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彬可以说是武将版的张彩。二人都属于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那种人。

  且这二人绝不是只会嘴上功夫的绣花枕头。

  张彩在吏部文选司担任郎中,事事管得井井有条。连挑剔的老天官马文升都对他赞不绝口。

  江彬在边关能够步步升迁,不仅因为他长相俊朗,善于言谈。更因为他的确能打,属于白面飞将军一类。

  一番畅谈过后,常风感慨:“江将军,你的前程不可限量。日后最少也能担任一镇总兵。”

  江彬说话很是得体:“官大官小无所谓,都是御虏护民、为国尽忠。夜深了。今夜在常爷这儿多有打扰,还望您海涵。末将告辞。”

  常风亲自送江彬来到了府门口。以常风的资历,“恭送府门”是对江彬莫大的尊重。

  不得不说,刘瑾还是有眼光的。收了一个人中英杰当党羽。

  临走之前,江彬随口说了一句:“明日末将要赶早到东宫门口侯见,给太子殿下送山西贡物。”

  常风好心提醒他:“太子殿下最喜甲胄。明日你最穿甲胄去东宫侯见。容易让殿下记住你。”

  江彬道:“可是末将听说宫廷有规矩,除大汉将军外,武将不得着甲胄入宫。”

  常风道:“无妨。皇宫的大汉将军们都是我的旧属。我会跟他们打招呼,没人为难你。”

  江彬心道:这位传说中的常屠夫是位热心肠的官场前辈。毫无架子不说,还主动帮忙。今后我得用心巴结。

  翌日上晌,早朝过后。

  江彬身着边军甲胄,跪倒在东宫门口。

  钱宁走了过来,问:“你叫江彬?”

  江彬道:“正是末将。敢问您是?”

  钱宁道:“我是常爷的下属,锦衣卫指挥右同知钱宁。常爷吩咐了,今日改改大汉将军守门的规矩,准你着甲胄入宫。”

  江彬进京之前做足了功课。对于朝中各方各派势力、人物如数家珍。

  他知道钱宁不光是常风最重要的心腹,还是司礼监秉笔、东厂督公钱能的义子。

  江彬连忙道:“多谢钱爷帮忙。待办完了进贡的公差,我去府上敬拜。”

  “敬拜”二字,“敬”是主题,孝敬也。

  钱宁心中欢喜:这个叫江彬的边镇丘八挺上道。我要发笔小财了。他又是常爷、刘公公看重的人。跟他结交没坏处。

  官场升迁,最重要的是要有贵人相助。江彬此次进京可谓是鸿运当头,得了数位贵人相助。

  且说东宫那边。

  太子朱厚照正儿八经的端坐着。

  李东阳站在他的面前,读着一篇经义。读罢,李东阳道:“殿下,臣要去内阁处理公务了。这篇经义你要背熟。”

  朱厚照听了这话如获大赦,心中欢喜:李先生可算要走人了!

  不过他不敢在李东阳面前表现出自己的兴奋。只是捧着经义,摇头晃脑的熟读起来。

  待李东阳走后,朱厚照直接把经义往桌上一扔,朝刘瑾喊:“今日是不是有给孤进贡的?让他们进来,孤要看看有何稀罕玩意儿。”

  山东、河南、浙江、湖广进贡的使者,根本连踏入东宫的机会都没有。全是宦官们转呈贡物。

  唯独山西进贡使者江彬在宦官的引领下进得东宫。

  盏茶功夫后。

  朱厚照问江彬:“你叫什么?”

  江彬答:“末将大同卫指挥同知江彬。”

  朱厚照仔细端详了江彬一番:“嘿,你长得还真是一表人才。”

  刘瑾连忙帮江彬往脸上贴金:“殿下,老奴看这位江同知,长得颇有常爷年轻时的风采。”

  朱厚照道:“常风年轻的时候孤还小。不记得他的模样。刘大伴儿都这么说了,想必一定很像。”

  “江彬,你要跟常风学,做个忠臣。”

  江彬叩首:“臣定尽忠尽职,跟常爷学。”

  朱厚照问:“山西贡上来了什么?”

  江彬答:“是一件草原白毛狼王皮做的大氅。”

  朱厚照对狼啊、虎啊颇感兴趣。他连忙道:“呈上来,孤看看。”

  江彬将狼皮大氅献上。朱厚照试穿了一番,可谓是爱不释手。

  朱厚照问:“你刚才说这是白毛狼王的皮?有何讲究?”

