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雾环绕曲水潺潺的洛氏大殿之中,洛苍明一掌便拍在了面前玉几之上,只见玉几瞬间化为齑粉,其上茶盏碎了一地。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老夫当初便说咱们不该顺着岛主,让岛主将此子留在凡尘之中。如今倒好,外头待久了都不知自己姓甚名谁了!”

  洛苍云见自家兄长如此气闷,当即便愤怒出声,像是要将自凤曦那儿积攒来的怒意全然发泄。

  说的不好听些,他这辈子就没受过这样的气!

  然而洛苍明只是恨恨地瞥了他一眼,便看向缓缓走入大殿的洛清窈道:

  “清窈,事已至此,你当如何?”

  闻言的洛清窈缓缓抬眸,琉璃般的眸子里满是清明:

  “事已至此,我们洛氏恐怕是无法左右少主的想法了,而有他在的岛主也断不会在传位于我这个弟子。”

  话到此处,美人那清凌凌的眼眸中已有一抹狠意乍现。

  “若是之前咱们洛氏还可与萧氏安然处之,可如今却是与少主和少主夫人撕破了脸,爷爷与二爷爷当早做打算才是。”

  “好,好好好,还是咱们清窈有远见,不枉爷爷如此看重于你。”

  洛苍明赞许的点点头,眼中终于又有了笑意。

  于是洛苍云便见兄长眼锋一转,骤然看向自己道:

  “说说吧,你与外面那位勾连的如何了?那存放在我洛氏祖堂之中,用以传家的萧氏血脉又去了何处?”

  几乎是话语炸开的一瞬间,洛苍云便头冒冷汗浑身颤抖,下一秒更是被压的扑通一声跪倒在了洛苍明面前。

  他眼中的惊恐是那么真实,很显然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事儿兄长竟也知晓。

  “血脉……”

  洛清窈疑惑的看向自家两位爷爷,而洛苍明也的确疼爱她,当即开口解释道:

  “当初岛主之父背叛姑姑在先,由此引起了岛内动乱两氏相争,姑姑更是恨极了岛主之母,竟违背祖父之令对那位出了手。”

  洛清窈点头,此事她的的确确是知道的。

  不止是她,整个无妄岛高层其实都很清楚。

  因为岛主这些年体弱多病修为停滞,都是当初那件事留下的后遗症。

  难道此事还有内幕?

  “旁人只知岛主体弱乃是其母受创,是胎里带来的病根儿,却不知岛主其实那时就已丢失了一半萧氏血脉。”

  “什么!”

  这一瞬间连洛清窈都睁大了眼睛,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然而洛苍明似乎并不觉得自己在说什么秘密,而是继续淡然道:

  “我洛氏精通符箓之术,自也有旁人不知晓的秘法。当初姑姑她老人家就是借此秘法发难,并带着所得逃离了无妄。只不过祖父何等精明,很快便将这一半血脉追了回来,悄然放入了祖堂之中。”

  当初那事儿闹得如此之大,这点儿小小的细节自也被轻松掩盖了过去。

  因此时至今日那血脉都以秘法保存,一直留在洛氏祖堂,作为洛氏最后的底牌之一。

  洛清窈一时无言,洛苍明的叙述却还在继续。

  “这血脉爷爷本是要留给清窈你的,想等你得到岛主献祭的血脉之后,再帮你成就圆满光耀我洛氏门楣的……”

  冰冷的目光再次落向跪在地上的洛苍云,他在用压迫告诉他这胞弟该坦白什么。

  因为回来的路上他特地去了一趟祖地,竟发现封存在祖地深处的血脉不见了。

  而如今的洛氏只有两人能靠近那处,除了他便是眼前的洛苍云。

  “大哥,并非我不将那血脉留给清窈,实在是,实在是那血脉清窈用不得啊!”

  洛苍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开始急吼吼的为自己辩解道:

  “姑姑何等惊才绝艳之人?当初她虽被祖父重伤,又将身上法器与血脉夺走,可她却也是留了后手的!”

