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恬下意识的推脱:“干爹,这笔银子我不能要。”

  刘瑾叹了声:“傻孩子,这世上最牢靠的就是银子。沧海会变桑田,权力会更迭,世事会变迁,至交会变成死敌.只有银子永远不会背叛你。”

  “干爹活着一天,便能照顾你一天。可干爹已经五十九岁了,还能活多少年呢?”

  “五十多万两银子则不同。只要你和子孙别败家,至少可保伱和子孙三世富贵!”

  刘瑾对待“小糖糖”真是没得说。亲生女儿恐怕也就是如此。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常恬只能收了这笔银子,领了义父刘瑾的好意。

  刘瑾像哄小孩一样哄着常恬:“过生日好啊,又长了一岁,又能长个了,又变聪明了。”

  常恬“噗嗤”笑出了声:“我都三十了,还能长个?”

  刘瑾笑道:“怎么不能?三十五还能鼓一鼓呢!”

  说到此,刘瑾收敛笑容:“糖糖,你带着黄元、小承恩回常府找你哥去吧。三十岁生辰,不跟你哥一家一同过,就算没过。”

  常恬一愣:“义父.”

  刘瑾道:“走吧。我知道,相比于我,你跟你哥更亲。”

  常恬没有再话说,默默离开了刘瑾的书房。

  刘瑾凝视着常恬离开的背影,一瞬间感到了无尽的孤独。

  书房外府邸中的宴席分外热闹,人山人海、人声鼎沸。书房内则是冷冷清清。

  刘瑾自嘲的想:怪不得历代君主都称孤道寡呢!权倾天下的人,真的是孤家寡人。

  一个太监生出这样的想法,只能说他已经快作到头了。

  傍晚,常风来到了府邸的厨房。

  他吩咐府里的庖厨:“做一锅长寿面。”

  庖厨多了句嘴:“大小姐的寿宴不是摆在刘公公的府邸嘛?”

  常风道:“刘瑾府里的寿宴再热闹,晚上大小姐也会回家里。哦,记得切一盘猪头肉,拌上蒜泥。”

  常风吩咐完庖厨,又去了饭厅。

  饭厅的桌上已经摆上了寿桃、长命百岁点心、红丝饼。

  刘笑嫣在一旁道:“准备这么多东西,糖糖今晚不一定来。我听对门赵侍郎的夫人说,今日京官正七品以上,全去了刘府给糖糖祝寿。”

  “刘府肯定摆完午宴摆晚宴。糖糖是主角,怎能脱得开身。”

  常风有些不耐烦:“我说了糖糖会回家,她就一定会回家。她姓常不姓刘!自己姓什么她还是知道的。”

  说曹操,曹操到。

  常恬跟丈夫黄元、儿子黄承恩进了院中。

  饭厅门口的下人一声喊:“大小姐回家啦!”

  常风得意的朝着刘笑嫣一笑:“瞧瞧,我说什么来着。”

  常风来到院中。常恬亲热的喊道:“哥。”

  常风道:“怎么样,刘府的寿宴就算摆再多珍馐美味,也不及咱自家的饭香甜吧。”

  常恬道:“哥,我义父也是一番好意.”

  常风点点头:“我知道他是好意。罢了,你的三十寿宴我已经让人在饭厅准备好了。走,去饭厅,吃长寿面,吃寿桃,吃你小时候最喜欢的猪头肉拌蒜泥。”

  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在饭厅团圆,为常恬庆寿。

  吃罢了饭,常恬告诉常风:“义父今日替我收了一笔贺寿银。”

  常风问:“哦?得收几万两吧?”

  清廉限制了常风的想象。

  常恬的回答让常风震惊无比:“一共收了五十二万两。”

  常风震惊:“什么?我听张永说,内承运库的存银也不过百万两而已。”

  “哦,我明白了。刘瑾是在拿你的寿辰当由头敛财肥私!这贪婪的王八蛋!”

  常恬微微摇头:“不,这笔银子他一两没留,全都给了我。”

  常风连忙问:“你没收吧?”