  江彬答:“回殿下,狼王是狼群的首领。白毛狼王则是在狼群当了十年以上首领的恶狼。极其狡猾,捕获不易。”

  “射杀白毛狼王,是一件极为艰辛的事。为了捕获您手中这一头,大同边军共出动了三百骑兵,进行围猎。”

  朱厚照一挥手:“咳,若是孤能够参与围猎白毛狼王,亲手射杀恶狼就好了!”

  江彬连忙拍上了朱厚照的马屁:“谁不知当今太子殿下是少年英雄?白毛狼王又岂是您的对手?”

  “您只要发一矢,便能直取这畜生的性命。”

  朱厚照得意洋洋的说:“江卿有所不知,孤的骑射功夫,是跟孤的皇姨刘笑嫣学的。虽称不上百步穿杨,也算精湛老道。”

  江彬道:“世人都说,锦衣卫常同知的夫人是当世巾帼女英雄。也只有这样的女英雄,才配教太子骑射。”

  朱厚照走到了江彬面前。他对江彬身上的边军甲胄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朱厚照问:“江彬,你这是什么甲?”

  江彬答:“臣身着的是直身布面甲。”他心中暗喜:常爷诚不欺我!

  朱厚照十分好奇:“脱下来,给孤试穿试穿。”

  穿上铠甲后,他高兴的不得了,还摆了几个射箭的架势。

  朱厚照突然发现,铠甲的右下肋有破损之处。虽经过修补,但还是能看出异样。

  朱厚照指了指右下肋:“此处是?”

  江彬答曰:“回殿下。这是弘治七年,臣奉命出长城,袭扰鞑靼营地时,挨了鞑靼人一弯刀。”

  朱厚照整日里被文官们逼着读孔孟,份外向往纵马草原、杀敌驰骋的日子。

  江彬此言一出,朱厚照立马来了兴趣:“快给孤讲讲经过。”

  江彬侃侃而谈,绘声绘色、添油加醋,朱厚照听得津津有味。简直就像后世的歌儿唱得那样:“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听妈妈讲过去的事情”.

  傍晚时分,常风刚要下差回家。刘瑾带着江彬来到了他的值房。

  刘瑾笑道:“小叔叔,太子殿下说,想把江彬留在身边。此事需你相助。”

  常风道:“这么说,殿下对江将军十分青睐啊!恭喜你了。”

  “把你留在殿下身边很简单。边镇功勋将领调入锦衣卫任职是成例。不过要降级任用。”

  “恰巧,北镇抚司专管大汉将军的千户出缺。我看,你接任这个职位吧。”

  “你管了大汉将军,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常伴储君左右。”

  江彬倒头就拜:“常爷知遇之恩,属下永生难忘,定当报答。今夜属下想设宴感谢常爷跟刘公公。不知您可否赏光?”

  常风立即拒绝:“不成。”

  刘瑾连忙解释:“小叔叔千万别误会。江彬在京城交际所用的大把银子,绝非脏银。而是他多年征战攒下的赏银。是干净银子。”

  常风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给我义子尤敬武说了一门亲。今夜媒人要上门商量婚事。实在抽不开身。”

  常风话音未落,钱宁走了进来。

  常风道:“今夜让钱宁代我去赴宴吧。江彬,这位钱宁钱同知既是我的左膀右臂,又是锦衣卫的老人。”

  “你即将入卫当差。有不明白的事,可以好好请他指教。”

  转头,常风又跟钱宁介绍:“这位是大同卫战功赫赫的江将军。他颇得太子赏识。今后他将成为你的下属。你们好生来往。”

  钱宁一听到“他颇得太子赏识”七个字,立马对江彬高看了一眼:“江将军,失敬失敬。”

  江彬拱手:“钱同知,久仰久仰。”

  常风道:“得了。你们吃你们的酒宴。我得回府张罗敬武的亲事了。”

  尤敬武其实在弘治十四年就取过一门亲。弘治十五年永宁之战时乱哄哄的,他的妻子不知所踪。可能她没跟随妇孺们成功出城,被倭寇掳走了。

  这两年,常风命锦衣卫在福建的耳目广为打听尤妻的下落,却一无所获。

  尤敬武正值壮年,又是个习武之人。属于大清早能硌穿床板的那种热血男儿,身边没个女人始终不成事。

  于是常风打定了主意,让管南镇抚司的王妙心帮忙,替义子说门亲。

  小国手王妙心生平有两大爱好,下棋、做媒。他那媒做的嘿,简直专业。

  常风回了府,王妙心已经等在了客厅里。

  常风笑道:“妙心兄,你受累了!放心,事成之后一个猪头是少不了的。快说说,是哪家的小姐?”

