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郑公子的身影悄无声息出现在郑府之外,避开巡逻的衙役、兵丁,朝着某处庄园潜去。

  不多时。

  “咚咚……”

  他敲响庄园后门,默念验证身份的口号:

  “春风一度,相得甚欢。”

  “我要见秦可情秦师姐,有要事禀报!”

  “嘎吱……”

  后门打开,一位俏丽可爱的女孩从中悄悄探出头,上下打量了郑公子一番,甜甜一笑:

  “你身上的味道真好闻,进来吧!”

  “多谢。”

  看到对方的长相,郑公子双眼一亮,拱手道:

  “这位姐姐如何称呼?”

  “姐姐?”女孩撇嘴:

  “我有这么老吗?”

  “那就是妹妹。”郑公子当即改口:

  “妹妹怎么称呼?”

  “我叫小倩。”女孩笑了笑,伸手朝后方一指:

  “小姐在偏厅,你快点过去吧,只要经过小姐的同意,以后你随时都可以来找我玩。”

  “一定!”郑公子咧嘴:

  “小倩妹妹,那我先过去了。”

  ‘还是这种地方好,一个个都是香香的妹妹、美人,我才不要去全都是臭男人的军营。’

  他心中嘀咕,快步来到偏厅敲门入内。

  屋内共有三人。

  除了秦可情。

  场中还有两位看上去年纪至少六七十的老者,虽然已经老迈,这两人身上竟丝毫没有寻常老人身上的那股腐朽气味。

  白发、皱纹,更像是时间赐予的点缀,让两人多了份沉稳、洒脱,也可见年轻时候的俊美、艳丽。

  “秦师姐。”

  郑公子恭恭敬敬拱手:

  “我见到您说的那个人了。”

  “哦!”

  秦可情正在给两位老者沏茶,闻言美眸亮起:

  “真的?”

  “不敢欺瞒师姐。”郑公子开口:

  “我养的小灰对味道十分敏感,今日那人来郑府,它就起了反应,当是师姐说的那人无疑。”

  又道:

  “师姐,我能不能拜入宗门?”

  “好!”

  秦可情点头:

  “你做的很好,待到事情结束,我就带你去附近的合欢宗分舵……,对了,你姐姐哪?”

  “姐姐……”郑公子面色微变,低声道:

  “她有事要忙,没有过来。”

  “没来?”场中二老之一的女人微微抬眉,白发下眼神幽幽,音带不屑:

  “怕是根本就没有想过要来吧?”

  “哼!”

  她冷哼一声:

  “若非当年宗门发生变故,她们岂能轻易脱离宗门的掌控?一个个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如果不是看她还有些用处,岂会容她活到今日!”

  当年的合欢宗一片混乱,很多人借机逃脱,其中包括几位宗门重点培养的人,每每想及此事,她都会心生埋怨。

  郑家小姐就是如此,本应在合欢宗的掌控之中,却借助攀上的高枝,反过来要挟他们。

  曾经随意训斥的丫鬟,现今变成这般模样,作为曾经的‘主子’,岂会不恼?

  “木长老。”秦可情见郑公子面色生变,美眸闪了闪,慢声道:

  “郑姐姐虽然已经脱离宗门,却也未曾与我们断了联系,这些年更是帮了不少小忙。”

  “倒也不至于如此苛刻。”

  “哼!”

  木长老冷哼,却也没有继续开口。

  “罢了。”二老之一的男子轻轻挥手:

  “她现在是蓝将军的心头好,身份尊贵,对我们还有大用,莫要因为小事坏了心情。”

  “叶长老说的是。”秦可情点头,道:

  “小郑。”

  “在。”郑公子闻声垂首。

  “那人是谁?”

  “方正,方瓷的老板,固安县人,有名的瓷器商人。”

  “哦!”

  秦可情眯眼:

  “难怪这么多年一直未曾查到师姐的消息,原来躲在这穷乡僻壤,她倒是耐得住寂寞。”

  “她的心性一直很好。”叶长老轻捋胡须:

  “我倒是很好奇,她当年是如何在处子之身未破的情况下,修成讲究纵欲的问情心法?”