  “是何后手?”

  洛苍明也知弟弟不会向着外人,这才愿意给他一次解释的机会。

  “那萧氏血脉不纯啊!其中,其中早就被姑姑融入了自己的血脉,若非她的直系血脉吸收融入,恐怕会直接爆体修为散尽啊!”

  洛苍云不敢有半点隐瞒,立刻便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告知了兄长。

  与自幼便天资出众,被祖父父亲当作继承人培养的兄长不同,他相对愚钝而平庸,更多的关爱其实都来自母亲与姑姑。

  其中姑姑更曾亲自教他修习符箓之术,说是他的恩师也不为过。

  那场变故之后姑姑重伤远走,他也伤感了好长一段时日,直到多年后他再次得到了姑姑的消息。

  只不过那时的姑姑已然香消,联系他的乃是姑姑之子,也算是他与兄长的亲表弟。

  “血脉之异我曾亲自尝试,的确如表弟所言,而那位最适配此血脉的洛氏小辈,我也曾亲自见过……”

  他并非完全不顾他们清窈,而是那血脉的确有异,即便清窈能在他们的帮助下强行融合,恐怕作用也要大打折扣。

  再者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反正清窈要么会得岛主真传拥有血脉,要么则会嫁给新任少主不再需要血脉……

  既然如此,何不给另一位同样出色的后辈以机会?

  毕竟那本就是他姑姑拼了命换来,就为了留给她之后辈的……

  “那血脉已被你送走几日?”

  听罢洛苍云的解释,洛苍明的脸色并未缓和,而是再次加重了对方身上的威压。

  这一压直接将洛苍云压趴在地,嘴角更有一丝鲜血溢出,显然是受了不轻的内伤。

  要知道他之修为本就远差兄长,甚至不如洛氏另外两位长老。

  而他之所以有今日的地位,那都是因为体内血脉纯正,乃是洛氏直系之人。

  “已,已有三日了……”

  洛苍明皱眉,也就是说在祁霄二人走出祖地之前,自己这败家弟弟就已经收到了消息,将东西背着他给递了出去。

  三日看似不长,可对方既是姑姑的后人,又能与自己这弟弟保持联系多年,必然也是入了修行之道的。

  所以即便他此刻派出精锐拦截,怕也很难追上对方了……

  “所以这些年外界的风浪,竟都与你们有关?”

  洛苍明看着面色苍白的洛苍云,终于是缓缓松开了压在他身上的力道。

  因为他何其了解他这胞弟?

  也许对方天姿一般,脑子也算不上绝顶聪明,可对方对洛氏一族却是忠心的,做的许多事也是为了洛氏的强胜。

  如果今日清窈与祁霄事成,他的确算是铸下了大错,可偏偏他们如今与萧氏撕破了脸,怕是再难在祁霄处得到好脸色。

  已知祁霄便是萧氏的未来,有他在他们清窈便绝无机会,若是将他除掉又必然与萧氏撕破脸,岛主也再不可能信任他们洛氏……

  如果这时候再出现一个拥有萧氏血脉,且向着他们洛氏之人会如何?

  对方是否便能顺理成章接手萧氏?

  即便不能,也会给萧氏带来前所未有的压力,让萧氏再次审视与他们洛氏的关系?

  想到这里洛苍明已豁然开朗,将洛苍云身上的威压彻底收回。

  “罢了,既然你说那孩子是个好的,那不日你便带着清窈往凡尘走一趟吧。”

  夜色下的盛京明灯如昼,街巷间车马穿行好不热闹。

  而在这般盛世之景下,岐伯侯府主院却静的落针可闻,主位上两位主子更是面色凝重,一直抬眼看着院外。

  身为穆清则身边最会讨巧的侍女,瑶光也只敢低头站在一边,祈祷着主子所盼之物顺利。

  终于,随着院内传来一阵轻盈脚步,数道身影竟如鬼魅般闪进屋来。

  而那为首的不是别人,正是穆清则身边最得力的侍卫天玑。

  只见他恭恭敬敬的向穆清则点了点头,这才快步走到穆陵阳跟前,抬手将一只灵光环绕,犹若天外仙宝的玉盒奉上道:

  “主公,公子,天玑幸不辱命,终是安全将这至宝带回来了!”

