邸报是通政司发给朝廷官员的。

  常风如今只是个举人身份,无官无职。但他可以在家里看通政司给常破奴的邸报。

  这日,他在书房中看到邸报上所载“朝廷开武职纳银补官赎罪,纳银授监,纳银授佛道牒例”。

  常风脱口而出:“刘瑾,蠢!蠢!蠢!”

  常破奴闻声走进了书房:“爹,怎么了?”

  常风将邸报上的那一段指给常破奴看:“你看这是什么?”

  常破奴看后叹了声:“唉,这事儿我昨日就知道了。怕爹您生气,没敢对您说。”

  常风道:“刘瑾胡作非为!他若有汪直的本事也就罢了。奈何他连尚铭都赶不上!”

  “卖官鬻爵,花钱赎罪,那是汉灵帝和十常侍所为!明军会烂到根子里!国子监会烂到根子里!”

  “还有,佛牒、道牒那是能随便卖的?民间那些靠装神弄鬼欺骗百姓钱财的神棍,恐怕人人都要买一张!”

  常破奴道:“爹,没有办法啊!此事连张彩张部堂都劝不住刘公公。”

  “当今朝堂,若张彩劝不住他的事,谁也别想阻拦。”

  “我那老泰山也无能为力。”

  常风叹了声:“唉,若不除刘瑾,大明必亡。”

  常破奴道:“只怕来日刘瑾败亡,我和姑父也要受牵连啊。”

  常风却道:“放心。到时我若连你们两个都保不住,我就枉称什么‘常屠夫’了。”

  就在此时,李东阳来了常府。

  常风在大厅内见到了阔别一年多的亲家翁。

  常风见到李东阳的第一句话就是:“何时除刘瑾?”

  李东阳回答:“还不是时候。除掉刘瑾的关键,不在于找到多少他横行不法的证据。而在于皇上是否对他失去了信任。”

  “暂时皇上是信任他的。皇上将他当成了打压我们这些文官的工具。”

  李东阳的话切中要害。正德帝之所以对刘瑾如此纵容,就是为了防止弘治朝后期,文官尾大不掉,制衡皇权的状况再出现。

  常风道:“那就任他胡作非为?”

  李东阳叹了声:“此时谁与他为敌,都是在以卵击石。也包括我这个内阁首辅!”

  “你先好好备考,争取会试提名,重新入仕回到朝中,以后再做打算吧。”

  “哦对了。本科会试主考,已经定了阁员王鏊。我虽与王鏊交好。但此人一身浩然正气,是绝不会透露给我考题的。”

  常风道:“我也不屑于靠提前窥探考题金榜题名。若那样,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李东阳随口道:“杨廷和的长子杨慎今年也要参加会试。唉,杨廷和那人啊,还是沉不住气。入阁的关键时刻,他屡屡触怒刘瑾。”

  “刘瑾最近对他颇多不满。”

  常风一愣:“杨廷和是个聪明人,不会做蠢事的。”

  他心中生出了一个想法:杨廷和是不是在学我?想通过触怒刘瑾,与刘瑾划清界限。省得日后刘瑾败亡后受牵连?

  李东阳又道:“其实,伱可以找夏皇后吹吹枕边风,回到厂卫。内厂、西厂、锦衣卫被刘瑾搞成了清一色。东厂却依旧在张公公掌握之中啊。”

  常风微微颔首:“我正有此意。不过这事还是等会试考完再说吧。”

  距离会试还有半个月。

  临阵磨枪,不快也光。他天天泡在书房中,研习制艺备考。

  晚间他甚至不去刘笑嫣或九夫人的卧房中睡。

  当然,四十三岁的他已经不怎么行了。二位夫人就算躺到他身边,他也只能望洋兴叹:少年不知精血贵,老来望妻空流泪。

  跟常风一同参加本科会试的,除了杨廷和的长子杨慎,还有焦芳的长子焦黄中。

  焦府。

  焦黄中正在后花园里听扬州瘦马吹笛子。

  焦芳不知什么时候进了后花园,他呵斥宝贝儿子:“还有七天就会试了。你怎么还不务正业?”

  焦黄中笑道:“横竖爹有法子让我杏榜提名,殿试连登。我急个什么劲呢?”

  焦芳骂道:“胡说八道。让外人听了去,还以为我要帮你舞弊呢!”

  焦黄中笑道:“就算儿子不这么说,旁人也会这么认为。爹你现在是刘公公手下的第一得力干将。我舞弊又如何?谁敢揭发?”