  王妙心答:“按照跟你之前商量好的,现任官员家的小姐不娶,但最好又得是书香门第”

  “说来也巧。我有位江西分宜县老乡,名叫严淮。是个屡试不第的老举人。他家小姐严娇年方二八,长得又沟沟又丢丢,还懂得琴棋书画,品性又好.”

  常风问:“这位严娇严小姐人在江西嘛?”

  王妙心解释:“在京城。严淮家资丰盈,为了会试方便,六年前干脆在京城买了一处宅子,定居备考。”

  “哦对了,严家像极了常家。”

  常风问:“哦?怎么说?”

  王妙心道:“严娇上面有个二十四岁的兄长,名叫严嵩。他今年刚刚考取江西乡试举人。明年会试,严嵩会跟父亲严淮一同进贡院。”

  “常爷跟破奴侄子不也是明年同入贡院嘛。都是父子同考,所以我说你们两家很像。”

  常风笑道:“原来如此。虽说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按我的意思,还是让严娇和敬武见一面,看看孩子们的意愿。”

  王妙心有些为难:“还没下定的未婚男女见面?这不符合礼仪啊。严淮虽不是进士,但却是一个时时刻刻把古礼挂在嘴边的老学究。”

  常风给王妙心倒了杯茶:“妙心兄,你聪明一世,而今怎么糊涂了?锦衣卫栽赃官员都是小菜一碟,何况安排一对年轻男女在街面上偶遇?”

  王妙心一拍脑瓜:“常爷说的是。是我糊涂。安排偶遇的事,包在我身上。”

  常风跟王妙心聊了一会儿。饭厅开饭,二人又畅饮了几杯。

  吃过晚饭,常家一家人走到府门口,送王妙心走。

  王妙心进了官轿,刘笑嫣半开玩笑的说:“亲儿子的婚事还没着落了。倒帮干儿子寻了一门亲。你这人偏心。”

  常风笑道:“皇后娘娘发话了,等破奴明年高中进士,就给他赐婚。咱儿子的婚事,咱们也做不了主啊。”

  翌日,常风下了早朝,回到值房。

  钱宁走了进来,拱手行礼:“常爷。”

  常风道:“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咱们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别搞这么多虚头八脑的礼节。”

  钱宁笑道:“我拿您当亲大哥。家礼不可废嘛。”

  常风问:“江彬呢?”

  钱宁答:“去兵部开调任委札了。”

  常风又问:“昨夜的酒喝得咋样?”

  钱宁道:“江彬这人很实在。虽没酒量,却有酒胆。喝多了给我讲了山西的许多奇闻异事。”

  “呵,有件奇闻异事把我吓了一大跳。”

  常风随口问:“哦?什么事?说给我也听听。”

  钱宁讲述:“晋藩一系的庆成王,竟生了九十一个孩子。其中儿子四十四人,女儿四十七人。”

  常风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你说他有多少个孩子?”

  钱宁答:“九十一个。”

  常风咋舌:“我的天。庆成王是郡王。除了他的嫡长子继承郡王位。其余儿子都会受封镇国将军。”

  “所有女儿都会受封县主。晋藩宗室,一下就多出了九十一张长年吃皇俸的嘴!”

  大明的亲王、郡王自永乐朝之后已鲜有实权。他们唯一的爱好就是跟女人睡觉、生孩子。

  床笫之戏不仅爽身爽心,还能挣钱。王爷们每多生一个儿子或女儿,便能从朝廷这里多领取一份皇俸。

  常风想起了一件事。

  一个月前,他看到邸报,邸报上山西巡抚禀奏,山西宗室规模天下第一。宗室岁禄高达七十七万石。

  七十七万石皇俸,占去了朝廷每年实物税总收入的三十分之一。

  别小看三十分之一,这只是晋藩宗室而已。加上其余各省,朝廷收入的四分之一都拿来供养宗室了。

  如果每个宗室都像庆成王这样,一个人生下近百子女恐怕用不了几十年,大明朝就会被宗室们吃干抹净。

  常风决定管管这件事。

  宗室一向是老虎屁股摸不得。毕竟人家是皇帝的亲戚,都姓朱,自古疏不间亲。

  常风若要管庆成王的事,必要想一个巧妙的办法。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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