  “想知道,把她抓住就行了。”木长老冷声道:

  “问情心法虽能惑人,却不能杀敌,只要知道她在什么地方,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

  “两位长老。”

  秦可情适时提醒:

  “还有那个方正。”

  “无妨。”

  木长老虽是女性,却极为豪气,摆手道:

  “只要不是无漏武师,都不是问题,就算已经证得无漏,我与叶老头也不是没有杀过。”

  “不错。”

  叶长老点头:

  “先去找……”

  “嗯?”

  他眼眉微动,动作也停了下来,缓缓看向屋外,语声幽幽:

  “好安静!”

  “是啊。”

  木长老点头,目泛寒芒:

  “安静的……有些过分了!”

  “唰!”

  她话音未落,整个人已在原地消失不见,与此同时侧方窗扇碎裂,一道身影飞扑出去。

  速度之快,就像是外面有着一根绳子拉着她猛然一扯。

  “彭!”

  沉闷的撞击声从外面传来。

  急速飞掠出去的木长老以更快的速度返回房间,落地后连退数步,才勉强止住身形。

  “好掌力!”

  她手腕颤抖,掌心焦黑,赫然已经受了轻伤。

  “诸位要找我?”

  伴随着声音响起,屋门无风自动,朝着两侧敞开,狂风从屋外狂卷而来,也显出立于门前的魁梧身影。

  方正!

  此时的他背负双手、长发飞扬,衣衫猎猎作响,一股股磅礴气势肆无忌惮的朝前方涌去。

  只是气势压制,就让郑公子呼吸一促、两眼发黑,差点当场晕厥过去。

  就连秦可情,也是面色大变:

  “怎么可能?”

  两人才多久没见?

  满打满算,不超过两个月的时间,两个月之前对方靠着那件古怪的兵器才把她逼退。

  而今,

  望着站在门口的方正,秦可情甚至连动手的想法都没有。

  “你就是方正?”

  叶长老上前一步,面色凝重:

  “无漏?”

  “不!”

  “还不是。”

  “小心。”木长老抖了抖手腕,真气运转,身上的伤势瞬间就被压下:

  “此人虽非无漏武师,却也不差,掌力惊人,修炼的应该是一门极为了得的雷法传承。”

  “啪!”

  “啪!”

  方正轻击双掌,面露赞叹:

  “好眼力!”

  “阁下也不差,合欢宗翻花妙手出神入化,可惜年轻时走了岔路,不然不至于止步于此。”

  “哼!”叶长老冷哼:

  “小辈嚣张,接老夫一招!”

  他踏步前行,屈指轻点,两人相隔数丈,他只是踏出一步,指尖锋锐竟已逼至方正面门。

  拈花指!

  这不是佛门的拈花一笑,而是合欢宗的独有法门,拈花如画,让人沉醉其中不能自拔。

  往往察觉的时候,已经中招。

  方正目视来袭的指尖,脑海里悄然升起诸多念头。

  霎时间,这一招他似乎已经看透。

  这道指力的诸般变化尽数了如指掌,洞悉的清清楚楚,对方的每一个动作,都似能预先知晓一般。

  当然。

  这并不是他自己的感悟,而是天机罗盘中受激引出的九元子的见识,让他产生了错觉。

  这种感觉在面对林粲的时候也有。

  但现今又有不同,面对林粲的时候方正可以应对自如,如今却有些手脚跟不上反应。

  ‘是了!’

  方正心生恍然:

  ‘九元子是真人,在他眼中对方自是不值一晒,而自己连无漏都不是,九元子的应对之法根本用不上。’

  终究……

  还是蛮干最适合自己!

  念头转动,他的动作却是丝毫未有停顿,大手一挥,一团雷光凭空乍现,撞向对方。

  “轰!”

  雷光爆散。

  叶长老指劲连发,终于击溃来袭劲气,却也退回原地,面色凝重看着立于门前的方正。

  “好刚猛的雷霆真劲,阁下好手段!”

  他虽非无漏,实力却不比寻常无漏弱,却连对方一击都受不了,可想而知来人何等强悍。

  能在大周天就拥有如此实力,传承定然不凡,合欢宗也仅有几位核心弟子能够做到。

  “老叶!”