  “好!好!好!”

  主位上的穆陵阳连连点头,竟破天荒的连说了三个好字。

  不仅如此,他还立刻挥手示意亲信重赏天玑等人,并好好勉励了一众人良久,这才让众人出了大堂。

  直到堂内只留得他与穆清则两人,他这才小心翼翼的将桌上玉捧起,示意自家孙儿跟自己往一处暗室而去。

  多年筹谋,今朝总算是要成事了……

  次日清晨,漫天金霞自天际坠落,时而如金龙盘旋,时而又似星辉流转,令整个无妄岛都迎来了一场狂欢。

  无数无妄岛岛民走出家门,在金霞中朝向着仙山的方向虔诚跪拜,被金霞沾染的身体都升起了阵阵暖意。

  他们很清楚他们正在经历着什么,这是一场神赐,只有当新的萧氏继任者得到认可时,祖地才会从天而降的神赐。

  也就是说他们期盼多年,一直没有着落的少岛主终于出现了。

  而在众人瞧不见的绝境峰巅,以无妄岛萧天玥为首,无妄三族所有大能也亲眼见证了祁霄的礼成。

  “少岛主得上天眷顾,身后又有岛主保驾护航,未来必是不可限量啊。”

  “我无妄仙岛沉寂多年,如今也算是有了新的盼头了。”

  “听闻少岛主不日将会出岛,不知可能带老朽孙辈同行?他自幼伶俐,必是最听少岛主话的。”

  ……

  并非所有长老都在前几日见过祁霄,因此也是第一次上前与之攀谈。

  但见青年龙章凤姿气度不凡,虽俊美却不见娇纵,反而是比他们仙山一众后辈还要沉稳坚毅,心中顿时便有了计较。

  都说这一朝天子一朝臣,即便仙山大部分时候不为俗物所扰,也难免会有肥差美差好差。

  对无妄之外的世俗之人而言,这天下好处不外乎权钱美人,可对无妄中人却不然。

  他们求得的是仙宝,是道成,是更进一步的机会。

  谁都知道祁霄得祖地眷顾,此番入内不知得了多少好物。

  然人毕竟是少岛主,这好物你不能要,你只能等着人赏。

  所以在得知祁霄不日便要外出,自有不少人想要送儿辈孙辈同行。

  一来是想与祁霄交好,二来则是想让家中小辈外出见见世面。

  要知道世俗之地虽凡,有时候却也有些了不得的机缘,尤其是在修士修心修身之上。

  如若世俗之行毫无妙处,萧氏也不会让每一任岛主外出历练了。

  然而祁霄早已不是那热血上头,只需听人几句恭维讨好就找不着北的少年人了,因而他只是勾唇道:

  “霄初归无妄,虽占了这少岛主之名,可对岛中一应事务并不了解。因此此番外出全由外祖母安排,诸位还是莫要难为霄了。”

  见祁霄在一众长老跟前应承自如,洛氏这边不乏有人私下议论。

  可大长老洛苍明与圣女洛清窈始终沉默,就好似瞧不见自家失去了什么一般。

  族中本还有不少人跟着着急,谁知等到午后一切便尘埃落定了去。

  因为原本晴空万里的无妄界,竟忽然巨浪翻卷黑云垂落,眼看是出现了界面不稳的情况。

  为此萧天玥不得不召集三族长老入护界大阵,好以最快的速度稳住无妄之界。

  “无妄界本是老祖以仙法开辟,奈何老祖已身陨多年,无妄界失了真正的主人,自也不如刚开辟那几百年乖顺。”