  常恬却道:“我收了。”

  常风建议:“你把这笔银子退还给刘瑾吧!不然以后会是一桩麻烦。”

  常恬正色道:“哥,这笔银子我是不会退的。但我也不会花哪怕一两。”

  “我会把这笔银子拿出来,以义父的名义在顺天府、北直隶做善事。扶危济困,兴办义学。”

  “义父这几年做了太多恶事。就算我帮他积些德。”

  “我不是你和王守仁那样的忠直命官。我只是个小女人。义父是忠是奸,跟我没有关系。”

  “我只知道,我小时候只有三个人最疼我,一是哥哥你。二是怀恩阿爷。三便是义父。”

  常风突然发现,自己的妹妹真心将刘瑾当成了父亲。

  这并不奇怪,人心都是肉长的。刘瑾拿常恬如何,常恬心里有数。

  常风思索片刻:“好吧。那是刘瑾给你的银子。你是留是退,留下用作何途,都是你自己的事。”

  常恬又道:“哥,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我。黄元跟我说,你跟刘瑾如今已是你死我活。二者只能存一。是这样嘛?”

  常风点点头:“朝堂政斗,向来是你死我活。刘瑾造孽太多,他未来若被千刀万剐了是咎由自取。”

  常恬用恳求的语气说:“就不能放他一条生路嘛?”

  常风叹了声:“不是我想不想放他一条生路。而是皇上想不想放他一条生路。”

  “这三年来,皇上对他万般纵容,看上去是宠信他,实际上却是给了他一条死路走。”

  刘府那边。

  刘瑾在书房摆了一桌小宴,与内阁三阁老李东阳、焦芳、刘宇对坐着。

  焦芳和刘宇实打实是刘瑾的人。李东阳这三年来对刘瑾唯唯诺诺,甚至卑躬屈膝。亦被世人视作阉党。

  刘瑾笑道:“借着我家糖糖过寿,今日将三位阁老聚在一处,咱们说说真心话。”

  “自弘治朝起,文官势力日益坐大。正德之初,京里的刘健、谢迁几乎成了太上皇。地方上的督抚几乎成了土皇帝。”

  “督抚们背着朝廷,在地方上横征暴敛,导致民不聊生,民怨沸腾。”

  “这种状况应当改变了!我跟你们打声招呼,前几日我已下令,山东、浙江、河南、湖广四地以镇守太监代行巡抚职权。”

  “这仅仅是个开始,而非结束!”

  “未来,两京一十三省皆将施行镇守太监代行巡抚事。还会施行监管太监代行布政使、按察使、都司事。”

  “太监是无根无后之人。无根无后则无欲无求。太监忠诚于皇帝,忠诚于大明。他们要比那些督抚三司可靠得多!”

  刘宇笑道:“刘公公真是高瞻远瞩,下官万分敬佩。下官初入内阁,一定会严格执行刘公公制定的一切大政。”

  焦芳亦表态:“内阁辅佐刘公公治国的。刘公公指划了路,我们就算当牛做马也要走下去!”

  只有李东阳沉默不言。

  刘瑾问:“李首辅不同意我的大政?”

  李东阳含糊其辞:“岂敢岂敢。我跟刘阁老一样,一贯敬佩刘公公。”

  刘瑾冷笑一声:“呵,李首辅,我一向拿你当自己人。你怎么老在我面前说敷衍外人的官话呢?”

  李东阳拱手:“岂敢,岂敢。”

  这三年来,“岂敢岂敢”几乎成了他面见刘瑾时的口头禅。

  刘瑾又道:“再跟你们说件事。内阁先由你们三位撑着。两年之内,我要调第四个人入阁。这个人便是我的女婿,黄元!”

  即便顺从刘瑾如焦芳,此刻也忍不住提出了异议:“刘公公,这恐怕不合规矩啊!据我所知,尊婿今年不过三十二岁。要是三十四岁前入了阁,恐朝野非议。”

  刘瑾学着文人的样子,文邹邹的说:“吾有三德,曰勤,曰俭,曰敢为天下先!”

  “焦兄,敢问霍去病北伐草原、封狼居胥时多少岁?”

  焦芳一愣:“呃,这个,二十一岁。”

  刘瑾又道:“霍去病二十一岁能够成为掌大汉军权的大司马,完成丰功伟业。为何我婿三十四岁不能入阁?”

  李东阳出人意料的表示赞同:“刘公公所言极是!官场的老朽腐儒,总说年轻人需要多加历练才能够担当重任。”

  “什么叫历练?钻研没用的人情世故,变成油滑的泥鳅,那叫历练嘛?这种历练有用嘛?”

  “既然黄元才学出众、得才兼备。就应该大胆破格任用。甘罗十二岁拜相,黄元三十多岁为何不能当阁员?”