  木长老上前一步:

  “一起上!”

  叶长老点头,二话不说再次扑上,对方都已经找上门了,事到如今言语哪有拳脚有用?

  “呲……”

  叶长老屈指连点,一道道带着股锐金之力的指劲飙射而出,威能比寻常的手枪还大。

  山石树木,轻而易举就被洞穿。

  金绝指!

  术法、武功合二为一,指法之中即有奇绝劲力、更有炼化的锐金之气,两者合二为一,自是锋利无比。

  木长老抬掌击出,掌劲阴寒,落在空出,地面陡起一层寒冰,赫然是绝学冰魄玄心掌。

  两人早年修行出现差错,导致肉身有恙无法证得无漏,但实力却并不比寻常无漏弱。

  一身的顶尖传承,加之双修之法让他们心意相通,联手对敌,无漏也非两人的对手。

  面对来袭攻势,方正下意识后退一步,随即眼神微闪,挺身冲上。

  心意——混元无极!

  这一招最善防御,劲气化作形似太极的气场,不论攻势来自何方,他都能察觉并拦下。

  至于攻击,则稍显不足。

  “彭!”

  “彭彭!”

  三人身形交错,劲气纵横。

  雷光、掌力、指劲疯狂碰撞,只是劲气余波,就让坚固的房屋短短片刻变的千疮百孔。

  眼瞅着摇摇欲坠。

  “彭!”

  三人再次对撞,方正连退数步,方稳住身形。

  作为合欢宗的长老,木、叶两人的实力自是不弱,即使是单打独斗,也要略胜钱甫松。

  两人联手,确实能轻松斩杀寻常无漏。

  方正,

  明显处于下风。

  但他面对此景非但没有惊怒,反到面露笑意,眼中更是升起熊熊斗志,再次主动发起攻击。

  对了!

  就是这样!

  唯有受到外界压力的刺激,停滞不前的修为才会发生松动,真气也前所未有的活跃。

  “再来!”

  低吼一声,方正大手一伸,五指内扣,掌心浮现一个雷篆符文,朝着对手连连轰击。

  掌心雷!

  五雷手!

  “轰!”

  “轰隆隆……”

  霎时间,场中雷声轰鸣,桌案、石几、房梁接连暴碎,秦可情更是施展身法拼命闪烁。

  “彭!”

  片刻后,三人再次对撞。

  “不对!”

  叶长老指劲连弹,面色铁青:

  “这小子在拿我们当磨刀石,助他成就无漏真身!”

  “磨刀石?”木长老银牙紧咬,身似疯魔在场中留下道道残影,口发尖啸再次扑出:

  “就看是他这把刀硬,还是我们两个老家伙更强!”

  “死!”

  天魅手!

  叶长老也深吸一口气,身体猛然拔高一截,目泛寒芒,十指连弹,剑气疾如暴雨落下。

  “噼里啪啦……”

  “彭!”

  木长老的双手终于破开混元无极的防御,落在方正后辈,掌劲迸发却离体一寸止住。

  “这……”

  “护身罡劲?”

  她眼眶跳动,面色大变。

  “不错!”

  方正低吼,双手朝后猛然一拍:

  “还差一点,还差一点……”

  “来!”

  “继续!”

  “好小子。”木长老飞身后退,与叶长老对视一眼,两人心意相通,同时面泛潮红。

  秘技——焚身!

  “轰!”

  远比此前更强的气息在场中浮现,如果说之前的两人只是堪比无漏,现今则是无漏无疑。

  两大无漏,联手杀来。

  “彭!”

  方正双臂挥动,劲气狂卷八方,无数宝药滋养、日日电流刺激的肉身迸发前所未有的潜能。

  心意——乾坤无定!

  雷霆真力覆盖全场,时间似乎就此定格,空气也因劲气碰撞导致肉眼可见显得扭曲。

  三人当空对撞,齐齐暴退。

  “啊!”

  方正狂吼。

  心意——百川汇流!

  “轰!”

  劲气爆发,朝着两人猛冲而来。

  亟雷斩!