  萧天玥在入阵之前唤来祁霄与凤曦,将手中随他们外出的名单交付。

  “然这一百年一动荡,此番动荡也当在明年才是,而非这个节骨眼。如今我必须留下主持大局,自也会将其余入阵长老尽数留下,你二人且安心去吧。”

  说罢她也不再管凤曦二人,径直便入了那光华大盛的阵眼之中。

  祁霄默然,倒是凤曦心直口快道:

  “这有些人既是要与你为难,那就不会让外祖将所有得用之人留下。你且看着吧,这戏还有得唱呢。”

  祁霄扫了身旁少女一眼,倒是诧异她竟难得对自己说人话了。

  不错,外祖母方才几乎已经把有人作乱言明,也提点他二人她只能尽力拖住大部分强者,其余恐就要靠他们自己了。

  “罢了,就让我们瞧瞧这些人究竟在盘算些什么吧。”

  一行二人很快便抵达了无妄渡口,准备乘仙舟离开无妄。

  毕竟无妄之界每次动荡少说三月,多则一年,这期间无妄将直接封界,彻底与外界隔绝,直到岛内一切被岛主与护界大阵平息。

  因此他们必须在无妄之界被封之前离开,不然便会被困数月。

  “少岛主,少夫人,时辰不早,咱们还是快些出发吧。”

  祁霄凤曦身侧,一名素衣女子傲然而立,只见她手持宝剑神色清明,对凤曦二人亦是恭敬。

  只见她随手便招出一方宝船,显然是早有准备。

  见此一旁立刻有人笑道:

  “岛主她老人家当真是器重幻姑你啊,竟将这宝船都交到了你的手上。”

  幻姑自是听出了对方话里的揶揄,却也半分不怯道:

  “苍云长老这是哪里的话?少岛主与少夫人出行,难道不该驱使着宝船仙舟么?”

  不错,那方才出言揶揄的不是别人,正是此番随洛清窈出行的洛苍云。

  见幻姑与洛苍云有些不对付,莫氏那早就知晓两人秉性的长老莫鹤立刻道:

  “少岛主与少夫人出行自要好物,不过眼前界门将闭,咱们三人还是快些驱使着宝船离开吧。”

  有了莫鹤打圆场,祁霄也向一旁的莫氏少主莫无双点了点头,立刻带着一行人登上宝船。

  于是三位大能很快一同施法,驱使着宝船破浪而去。

  按理祁霄与凤曦出行是不愿多带外人的,顶天也就将能解毒的莫氏捎上,洛氏自是能不管就不管。

  奈何为了驱使能在无妄界动荡之时破浪的仙舟,三族还就必须各派一位强者相随……

  事实上凤曦也能带他们穿过界门,可如今局势未明,有些东西还是要藏一手得好。

  当然,用某公主的话来说就是:

  “你不带他们他们就不来了么?包来的!与其让这些人背着咱们活动,还不如直接放咱们眼皮子底下~”

  院中亭下,沈戈正面带愁绪的喝着热茶,似有话想与对坐的娘亲说,却又迟迟开不了这个口。

  还是尤娇自问道:

  “有话便说,何故遮遮掩掩的作那小女儿之态?”

  闻言的沈戈脸一黑,当即也不管了道:

  “娘,你说殿下与驸马多日未归,连咱们的人和外头的人都不知他们踪迹,这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如今这京中局势看似平稳,可谁都知道此番公主府出了大头,朝中其他派系若不想法子打压还得了?

  偏偏这时候两位贵人突然失踪,能不叫他这种在沈家听了不少阴司的人忧心么?

  倒是尤娇诧异又欣慰的瞥了儿子一眼,自笑道:

  “若是以往,你担忧的定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怕那两位贵人出事殃及我们。如今倒好,倒是有了家臣的模样了。”

  她就担心她这儿子死性不改,虽表面与殿下交好,心里却还在为当初的事儿记恨。

  如今好了,她算是可以放心了。

  然她正要出口安慰儿子几句,便听外面有小厮来报:

  “将军,小将军,咱们公主殿下与驸马爷回来了!”

