就是工作吗?既然做不到就不要给别人承诺,最好连你可能会参加的希望都扼杀在别人的想象之前。”

  “看你说的,我又不是故意爽约,实在是事态紧急,算了,说了你也不会懂。”

  煜诚不耐烦的将杯子重重砸在桌子上,转身朝卧室走去。可能是因为最近的对话都不太愉快,承美的怒气迟迟消散不去,最后她像铩羽而归的女将军一样冲进了卧室,将煜诚连踢带踹的从床上丢到了门口。

  “你什么态度,难道这个世界上只有你一个人在工作吗?!”

  “可这个家的确只有我一个人在工作!”

  一直默默听着煜诚反驳的承美忽然抽动了几下脸上的肌肉,接着“哈哈,蹼哈哈”的放声大笑了起来。看着狂笑不止的妻子,煜诚继续吧唧吧唧的扣着指甲。突然承美停止了大笑,转而凝视着煜诚,从背后拿出一个滚圆得像巨型热狗一样的玩具。

  五年前的今天

  看着整整一桌子被捏扁的空易拉罐,煜诚的眼睛瞬间亮了。凭借他久经沙场锻炼出来的判断能力,大战随时会有打响的可能。早知如此,不如去柯勉的大排档帮忙好了。煜诚只好在心里自言自语。这时承美从卫生间转了出来,她穿着白色毛绒睡衣,走起路来不太灵活的样子,像一只失去冰川家园后无处可去的北极熊。而煜诚感觉自己也好像变成了失明的爱斯基摩老人,只能在原地踌躇彷徨着。

  “请假的事情,我是不是跟你千叮咛万嘱咐过。爸爸离开后,妈妈和妹妹的精神状态都很糟糕,她们已经承受不了哪怕一点点打击了。你但凡有一点良心,都不该让她为了你的爽约难过吧!郑煜诚,还记得我是怎么乞求你的吗?哪怕不是出于怜悯,看在孩子、看在我为了这个家没日没夜操劳的份上,就不能通融一次吗?”

  承美这话听似豪迈不羁,但从她不肯直视的眼睛判断,承美很有可能只是在虚张声势。煜诚和承美做了相当长时间的夫妻了,面对她的这些虚头,煜诚早就已经习惯了,表面上虽然迎合着,实则背地里在看她的笑话。承美对煜诚的心思了如指掌,她只好转过身走进阁楼里的杂物间。“咔嚓、咔嚓。”折易拉罐的行径在神不知鬼不觉的进行,煜诚的每根神经都绷得紧紧的,他瞟了瞟杂物间,目光重新回到地板上,就在他抚着胸口飚唇语的同时,承美也在盯着煜诚的头顶看。突然,一道白光闪过,煜诚被易拉罐正中额顶。

  “你什么意思,怀疑我偷跑出去玩儿了是吗?分行长得了急性胃肠炎需要紧急送医,当时只有我和他两个人在办公室,你让我怎么办?跑出去参加忌日,让他一个人躺在冰冷的地上?”

  “呵呵,分部只有你一个职员吗?为什么不去找别人帮助?郑煜诚,我每次想跟你好好说话,你都会把问题推卸到别人身上。所以这次我不打算原谅你了。你给我走,我今晚不想再见到你。”

  听到这儿,煜诚的脸色立马变了,一双小眼睛里的瞳孔登时放大,他开始用不一样的眼神直视着承美,那种淡漠与愤怒甚至夹杂着喜感的眼神叫人脊背发凉。

  “承美,这可不对啊,这是我家,你怎么能…”

  “滚!我不想看见你!”

  承美扬起嘴角,用手指了指玄关处的门。煜诚本来想找茬的心情一下子消失不见了,就连跑在巷子里的他都像一个躲避追踪的间谍般小心翼翼。

  一阵冷风吹过,煜诚的思绪就此打住,面对着漆黑的房门,煜诚的内心又经历了一番大大小小的波折,但继续想这些也没有什么用,毕竟过去的已经过去了。谁都不会停在原地等待谁。想到这里,煜诚将手中的一整束白菊放在地上,并虔诚的鞠了一躬。

  “爸爸您应该还在这里吧。对不起是我醒悟得太晚,辜负了您、妈妈,承美的期望。请您安慰好她们再走,拜托了。”

  话音刚落,煜诚再也撑不下去了,只好时不时的用公文包挡住脸灰溜溜的朝巷口跑去。当承美走在煜诚的正对面时,煜诚感觉仿佛有曙光照进了自己的人生,麻酥酥的电流感一下子通遍全身。他连忙转过头,但承美却浑然不知道煜诚的存在,她像个傻子一样继续在街上乱走,这让煜诚的心一下子悬到嗓子眼。

  “承美!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这里,发生什么事儿了吗?”