  焦芳瞪了焦黄中一眼,不再说话。

  与此同时,杨廷和府邸。

  杨廷和的对面站着他的长子杨慎。

  杨慎,时年二十岁。

  杨家的基因很强大。杨廷和幼年便有神童之名。杨慎亦然。

  杨慎七岁便能背诵八百多首唐诗宋词。十一岁时作的近体诗连老学究都自愧不如。十三岁他已考取秀才功名。

  去年他回到祖籍四川参加乡试,四川学政刘丙批阅他的试卷,宛如获得了珍宝一般。

  刘学政评曰:“我做不了欧阳修。但我得到了苏轼那样的学生!”

  乡试放榜,杨慎位列四川桂榜第一名。

  杨廷和看着长子做的一篇八股文,称赞道:“嗯,很好!以你如今的制艺功夫,会试之时,只要没有意外,应该能够入杏榜。”

  杨慎却道:“入了杏榜,再登金榜,授了官职又有何用?权宦当道,做官的人说不了真话,办不了好事。只能当一个应声筒。”

  杨廷和愕然。儿子说的有道理,他无法反驳。

  沉默片刻后,杨廷和吩咐儿子:“常风是我的故交。弘治初年,我与他在东南共过生死,并肩杀过倭寇。”

  “会试之前,同科举人切磋制艺是常例。你明日去一趟他的府上。”

  杨慎点头:“常大人一年前敢在早朝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痛斥刘瑾是朝中第一权宦,第一奸佞。他是个刚正不阿的人。儿早就想与之结交。”

  杨廷和压低声音:“你见到常大人,告诉他一句话。附耳过来。”

  翌日,常风正在书房用功呢。下人禀报:“杨廷和杨掌院家的大公子杨慎求见。”

  常风道:“快请快请。”

  不多时,杨慎被下人带到了常风面前。

  常风见杨慎仪表堂堂,颇有杨廷和年轻时的风采。

  杨慎拱手:“世叔。”

  常风笑道:“贤侄。之前就听说你我这次要同入贡院。”

  杨慎道:“此番贸然拜访,小侄带了几篇制艺文章,与世叔切磋。世叔是科场前辈,不要责怪小侄班门弄斧。”

  常风道:“什么科场前辈啊!连考五科不中的落地老举子罢了。”

  杨慎突然压低声音:“家父有句话托我转告世叔。”

  常风问:“哦?什么话?”

  杨慎道:“家父说,他在学您!”

  常风心领神会。果如他猜测的那样,杨廷和故意招惹刘瑾,是想让刘瑾责罚他。这样一来,他便能跟刘瑾划清界限。

  省得日后刘瑾失败名列时,他跟着受牵连。

  看来杨廷和也已断定,就刘瑾这么个作死法,今后肯定没好下场。

  杨廷和是个明白人啊!

  常风道:“你转告你父亲四个字‘心照不宣’。好了,请让我瞻仰瞻仰贤侄的制艺文章。”

  杨慎将几篇文章交给了常风。

  常风逐字逐句的将几篇文章看完。感慨道:“贤侄,大才啊!跟你的文章相比,我的那些拙略之作,简直就是臭大粪!”

  “你今年才二十岁啊!不得不说,做文章是要靠天赋的。”

  杨慎连忙道:“世叔过誉了。”

  常风将自己的几篇文章交给了杨慎看。

  杨慎好一顿指点。常风收获颇丰。

  晚间,常风留杨慎用在家里用晚饭。

  美味佳肴在饭厅内摆好。常破奴也下了差,来到了饭厅。

  杨慎见常破奴一身正三品官服。他问:“阁下可是顺天府的常府尹?”

  常破奴答:“正是。”

  杨慎恭恭敬敬的朝着常风作了个揖:“世叔,恕小侄无礼,先告辞一步了!”

  常风问:“都说好了今夜留在我这里用饭。怎么要走?”

  杨慎答:“小侄不屑于跟阉党骨干同桌共饮!您是不畏阉党的忠直之士,但您的儿子,却是依附于阉党的小人!”