  等尤娇与沈戈急匆匆跑出院子,一眼见着那站在祁霄身边的凤曦时,那悬于半空的心终于是落了地。

  这谁不在都行,但他们这位公主殿下不能不在啊!

  疯是疯,但疯的恰到好处啊!

  然而凤曦就似没瞧见他俩看大熊猫的眼神般,反而一脸你们在激动什么的表情看着他们。

  还是祁霄捏着少女白皙的后颈,对那正在打量他们身后一众人的沈戈道:

  “今夜先替他们安排个住处,离开盛京日久,明日我与殿下也该启程回京了。”

  “是。”

  眼见祁霄将他们一行人交给沈戈,带着凤曦头也不回便走了,洛苍云那张老脸顿时又不好看了起来。

  但见一旁的幻姑与莫鹤都未有言语,他也终是按捺住了心中之怒。

  等着吧,等那位天资不输祁霄的小辈将血脉彻底炼化,看他祁霄还能不能像眼下这般漠视他们洛氏。

  “明州之乱后朝中太平了不少,无论是之前就沉寂下去的四皇子党,还是刚刚吃了闷亏的太子都十分低调。”

  三人刚一进室内,尤娇便开始禀报她所知的京中情况。

  “然昨日次辅大人来信,直言眼下之平静恐是山雨欲来,希望殿下与驸马爷能早日回归。还有就是谢氏的喜事……”

  尤娇话还未说完,便被祁霄抬手示意不用再言。

  说来尤娇也不知自己该不该提及此事,毕竟那位谢二小姐自认与驸马有旧,传闻殿下对之也没有什么好脸色。

  如今要嫁人了倒是好,省的以后又出来作妖。

  谁知一旁安静如鸡的凤曦竟突然开口道:

  “这算什么喜事,对她谢晚吟来说是丧事还差不多。她不是被凤云轩害的吗?回京后她那好爹也不给她讨个公道?”

  尤娇:“?”

  啊这……

  这特么是她个下臣可以听的么?

  不能吧!

  然而凤曦是一点没把她当外人,见尤娇回答不了自己,她转头就向祁霄投去了疑惑的眼神。

  而祁霄能如何?

  自是惯着自家小祖宗道:

  “凤云轩看似只是个富贵闲人,可京中势力错综复杂,她们背后之人难免与谢家那位有所牵扯。”

  经过这般久的抽丝剥茧,他心中其实已经有了一个怀疑对象。

  然而这个怀疑对象别说是他,就连他那岳丈恐怕也会认为是最不可能之人。

  因为他们根本找不到对方这般做的理由……

  “懂了,就是这做老子的拿了好处卖了女儿呗~”

  尤娇:“……”

  您说话是真不客气啊……

  然而这更不客气的还在后头。

  “不过也对,对谢尚书和其背后的人而言,一个没了清白无法高嫁的谢晚吟,的确比不上皇室清清白白的大公主。”

  凤曦并不觉得自己说话难听,因为她觉得那些老登百分之百是这么认为的。

  祁霄与尤娇自也知晓这点,因此谁也未对凤曦之言做出反驳。

  尤娇甚至还觉得她们殿下格外通透,若能为君定是天下女子的福报。

  也就在这时,那厢的沈戈已安顿好洛清窈等人,正快步因为一则消息走入大堂。

  “殿下,驸马,方才外面传来消息,说是今儿个一早有圣旨抵达沈府,旨中之意乃是宣召威武大将军沈万亲自护送您二位归京。”

  谁?

  沈万?

  就那勾八酒囊饭袋护送她和祁霄?

  确定不是他们护送他吗?

  凤曦张口就想说给老子爬!

  却又听门外有小兵来报,说是那被派来传旨的公公已到门外,正带领一众下属求见她这位公主殿下呢。

  凤曦:“……”

  罢了,来都来了。

  谁知这招进来一看,好家伙,这不是她那顶好的掌事公公天禧吗?

