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午后的绿林军驻地,身为大统领的吴奎高坐明堂,目光阴鸷的看着一众跪在堂下的伤兵。

  这些伤兵自然不是前往清泉夜袭的所有人,而是逃回来的各军代表。

  “你们的意思是铁牛和猴子通敌叛变,竟带着他们的一众亲信投靠了那清泉县令宋以春?”

  “回大统领的话……”

  然而下方的张愣子还未来得及回答,便被吴逵一茶壶砸在了额头上。

  一时间张愣子额间鲜血淋漓,一众随他前来禀报的绿林军也噤若寒蝉。

  “来人,将他们集体关押,在本统领未弄清事实之前都不准放归家中!”

  “是!”

  吴逵不是傻子,庞铁牛与猴俊作为他的得力手下,他自是了解他们秉性的。

  即便张愣子等人说那清泉背后有人,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而庞铁牛二人就是被那背后的高人所策反,他也必须派人前去验证一番。

  事实上即便他嘴上不说,心里却已经在隐隐希望这是真的了……

  至少清泉后面有高人这一点,或许可以挽救他在那位大人心目中的形象。

  这边吴逵如此思索,另一边的凤曦与祁霄也早就做好对方派人前来的准备。

  虽说那庞铁牛宁死不屈,始终不愿意配合他们的工作,甚至整日绝食以表明自己不会背叛绿林军的态度……

  但猴俊却是个人精,且没有什么下限可言。

  相应的那跟着他的那群人也个个油滑,甚至还帮着说服了庞铁牛手下的一些人。

  用凤曦的话来说:

  “开开心心活着是一天,整日饿着被咱们往死里磋磨也是一天,你们为嘛不好酒好菜的活呢?这人生自古谁无死,起码不能被饿死对吧?”

  话是疯的,可道理却是实在的!

  所以当吴逵派来的人秘密潜入清泉,在祁霄手下暗卫的反监视下获取信息后,得出的还真就是猴俊等人叛变的结论。

  至于一直未出现的庞铁牛有没有叛变,是否是被强迫的这很重要么?

  一点都不重要。

  “来人,立刻给那位大人飞鸽传书!不不不,先知会那姓周的一声,让他与我一同上书!”

  得到消息的吴逵脸黑如锅底,可在焦躁不安的同时,他心底却也升起了一丝侥幸。

  因为这次他派进清泉的手下所看到的,绝不是宋以春一个清泉县令所能安排的。

  充盈的粮食、焕然一新的县城,还有那明显优于他们绿林军的清泉民兵……

  这一切的一切都在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清泉有高人指点,而这些高人明显站在他们的对面。

  是夜,平乱大军营地灯火通明,吏部侍郎贾立笑着拒绝了太子凤璟的赐宴,抬步往穆清则的营帐而去。

  别看如今的穆清则只是岐伯侯世子,并未在朝中任职,可只要熟悉盛京圈子的都知道,穆家看似远离权力中心,可光是穆老爷子三朝元老的人脉便不容小觑。

  因此太子凤璟时常拉拢,军中其他人亦是恭恭敬敬,太子设宴别人都需走个过场,唯有他却可清贵自持,安安稳稳的待在帐中。

  “世子,下面有新消息了。”

  “哦?”

  穆清则抬头,狭长冷淡的双眼中难得有了一丝兴味。

  他早知凤璟并非良才,这些日子见对方行军亦是奢靡至极毫无纪律,让他提不起一点儿兴趣。

  这不正好,他倒要看看下面人将事办的如何了,若是不错他也该催促凤璟等人前去收尾,好彻底击破凤曦一脉了。

  然而随着他将两封书信拆开,清隽出尘的脸上却有了一丝裂痕,犹如山雨欲来的前兆,让侍候在一旁的贾立心惊。

  “世子这般神情,莫不是明州之事有变……”

  贾立话还未说完,穆清则便将手中书信扔在了他的身上:

  “刚愎自用愚不可及,让他们搅乱明州局势掣肘凤曦祁霄,不是让他们争权夺利同室操戈!”