  煜诚拦住承美的瞬间,承美的眼睛通红,她脱掉皱巴巴的口罩,满脸怨恨的痛哭起来。

  “到底怎么了?你先别急着哭啊。”

  在如今这个世界生活的承美看来,煜诚不仅实在,还有一副侠义心肠,不像从前的他那般冷漠。特别是他动情的一拥,那个像刚刚从沼泽中爬出来的承美,心理防线恍然坍塌。

  “煜诚哥怎么办?能去的地方我都去了,就连妈妈失联的老朋友家我也问过了,还有那些爸爸和妈妈经常去的地方,但哪里都没有她。妈妈连手环都没有带,我的电话她根本记不清楚。如果找不到她我,我真的是…”

  不等煜诚反应过来,承美已经将发顶埋在煜诚温热的胸口,煜诚默默的低下头,眼前这个瘦小的女人头上已是白发多过黑发了。不一会儿,他便轻轻拥着承美的肩膀朝最近的警察局走去,承美的身体很轻盈,但煜诚的心情却很沉重。

  如啤酒般金黄的月有重新回归沉寂之中,拉上百叶窗,煜诚顿时淹没在黑暗之中。此时的他,不忍心看承美,因为他怕和承美对视的瞬间,双腿上的筋就像全部断掉一样,整个人会瘫坐下去。

  和煜诚并肩坐在警局中的承美,一直凝视着手里还在用签字笔不停写着什么的警员,脸上带着一副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天生就没有安全感的表情。

  “好的,已经收到报警信息,一旦有任何行踪都会联系你的。二位就先回家吧。”

  警员丢下这么一句话后,站起身,走向走廊。承美也立刻追了出来,再次挡在他的面前,几乎是抖瑟着公鸭般嘶哑的声音问。

  “大概什么时候能找到,她有老年痴呆症,时间太久的话我怕她有危险。”

  “这个嘛,还是得先派出警员巡查一下,毕竟还没有超过一天。”

  承美涨红了眼睛,抬起的手不知如何是好。看着身材枯槁的承美一直揪着自己不放,警员有点进退两难。他朝煜诚露出难堪的神色,想用眼神寻求煜诚的帮助。煜诚连忙拥住承美,但承美再次挡在警员的面前。

  “拜托你通融一下,让我在这里等行吗?我太害怕了,我没有勇气守着没有她的家。”

  “可我们这边没有保障说会马上找到人,如果你依然这么坚持的话,就请自便吧。”

  “谢谢,我妈妈就拜托你们了。”

  虽然煜诚明知道承美的行径与故意折磨自己没有本质区别,但却无力辩驳。一想到这个从表情到言语都像披了层盔甲的女人,第一次暴露自己真实的面貌,煜诚顿觉心里苦涩难当。就在煜诚默默叹气的同时,承美刚好也在那一刻回头望向了煜诚,当看见承美饱含痛苦却强装平静的微笑时,愧疚便悄悄的冒了出来,而每次煜诚都需要借助酒精来将她抑制才行。

  “郑代理你快点回家吧,已经太晚了。”

  “我不要紧,倒是你承美,既然已经举报了,肯定会很快找到的。”

  “嗯。”

  承美试着让自己看起来尽可能坦率,但煜诚还是注意到了她的不安。因为没有了站在她身边的身份,煜诚只好像自言自语一样朝承美低语,但那些难忘的记忆却像落叶一样摇曳。

  “一整天没有吃东西了吧?想吃点什么我去给你买回来。”

  “谢谢,我没有胃口。”

  承美果断的拒绝道,此刻承美的心里产生了仇恨和怨恨。扭曲的情绪高昂,高昂的心灵深沉。偶尔,煜诚凝视着承美的眸子,就像凝视着一个水坑,总是在不经意间露出令煜诚刻骨铭心的面孔。一见到那个远去的承美,煜诚就心烦意乱,看着珠铉的来电,煜诚又感到头晕,深呼吸后,他给珠铉打了回拨。

  “老公,聚餐到现在还没有结束吗?”

  煜诚转过身,看着魂不守舍的承美,这是自己把她抛下之后尝尽人世间酸甜苦辣的妻子吗?想到这里,煜诚抱着手机,低声却坚定的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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