  “哎哟我的公主殿下啊~数月不见,瞧瞧!瞧瞧!这人都清减了,在外定是没好好用膳休养,陛下若知道定是要心疼的!”

  天禧一把鼻涕一把泪,要不是祁霄在一旁虎视眈眈,凤曦觉得他保准会抓着自己的手爆哭……

  “还好奴才求陛下派奴才来宣旨,不然岂不是又无法侍候在您身边……”

  “打住打住打住,你怎么来了?别说什么担忧本宫吃不饱穿不暖的鬼话,说人话,本宫爱听。”

  天禧:“……”

  别家主子听了他上面那些话,谁不夸一句这奴才拳拳之心?

  唯有他们殿下……

  那脸上的嫌弃都快压不住了。

  可他能怎么办呢?

  他们殿下除了脾气不好、嘴毒、疯癫、懒惰以外哪儿不好了?

  于是天禧很快就把自己为何来此,陛下又有什么话要他捎来说了一遍。

  “太子与四殿下倒是和睦,竟都觉得殿下您该有人护送回京。啧啧,可奴才看啊,若非那德高望重的穆太师当朝提议,恐怕他们是万不会答应的。”

  说罢天禧又颇为赞赏的道:

  “奴才也在公主身旁当差这么些年了,觉着这朝中老臣还真就只有穆太师他老人家啊,对咱们公主是从来没有偏见的。”

  他又悠悠说起以前凤曦追逐穆清则时,穆清则虽一向没有好脸色,但这位穆太师却十分和蔼。

  有几次因为穆清则太不给凤曦脸面,对方还亲自写信斥责了对方,并替自家孙儿向陛下告罪。

  后来还差人送了不少好东西上门,全当替穆清则向凤曦道歉。

  天禧记得当时的公主很是感动,还发誓一定要入穆家家门来着。

  “如此说来,这位穆太师倒是对殿下不错。如今明州之乱刚过,先不说一路回京会不会安生,就说咱们殿下乃一国护国公主,这回程总是要有排场的。不然岂不是被旁人看轻了去,又生些对公主不敬的心思?”

  尤娇点点头,与天禧你一句我一句的聊了起来。

  也就是说盛德帝本不欲派人护送,毕竟他是了解自家女儿与女婿的性子的。

  然而在穆陵阳、太子及四皇子等人的带领下,他又不能不仔细思考起此事来。

  毕竟这差人护送也非难事,还能替他这女儿造势,他自也不好驳了文武百官,尤其是他那老师的面子。

  至于最后为何选了沈万,而不是尤娇或尤老将军,其他人大概也是可以理解的。

  这已知尤娇等人乃是公主府的人,送公主回京必然有赏,这好处怎么能让一家给占了?

  而沈万一是太子的人,二是三公主的公公,又才被尤氏分了权,给对方一点甜头也是安抚的意思。

  只是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听完天禧之言的祁霄与凤曦却眸色一暗,觉得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用凤曦的话来说就是:

  “这特么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但无事,本宫就怕某些人不搞事!”

  次日清晨,沈万果真身披战甲腰跨白马,身后带着自己钦点的五百精兵而来。

  那大摇大摆的模样,当真不负他被圣旨钦点护送的得意。

  算算他也好些年没去过京城了,此番更是有大事落在他的身上。

  都说这人逢喜事精神爽,今日的他再看向尤家父女,以及那同样跨上战马,明显也是要随行回京的沈戈都和颜悦色了。

  “殿下您瞧这马车,这可是本将专程替您与驸马准备的。里面卧榻小桌一应俱全不说,茶点亦是海上来物,即便是在咱们河州也尤为少见。再则这车体乃是匠人精心打造,连本将这从军之人都要赞一句结实……”

  沈万站在凤曦与祁霄跟前,颇为自豪的介绍着自己身后华丽精巧的马车。

  这马车原是他打算留用的,可一想到某位公主那刁钻疯癫的性子,以及自己此行的任务,他最终还是咬牙将东西拿了出来。

  别的不说,他还是知道这位公主的懒散娇纵的,所以他并不认为自己的献媚会被拒绝。

  谁知凤曦只是懒懒的看了他一眼,下一秒便出人意料道:

  “这车的确精巧,可本宫此番就想策马而行,恐怕是要辜负将军你的好意了。”

  沈万:“?”