  一道道雷霆汇聚的刀芒凭空浮现,朝着前方人影斩落,刀芒重重,一时间竟是汇成滔滔浪潮。

  “不……”

  木长老双目圆睁,失声惊叫。

  下一瞬。

  “轰!”

  雷霆彻底爆散开来,小半庭院直接被轰成废墟,首当其冲的两人更是被轰成漫天血沫。

  场中一静。

  待到清风拂过,烟尘散尽,唯有一道人影矗立当场。

  “呼……”

  方正轻吐浊气,抬手缓缓握动十指,陌生而又熟悉的感觉浮上心头:

  “这就是无漏?”

  肉身无漏,圆满自足。

  进阶无漏,真气就如有了根基,在瞬息间凝练成型,化作护身罡劲护住肉身,抗住了两人最后的爆发,不然结果还真不好说。

  “呃……”

  受到劲气余波被震飞的秦可情浑浑噩噩睁开双眼,就见方正出现在面前,双眼不由一缩。

  “是你?”

  “两位长老哪?”

  “长老?”方正轻笑:

  “稍等片刻,我就送你去见他们。”

  “现在……”

  他探手抓住秦可情和依旧昏迷的郑公子:

  “先离开这里再说!”

  刚才闹出的动静那么大,自是早就惊动了官府衙门,一股股气息正自飞速朝此地靠近。

  不多时。

  三道人影从天而降。

  “无漏!”

  其中一人轻捋胡须:

  “城中何时多了那么多无漏武师?”

  “其中一方是合欢宗的人。”另一人在场中走了几步,视线扫过残留的痕迹,声音凝重:

  “另一方善使雷法,我竟然从未见过。”

  “有些像天师道的五雷正法。”最后一人身着道袍,双目绽放幽幽灵光,慢声开口:

  “一方死了,另一方怕也不会好受,暂且观察吧。”

  “嗯。”

  另外两人齐齐点头,显然对此人极为敬重。

  大法师!

  真人之下最为尊崇,甚至某些大法师的地位,比之武道宗师还要高。

  …………

  房间里。

  秦可情浑身无力瘫软在地,她身姿婀娜,微微挪动身体,就让倒地的姿势变的极其诱人。

  眉目转动,更是勾人心魄。

  “方公子。”

  她声音妩媚,道:

  “你年纪轻轻就证得无漏,进阶武宗指日可待,如此大的能耐,难道还不能放过妾身一个弱女子吗?”

  “放了我,妾身随你享用。”

  她美眸流转,看过来的眼神就如再看一位敬仰许久的大英雄、大豪杰,让人下意识心生怜悯。

  “不用浪费心思。”面对她的魅惑之法,方正面上毫无情绪波动,挥手间布置着法坛,慢声道:

  “我只想从你身上问出些消息。”

  “你问。”秦可情急忙道:

  “妾身知无不言。”

  说话间,她身躯扭动,姣好的身躯就如美人蛇一般献媚,每一个动作都魅惑到极点。

  合欢宗的弟子本就极美,她更是其中翘楚。

  “不必了。”

  方正转身,恍若未见,捏动印诀驱动法坛:

  “为防你不诚实,我还是自己问吧。”

  “方公子想对妾身用迷魂术?”秦可情挑眉,随即嗤嗤一笑:

  “好叫公子知道,迷魂术虽然不能说对合欢宗弟子彻底无用,但用处……确实不大。”

  “妾身所修法门最善迷惑他人,自己岂会没有抗性?”

  “是吗?”方正身躯淡然:

  “你知不知道七星勾魂法?”

  “什么?”秦可情面泛茫然。

  “看来你不知道。”方正摇头,取出一些针剂放在法坛上:

  “想来,这些你肯定也不知道。”

  “七星勾魂法是惑人心神的秘法,就算是武师也难抵抗,而这镇静剂足有数人分量。”

  “就不知……”

  “这些你能不能挡住?”

  秦可情面色一白,虽然不知道方正话中提及的东西是什么,但本能的让她心生畏惧。

  “魑魅魍魉,七星照魂……”

  “敕令!”