  闻言的贾立双手发颤,赶忙快速阅读了手中的书信,脸色也随着阅读一变再变。

  手中书信来自他们布在明州的棋子,且是其中最为关键的两枚。

  然而这两人的书信竟相互攻讦,说对方对自己亲族下手妨碍自己的计划。

  若只是如此便罢了,偏偏这些日子明州大事小事不断,在他们争权夺利期间五县之一的清泉竟悄然发展起来,其县令更非他们手下之人。

  如今清泉治下百姓越来越多,甚至成功击退了叛军中的部分精锐……

  “世子,此事一看便有人在后指点,这清泉背后绝不简单!”

  “那贾大人觉得后面的高人会是何人?”

  穆清则冷笑,一向清贵的气质都因为手下的愚钝而有了一瞬的浑浊。

  “回世子的话,自然,自然是那护国公主府……”

  贾立汗大如豆,就天昭如今的局势,除了公主府一脉想要自保以外,谁不是离明州之事远远的?

  可问题也就在这儿,那昭明公主与驸马明明都在皇城里待着,他们的那些得力手下也从未出过盛京,如此他们还能左右明州局势么?

  就算他们侥幸送出了一批力量,那清泉这些日子的开销从何而来?

  他们与京中的消息又是如何传递的?

  种种疑惑在贾立心头汇聚,最终只能沉默的看向主位上的穆清则。

  “走吧,随我去见太子。”

  拂袖而起,穆清则很快恢复了那副清贵出尘的样子,抬步往凤璟帐中走去。

  唯有他微垂的狭长眼眸中,透露着一丝常人不可见的冷意。

  凤曦啊凤曦,我念你实在有趣本想留你一命,奈何你冥顽不灵非要与祁霄为伍。

  既如此,便莫要怪我心狠了。

  在穆清则亲自谏言凤璟,希望平叛大军能加快行进速度,早日平息明州叛乱的同时,一股风也悄然吹入了绿林军营。

  “此事事关重大,你们若想让我死便往外说。不止是我,我们所有回来的都得死!”

  “清泉有粮,清泉的大人们更是公正严明,咱们去了肯定是有福的!”

  “与其留在这儿被磋磨,成为威胁咱当家的的人质,咱们还不如赌上一赌!”

  “就是,大不了咱老两口跟咱们儿子一起死!”

  ……

  “大人放心,咱们这些老乡一个比一个口风紧!您是不知道咱们以前过得是什么日子,要不是活不下去了咱们岂会如此!”

  张愣子腼腆的站在一名暗卫面前,低声汇报着他们回家通知家人的情况。

  身为各家各户的当家人,他们都下定了决心,他们家里人岂有不跟着走的道理。

  就是有些胆小的,也心疼自家儿子和当家的上战场,知道没了他们自己也难活,所以痛痛快快的答应了。

  如今的绿林军本就不是正规军,大家都是庄稼汉穷苦人,你关起门说话谁又有心来偷听呢?

  倒也不是没有机缘巧合听到的,可这些人的第一反应却不是去上报,而是威胁说话者带他们一起走。

  因为连所谓的绿林精锐都不是清泉的对手,他们留下做啥?

  明明清泉丰衣足食不用打仗,他们干啥不去?

  所以等祁霄看到下面人汇报回来的人数时,眼角都忍不住抽了抽。

  “你还别说,本宫封地这些百姓还都跟本宫一样朴实。”

  “朴实就朴实在?”

  祁霄挑眉,对凤曦的风言风语早已习惯的他,此刻甚至有点期待她还能说出点什么。

  然后她就听凤曦道:

  “兽人永不为奴,除非包吃包住!”

  祁霄:“……”

  他倒想问问她凤曦属于什么兽,难道是小凤凰兽么?

  凤曦与祁霄的逗趣且不提,如此多人想要弃暗投明可不是嘴巴上说说就可以的。

  凤曦首先要准备的就是新物资,这也意味着她又要跑一趟青州。

  不止如此,宋以春等人也要规划新的居住区,祁霄更要带兵前往合适的地方接应。

  因此清泉一番准备之后,等候了整整三日消息的张愣子等人终于得到了答复。

  当天夜里绿林军驻地多处失火,城中喧嚣四起的同时,张愣子等人也带着家人冲出了房门。

  投靠绿林军的他们大都没什么家当,就是有也被上面收缴的差不多了。

  因此大部分人都只背了一个小包袱,有要背扶父母的甚至是轻装上阵,开始成群结队的往城外奔去。

  这几日他们早就买通了看守城门的人,更有祁霄钦点的暗卫在前开路,因此出逃的队伍一路上并未遇上什么困难,第一批人更是成功占领了城门。

  “快快快!快跑!都跑快些!”