  什么情况?

  几日不见这疯子公主特么会说人话了?

  不得不说,这一刻沈万身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而就在他以为凤曦会语不惊人死不休时,说话的却是她身侧的祁霄。

  “可这车一瞧便是大将军特意为曦儿备下的,若是留在此处难免让大将军寒心。”

  沈万当即就想说他不寒心,他寒心不了一点。

  可凤曦却反应极快道:

  “那还不好办?沈大将军为本宫如此费心,本宫就把这车赏给他坐坐吧。”

  “这这这……殿下,殿下这使不得啊!这哪儿有臣子坐车,您与驸马爷在外面骑马的道理?若是被哪个御史瞧见……”

  沈万的言外之意很简单,若是哪个御史参他一本,他岂不是要被当庭治罪?

  “这还不简单?天禧,你来说。”

  凤曦对天禧一个眼色,天禧立马高声唱道:

  “殿下赐沈大将军马车一辆,允大将军一路乘此车随行。其后若有人敢有异议,殿下定不轻饶!”

  天禧此声不小,就连路过围观的百姓都听了去,一个个目光惊奇的看向凤曦,而后又万分羡慕的瞧着沈万。

  都说这天潢贵胄,皇家之人生而高贵,若有朝一日你能让皇家人策马在前,而你却坐于车架之内,这将是何等的光宗耀祖?

  至少据一众百姓及沈万所知,有这般殊荣的人无一不是国之重臣,个个都是能青史留名的人物。

  如今朝中也就穆太师一位,还是当初年少的圣上尊敬老师,带着当时同样青涩的祁帅祁渊明所为。

  而眼下凤曦带着祁霄,那岂不是说他沈万也快赶上那位了?

  见沈万肉眼可见的心动,祁霄终是故作无奈的一锤定音道:

  “既然是曦儿的意思,沈大将军你就受了吧。”

  听祁霄都这般说了,沈万这才扭捏又有些激动道:

  “既然如此,那本将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罢,他还得意的看了尤娇父女,以及一旁用冰冷目光盯着他的沈戈一眼,这才开始安排启程事宜。

  此行除了沈万带来的五百精兵外,祁霄与凤曦身旁还有十名随行侍卫,以及天禧带来的传旨队伍。

  当然,还有作为公主府访客,也要跟随他们前往京城的无妄岛几人。

  只不过无妄岛在外行走自有规矩,其中低调便是不得不遵循的。

  因此即便是最张扬的洛苍云,今日也同其他人般穿着白袍素衣,眉宇间不说一丝杂质没有,也是一派仙风古道的模样。

  倒是洛清窈与莫无双格外引人注目,即便一人脸戴面纱一人面覆面具,依旧迎来了不少人的瞩目。

  莫无双乃是药修,因而气质温和清新更似天真少年,看他的姑娘还显得少些。

  洛清窈便不同了,清冷若霜雪,皎洁似明月,就连沈万在踏上车架前都忍不住多瞧了好几眼。

  可以说,若非这姑娘乃是公主府的人,他这种阅遍美人的浪子是绝不会放过的。

  然那位疯子公主都给了他这么大的好处,他也不好不给人面子不是,只能是平日里多看几眼在心中品评了。

  只可惜沈万的好心情并未持续多久,因为在队伍缓缓走出城门之后,祁霄便对队伍下了急行军的令。

  “什么行军?急行军?”