  法坛前,方正脚踏七星,手捏印诀、口诵法咒,伴随着一声低喝,秦可情头颅后仰如遭重击,两眼瞬间无神。

  随即。

  脖颈处注入镇静剂。

  “我问你。”

  方正操控法坛,悠悠开口:

  “方某身上,有什么东西让你一直追查?”

  “……”秦可情两眼无神,小口微张,略作挣扎后慢声道:

  “师姐的味道。”

  师姐?

  方正挑眉。

  …………

  两日后。

  出城的队伍中。

  “方公子。”

  郑小姐面色铁青,看着登上马车的方正,银牙紧咬:

  “我弟弟哪?”

  “待方某出了城,离开府城地界,郑小姐自会知道郑公子身在何处。”方正不疾不徐道:

  “当然……”

  “前提是方某安全离开,中途并未出现什么差错,不然的话郑小姐怕是见不到郑公子了。”

  “你……”郑小姐上前一步,怒道:

  “我好心好意送你出城,你竟拿我弟弟威胁我,姓方的,你如此恩将仇报难道心中不会有愧吗?”

  “哼!”

  方正冷哼:

  “郑小姐,若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方某绝不会留下郑公子性命,你应该猜到他做了什么。”

  “不用我多说了吧?”

  郑小姐面色一白,眼神闪烁。

  “哼!”

  方正轻哼,随即向车夫示意:

  “走!”

  *

  *

  *

  “驾!”

  “驾……”

  车辙辘辘。

  方正斜靠车架,百无聊赖的挥舞着缰绳。

  与来时不同,此时官道上几乎不见行人,道路两侧的灾民也变的稀疏,倒是多了些枯骨。

  物是人非!

  水患未去、寒冬已至,这些灾民怕是熬不过接下来的数月,一个个的脸上满布绝望。

  随着时间推移。

  固安县已经遥遥在望。

  “嗯?”

  方正微微坐直身体,皱眉朝前看去。

  固安县立于平原正中,城池四周空空荡荡,城墙上肉眼可见有幡旗招展、兵丁巡察。

  怎么回事?

  何时多了这么多兵丁?

  难不成那位巡抚大人还没有走?

  “站住!”

  就在他审视城墙的时候,侧方冲来一对巡逻骑兵,当头一人挥舞长枪带队把马车团团围住。

  “下来!”

  “你是何人?”

  “大人。”在骑手身后,一人上下打量着方正,眼神突然一动,驱马上前低声开口:

  “他就是方瓷的东家方正。”

  “哦!”

  骑手挑眉:

  “原来是方瓷老板,跟我进城!”

  方正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对方知道了自己的来历,语气并没有因此放松,反到敌意更甚。

  …………

  一段时间没有回来,固安县似乎变了模样,家家户户闭门不出,街上官兵巡逻不停。

  戒备之森严,

  比兆南府有过之而无不及。

  怎么回事?

  方正目露疑惑,被人带到一处幽暗的房间。

  房间前后的窗扇用木棍封死,大门处有着两位披甲兵丁看守,内里仅有一张小板凳。

  这是……

  监牢?

  方正挑眉,环顾四周后在小板凳上坐下。

  “方公子。”

  房间内里放置着一个屏风,屏风后有声音传来:

  “我等也是例行公事,问几句话,还望不要见怪。”

  “不敢。”

  方正拱手:

  “大人尽管问,方某知无不言。”

  “好!”

  屏风后那人开口:

  “方公子最近这段时间未在县城,去了哪里?”

  方正正欲开口,眼神突然一闪,顿了顿方道:

  “因为生意上的事,方某去了趟兆南府,此事有府城方瓷的掌柜、管事等几人作证。”

  “府城?”对方问道:

  “此时贼军围城,城门紧闭,方公子如何出的城?”

  “方某在贼军围城前就已出城,只不过为了避开反贼,所以直到此时才回道固安县。”方正道:

  “一路奔波,就连身边护卫都因此遇难。”

  说着轻叹一声,一脸遗憾。

  “原来如此。”屏风后的人影闻言点了点头,声音随即放缓,甚至还带着些许笑意:

  “听说,方公子对美食、美酒、美人都有所得,尤其是美人,府中养有二美堪称绝色。”

  “尤其是那名叫锦书的姑娘,不仅人美,琴艺更是一绝。”

  “在下略通音律,不知有没有机会见上一面?”