  李东阳之所以对此事如此支持,是因为在他眼里,黄元从来不是刘瑾的人,而是常家的人。常家又是他的亲家。

  黄元若入阁,他李东阳会多一个帮手。

  刘瑾笑道:“还是首辅看得通透!焦芳,你管着吏部。明日你就给黄元发升任文书和官凭、官印。升他为礼部左侍郎!”

  礼部侍郎号称“预备阁员”。自天顺朝之后,担任礼部侍郎几乎是入阁的必经一步。

  焦芳道:“破格拔擢北直隶按察使做礼部左侍郎,需要皇上的明旨啊。”

  刘瑾微微一笑:“明日司礼监代皇上拟一份拔擢黄元的圣旨便是。”

  杨廷和被调走后,草拟诏书的事被刘瑾重新掌控。他又可以肆无忌惮的矫诏了。

  刘瑾又道:“另外再拟一道调令。调任顺天府尹常破奴为太常寺卿。”

  顺天府尹是正三品,太常寺卿亦是正三品。表面上品级相同,权力上却是天壤之别。

  顺天府尹掌天子脚下首善之区、太宗龙兴之地。名义上虽只管“府”,实际上却跟外省巡抚平起平坐。

  太常寺卿虽在名义上是小九卿之首。实际却只负责祭祀和礼乐。用后世的话说基本相当于个管军乐队的。

  按照刘瑾所言,看似是将常破奴平调,实际上却是夺权暗贬。

  刘瑾也是无奈之举。常破奴毕竟是常风的儿子。常风如今在东厂跟他对着干。他若还重用常风独子,如何服众那帮阉党官员?

  焦芳唯唯诺诺:“是,是。明日下官就去吏部开调令。”

  刘瑾再道:“另外啊,跟户部打声招呼。三厂一卫准备带头削减开支。先从东厂削起。自明日起,东厂开支削减九成!”

  刘瑾太狠了。他这是打算断了常风、张永的财源。

  焦芳笑道:“早就该削减东厂的开支了。张永那厮以前就不上道,整日跟刘公公对着干。”

  “如今他又得了常风那个帮手,更加肆无忌惮。”

  一场夜宴,刘瑾几乎将手中权力用到了极致。

  三日之后,东厂。

  尤敬武快步走进了常风的值房:“义父,咱们的耳目打听到了一条重要的消息。”

  常风问:“哦?什么消息?”

  尤敬武道:“昨日司礼监传皇上旨意,给南昌的宁王恢复护卫,你可知此事?”

  常风点头:“我知道啊,怎么了?”

  尤敬武道:“耳目来报,三日之前,宁王的使者进京,带着两马车珍宝去了刘瑾府上!这才有了恢复护卫的圣旨!”

  常风皱眉:“结交外藩?宁王的护卫,是刘瑾帮着恢复的?”

  尤敬武点头:“正是!”

  宁王,一个大明历史上最倒霉的藩王号。

  初代宁王名叫朱权,乃太祖朱元璋第十七子。此人像极了曹操的儿子任城王曹彰,少年时代便勇力过人。

  十五岁时,太祖封朱权于北方草原的重镇大宁。掌边军精兵以及效忠于大明的朵颜三卫。

  建文帝登基削藩,燕王朱棣在北平燕王府摔瓜为号,起兵靖难。其实当时宁王并不想跟着四哥反。

  朱棣兵力不足,亲自前往大宁。连哄带骗把宁王绑上了自己的战车。尽得宁王手下精锐边军和朵颜三卫。

  当时朱棣向宁王承诺,靖难成功之后平分天下。

  当朱棣率领燕军铁骑踏入应天,从燕王变成了大明永乐皇帝,立马就翻脸不认账了。

  永乐帝决口不提跟宁王当初的约定。平分天下?分个卵!门也没有啊!

  宁王被四哥诓了,自然心怀不满。

  永乐帝为了惩罚他,将他的封地改为江西南昌。还尽夺其护卫、兵权。

  不过宁王系的人都很长寿。一直到如今,王爵才传了四代而已。第四代宁王名叫朱宸濠。

  常风道:“宁王护卫乃是太宗爷所削。刘瑾连太宗定下的事都敢改?给宁王恢复护卫,疯了吧他!”

  尤敬武点头:“谁说不是呢!宁王的使者还在京里大肆活动,贿赂高官,宴请勋贵。”

  常风皱眉:“使者叫什么?人在何处?”

  尤敬武答:“使者名叫刘养正。现今住在刘瑾府上,被奉为上宾。”

  常风道:“刘养正?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一时又记不起来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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