  马车里的沈万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骤然加速的马车颠的一个趔趄,下巴险些磕在面前的矮桌之上。

  然而这秒的身形还未稳住,马车似乎又碾过了某个大石块,竟将桌上精致的糕点洒了他一身。

  等到队伍急行军了整整一日,终于抵达了第一间驿站之时,下车的沈万一双腿都是绵软的,且还在一名亲兵上来搀扶他时吐了对方一身。

  对此不远处的凤曦与祁霄却似瞧不见般,顺理成章的就把安排五百精兵布防,以及后续赶路的事宜交给了沈戈。

  沈万的亲兵们不是不想提出质疑,可看了看那边吐的脸色发白,只能被扶着上楼的大将军,最后还是把到嘴的话憋了回去。

  “殿下,驸马,咱们这一路急行军的,这马车还是不带了吧。本将这般坐在车里,哪儿能有上马跟随二位快啊?”

  次日清晨,休息了一夜精神状态明显好了不少的沈万拦住凤曦二人,腆着一张脸求情道。

  是他昨儿个脑子有坑,竟被那所谓的光宗耀祖蒙了眼,这特么是一般人能坐的车么?

  别人能不能他不知道,反正他沈万是万万不能了。

  然而上车容易下车难,要下凤曦给他安排的车只会更难。

  只见某公主一脸你无理取闹的表情道:

  “为何?昨儿个大将军坐这车也未影响行军,本宫瞧这车的确结实,即便是这般跑到盛京也不成问题。”

  沈万:“……”

  它不成问题,但我特么很成问题啊!

  “都说这做事不可半途而废,想必大将军也不是这般人。所以别说了,快上车赶路吧,本宫看好你哦!”

  沈戈:“……”

  这一刻他上车的心情比上坟还要沉重。

  让沈万感到意外的是,今天他们不再是赶一整天的路,而是赶了一天一夜的路。

  而毫无意外的是,他已经吐的胃里只剩下清水,甚至在队伍抵达驿站大家都在大快朵颐时,他也只敢吃些好克化的粥水。

  到了后面几日他甚至都不再吃早食,就怕自己吃了又会弄得满车腌臜,让自己在里面待着更加难受。

  终于在小半月之后,他们的目的地盛京到了。

  “凤曦与祁霄策马,本宫那公公却乘着车?笑话,当真是闹了大笑话。真不知本宫那父皇若知道此事,还会不会夸凤曦是他的好女儿。”

  梳妆镜前,凤鸢一边瞧着侍女为自己簪花,一边听如今对自己百依百顺的驸马说闲。

  “可不是,父亲此番是出了大风头了,如今正有不少百姓跟着车架入城呢。”

  驸马沈恒见自家公主爱听这个,自是说的绘声绘色。

  他本就生的面白清俊,虽不如自家长兄沈戈伟岸俊朗,却自有哄人开心的贴心本事。

  这不,即便凤鸢前些日子听说尤家靠凤曦分了沈家的势,依旧被他在床上一番功夫哄得眉开眼笑。

  眼见凤鸢只剩一支步摇未上,沈恒赶忙上前接过侍女手中之物,抬手亲自为凤鸢簪上道:

  “公主当真天姿国色,令恒眼中再无他人。”

  见沈恒眼中满是痴迷,似乎又欲行那床笫之事,凤鸢顿时满意的挑了挑眉。

  “公主,驸马,门外威武大将军的车架已至。”

  得了下人禀报,凤鸢与沈恒自是要出门相迎的。

  当然凤鸢乃是天家公主,即便她端着架子不出去迎人,旁人也不敢置喙什么。

  但一则威武大将军是她的公公,是长者;二则对方此番落了凤曦的脸面,那就是得了她的欢心,她自然也愿意破例给对方这个面子。

  所以夫妻二人还真就联袂而来,在一众百姓羡艳期待的目光中上前,等着沈万闻声自行下来拜见他们。

  此番凤曦与祁霄为沈万策马在前,沈万再下车向他们夫妻行礼,这一番举动究竟谁更高贵岂不了然?

  然而凤鸢二人等了半晌,却一直不见车架上的沈万下车拜见,倒是那被祁霄指派送沈万过来的侍卫上前,缓缓为二人掀开了马车的门帘。

  一时间,一股子令人作呕的味道竟自马车内四散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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