  “这……”方正迟疑了一下,道:

  “真是抱歉,锦书自幼多病,在两个月前就病体难支已经去世,柳清欢那丫头也告辞离去。”

  “现今这世道……”

  “怕是凶多吉少。”

  柳清欢、锦书两人来历不明,她们走的时候也有提醒,所以方正也给方府众人留了交代。

  此番面对问询,回答的自然而然。

  “是吗?”声音一沉:

  “可是在下问了方府的下人,得到的回答却非如此,而且没有一人见到锦书姑娘去世。”

  “锦书在后院,没人知道很正常。”方正摇头,面色不变:

  “她毕竟是方某的身边人,尸体也用不着其他人处置。”

  “大人。”

  他微微抬头,直视屏风:

  “一个丫鬟歌姬而已,生死无关紧要。”

  屏风后的那人没有吭声,良久才道:

  “我的话问完了,不过事情还未结束,麻烦最近几日方公子暂时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

  说着不等回答,从屏风后离开。

  方正抿嘴,双手交叉抱在身前,若有所思。

  大法师!

  就在刚才,在对方问话的时候,一股磅礴神念无声无息笼罩全场,甚至没入他的识海。

  这等恐怖神念……

  只属于大法师!

  不是真人。

  若是真人的话,不会如此轻而易举被他发现。

  对方似乎并无恶意,只是用神念感知方正有没有撒谎,可惜此等法门对他来说无用。

  不论是一字明心斩,还是阎君观想法,都可屏蔽外界感知,让人误以为所答皆为真实。

  更何况。

  天机罗盘也能扭曲他人神念的感知。

  甚至,

  进阶无漏之后,方正自身气息丝毫不外泄,就连念头也如一枚枚晶莹钻石清晰可辨。

  外人想要发现他撒谎,难上加难。

  不过固安县这种小地方,就连法师都没有,哪来的一位大法师?

  接下来的几日,房间里又来了几人,问话看似在拉家常,最终都会把问题拉回方府后院。

  锦书、柳清欢的身上。

  至于离开……

  只字不提!

  方正倒也不急,有人问话就答上几句,无人问话就要了张蒲团盘膝坐下,默默修行。

  他刚刚证得无漏,正需要巩固。

  脑海里更是有着九元子留下的诸多馈赠,倒也不会感觉无聊。

  这一日。

  “方兄!”

  许久未见的徐修推开房门,朝他招了招手,面露笑意:

  “走吧,你可以出去了。”

  “有劳。”方正淡笑拱手,行至对方身边,低声问道:

  “徐兄怎么还在固安县?”

  对方可是杨将军身边的参将,按理说应该前去兆南府平叛,现如今竟还待在固安县。

  看来,

  固安县确实出现了某件大事。

  只不过他还没到县城,就被人押着关到这里,每日除了询问再无其他交流,也不知外界情况。

  “唔……”

  徐修眼神闪烁,扫眼一圈,低声道:

  “巡抚大人死了!”

  “什么?”方正面露讶异:

  “怎么会?”

  “是啊!”徐修抬头,面色古怪:

  “怎么会?”

  “大人可是当朝一品大员,朝廷的肱骨之臣,身边有大法师相陪,还有我等时刻守护。”

  “但……”

  “他就是死了!”

  说着恨恨跺脚。

  作为负责巡抚大人安保人员之一,徐修就算没有主要责任,怕也难免会遭到某些人的责难。

  数年内,

  休想晋升了。

  明明是可以攀上高枝的好事,结果经此一遭却给自己的前途埋下了祸根,想及此事,他又岂会不恼。

  “谁做的?”方正眼神闪动:

  “定然是一位绝顶高手吧?”

  “……”徐修抿嘴,良久才慢声道:

  “大人死在两个女人手里,那两个女人十分古怪,明明武艺低微,却有着匪夷所思的手段。”

  “甚至杀人后逃了出去,不过其中一女肯定活不成了。”

  “方兄……”

  “有人说,是你后院养的两个女人做的。”

  “不可能!”方正摇头:

  “我身边的两个女人一个已经去世,一个远走他乡生死未卜,岂有能耐害了大人性命?”