  此刻的张愣子等人也顾不得隐藏,一个个都扯着嗓子大叫起来。

  而这边的热闹很快就引起了街坊邻里的注意,有人见势竟也咬牙卷起包袱跑了出来。

  “反了他们了!反了他们了!来人,还不随本统领去活寡了那些叛徒!”

  深夜被吵醒的吴逵气势汹汹,带着人便要向逃离的人群杀去。

  然而祁霄对此早有准备,他手下暗卫早已组织起了一大批青壮,为自家逃离的亲人断后。

  看着前方视死如归的人潮,吴逵手下的精锐不是没有往前冲杀,而是他们发现对面竟也有高手。

  而更让他们头疼的是,后方那些随他们而来的绿林军眼看同伴举家逃离,竟也生出了同样的心思。

  “该死!该死!他宋以春该死!”

  怒骂三声,为了不让军中有生力量继续流失,吴逵竟只能咬牙后退,下令所有人不再追击。

  穷山恶水出叼民,此话诚不欺他!

  次日清晨,逃了一夜的张愣子等人终于与祁霄所带的接应民兵汇合。

  民兵们不仅在祁霄的指挥下给众人发放了面饼,还搭起灶台煮起了稀粥。

  倒不是他们觉得这儿足够安全,而是这些人若是不好好吃饭好好休息,如何以最快的速度抵达清泉。

  同时此处作为一个临时聚点,祁霄相信还会有新人从此路过,不要命的往清泉而去。

  都说这民心如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绿林军的暴政与清泉的开明就是最好的对比。

  就如祁霄猜测的一般,在大部队从聚点路过之后,绿林军那边又陆陆续续有不少百姓偷跑而来。

  一部分是绿林军士,另一部分则是因绿林军士大部分缩减,终于找到空子出逃的穷苦百姓。

  总而言之,绿林军这千里之堤竟在这次蚁穴之后一蹶不振,眼看便要彻底垮台……

  “那吴逵吐血了?该!光是这举兵叛乱,为了留住兵士竟以兵士家人为威胁的做派,他便不是个合格的统帅!”

  宋以春在得到吴逵卧病的消息后,那因这几日忙的脚不沾地而萎靡的精神头,都肉眼可见的振奋起来。

  因为吴逵那边越乱,他们这边的接收工作便越容易。

  更不用说这几日祁霄还帅兵突袭了绿林军营地,从中带回了不少粮食以补充清泉。

  一时间即便清泉涌入大量人口,短时间内也可以自由运转。

  而作为之前的绿林二统领,闻兴也带人忙前忙后,将绿林军中的可造之材一一挑拣出来,送入了如今的清泉民兵营。

  终于在吴逵手下军队逐渐叛变,眼看已不成气候之时,祁霄对其下达了直接斩杀的命令。

  对此他虽未亲自前去,却派遣了二十名精锐暗卫出手,力求带回吴逵与其一众亲信的首级。

  然而让祁霄与凤曦没想到的是,这二十人不仅铩羽而归,其中还有五人身受重伤,若非他们随身携带了凤曦灵果所制的药丸,恐怕就要交代在外面了。

  “回主子的话,我们本已将吴逵等人重伤包围,却不料半路杀出个数十名高手……”

  在为首暗卫的讲述中,这些人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即便他们实力高于对方,却架不住对方人多不要命。

  因此即便他们拼的五人濒死,又斩杀对方十数人,却依旧未能留下吴逵几人。

  而就他们带回的那些尸体来看,他们明显是那个神秘组织的死士,且吴逵对那个组织而言还有莫大的价值。

  正如他们所想,这个价值在第二日便得到了证明。

  “宋大人不好了!那吴逵竟带人向明州府衙投诚,并进言说是您与前绿林军二统领闻兴闻大人联合叛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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