  常风父子愕然。

  杨慎说完这话拂袖而去。

  常破奴叹了声:“爹,世人误解我太深。”

  常风无言。是他授意儿子暂时依附于刘瑾,保住常家在朝廷中的影响力。

  如今天下人皆视常破奴是阉党骨干,常风难辞其咎。

  常风道:“唉,是我害了你啊。”

  常破奴却道:“爹您不要这么说。我跟着刘公公沾了光是事实。”

  “我是弘治十八年的进士。纵观史书,哪有进士入仕三年就升到正三品顺天府尹的先例。”

  “得了人家的好处,自然要跟着人家挨骂。”

  常破奴倒是很坦然。

  常风道:“罢了。坐下吃饭吧。”

  常破奴边吃边问:“父亲备考的如何了?”

  常风道:“临时抱佛脚可能够呛。我的才学我自己是知道的。如果这二十多年来,我日日研习四书五经,或许能位列三甲靠后。”

  “但这二十多年,我天天忙着锦衣卫的事。只有临考前苦读一段时日。金榜题名,只是奢望罢了。”

  刘笑嫣在一旁道:“依我看,还是让夏皇后吹吹枕边风。让皇上起复你,去东厂当差。东厂在张永手里,是咱们自家地头。”

  常风道:“这话亲家翁刚跟我说过,等考完会试再说吧。”

  豹房内。

  江彬正在陪正德帝下棋。

  江彬道:“父皇,儿臣听说常风回京了。”

  正德帝爱胡闹,收了一大堆义子。江彬就是他的义子之一。三个月前,正德帝授意,跟江彬正式以父子相称。

  其实江彬比正德帝的年龄大得多。

  正德帝拿起一枚棋子,踟蹰不定。他不动声色的说:“哦?有这事?”

  江彬道:“听说常风回京是参加会试的。”

  正德帝微微一笑:“这倒是个好理由。他有举人功名在身嘛。”

  江彬道:“儿臣是怕,有人在会试时作梗,故意让常风名落孙山。”

  正德帝放下棋子,抬头看着江彬:“朕从去年就发现,你挺爱为常风说话的。”

  江彬“噗通”给正德帝跪下:“回父皇。常风是大忠臣,又是您的姨父。儿臣理应为他说话。”

  正德帝道:“常风是忠是奸,朕比你更清楚。只是.现在还不到启用他的时候。”

  “先看看他参加会试的结果如何吧。放心,本科会试主考是王鏊。王鏊是个正直的老学究,是不会帮刘瑾整常风的。”

  七日之后,会试开考。举人们拎着笔墨盒、食盒鱼贯进入贡院之中。

  这其中自然包括常风、杨慎、焦黄中。

  与此同时,司礼监内,除了张永,八虎成员聚齐。

  刘瑾道:“谷大用。等会试结束阅卷时,你得办两件事。第一件事,不要让杨廷和的儿子杨慎被录为贡士!”

  “杨廷和这厮最近对我颇多不满。那就别怪我断他儿子的前程了!”

  “第二件事,得保焦次辅的公子焦黄中杏榜题名。”

  谷大用笑道:“刘公公放心。我有办法。常风也参加了会试,我看不如让常风也名落孙山?”

  刘瑾皱眉:“不要自作主张!常风考了二十年的会试,这是他的心结。为了金榜题名,他不知付出了多少艰辛努力。”

  “我不能横加干预暗中使坏,让他以前的心血付诸东流。”

  谷大用心中暗骂:刘瑾啊刘瑾,你平日做事要多狠辣有多狠辣。怎么唯独对常风妇人之仁呢?

  刘瑾又道:“就让常风凭真本事考吧。中了,是他多年的努力得到了回报。不中,是他制艺不精,也怨不得旁人。”

  “我倒宁愿他能得中。新科进士要授六、七品官职的。把他打发到翰林院,当个没有实权的翰林官也就罢了。”

  “也省得他去张永的东厂任职,给我添堵!”

  魏彬笑道:“刘公公真是个念旧情的人呐!”

  刘瑾骂道:“我对常风念旧情。他却把我当成你死我活的敌人。”

  “这王八蛋!当初只要他愿意,他可以跟我共掌权柄!何至于沦落到无官无职!”

  正德三年二月十五。贡院敲响了试毕锣。

  常风跟一众学子一同出得考场。

  杨慎走了过来。

  常风问:“贤侄,考得如何?”

  杨慎微微一笑:“尚可。”

  常风笑道:“看来贤侄是胸有成竹了。我却是胸中没数。中与不中要看天意了。”

  杨慎道:“世叔过谦了。我想今科您一定能够高中。有道是天道酬勤。您苦读了快三十年,也该中了。”

  当天夜里,皇宫,文华殿。

  主考王鏊和九名考官已经就坐,阅卷开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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