  “呵……”徐修轻笑:

  “方兄何必瞒我,那两人根本没死。”

  “确实死了。”方正面色不变:

  “我可以带你去看她的尸骨。”

  徐修挑眉。

  “罢了!”

  他摆了摆手:

  “看来方兄连我也不相信,不过无所谓了,现如今的固安县,上上下下都是方兄的人。”

  “你咬定不是,谁也拿不出证据。”

  “徐兄。”方正止步,面色凝重:

  “你若执意这么想,方某也没办法,不过城中养有歌姬的富户多得是,为何一定针对方某?”

  “多年相交,你连我都信不过?”

  “哗啦啦……”

  他话音未落,周遭突然冒出一队队披甲执锐的精兵,众兵丁持枪、拉弓,蠢蠢欲动。

  “好啊!”

  方正眯眼,扫视周遭:

  “徐兄原来是想诈我?”

  “你根本没有想让我离开的意思吧?”

  “方正。”徐修面色大变,一改刚才的和善,面露煞气:

  “是不是你的人做的,你自己很清楚,你家后院的琴音,难道以为没有人听得到吗?”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方正摇头:

  “姓徐的,枉我把你当做朋友,你竟然设计害我,今日之后你我二人也不必再讲交情!”

  “交情?”

  徐修面泛不屑,嘶声怒道:

  “当年的你眼见我等遇难,可曾出手相助?”

  “你只顾自己死活,更是趴在我等破败之家的身上喝的膘肥肉厚,你手上的家产也有武馆一份!”

  “有什么资格跟我攀交情?”

  “够了!”

  场外行来一位四品武将打扮之人,闻言眉头一皱:

  “押他回去。”

  “将军!”徐修转首,双目圆睁:

  “此人嫌疑最大,我建议用刑。”

  “将军!”方正施施然转身,朝着对方遥遥拱手:

  “久闻将军大名,为平叛东征西讨,方某一直心怀敬仰,未来一年,方瓷愿资助贵军两万两白银。”

  “以供诸位将军平叛。”

  他妈的,

  逼老子使大招!

  ?

  “嘶……”

  “两万两!”

  “真有钱!”

  场中当即杂音一片,诸多兵丁眼神变换,拉弓持枪的手也往回收了收,唯恐伤到面前的大财主。

  “将军!”徐修面色一变,急忙道:

  “抄了方瓷,银子依旧是我们的,肯定比两万两还要多!”

  方正嗤笑。

  抄家?

  你若能从方瓷抄出一千两银子的现银,方某跟你姓!

  而且……

  对方怕是早就把方瓷翻了个底朝天。

  “够了。”将军扫了眼徐修,慢声道:

  “我知你心中怨气很大,不过此事没有证据。”

  “放人吧!”

  “方公子。”

  目视方正,他面上强行挤出一丝笑意:

  “银子的事……”

  “放心。”方正拱手:

  “将军离开之时,先有五千两白银赠上!”

  “好!”将军大笑:

  “我送公子出门!”

  …………

  不远处。

  一位道人立于亭中,面前水波荡漾,如同一面镜子,镜子里赫然是方正几人的场景。

  “有趣!”

  道人轻捋胡须,慢声道:

  “世人都道神仙好,唯有金银忘不了。”

  “银子,果然是好东西!”

  “道长。”杨将军负手立于一旁,慢声道:

  “本就没有证据证明方正与此事有关,想要找一个垫背的,换一人就是,他不合适。”

  “是啊!”道长轻笑:

  “两万两银子,足够买下自己的一条命。”

  “道长。”

  杨将军轻叹:

  “方瓷的瓷器窑口养了六百多人,云织纺织厂有千余女工,他的田产也有数百户为其劳作。”

  “固安县上上下下,都分着方瓷的红利,衙门捕快无一人不拿方瓷的好处,他出事……”

  “你觉得真是好事?”

  “嗯?”道人动作一顿,随即缓缓点头:

  “此人,倒是好本事!”

  *

  *

  *

  一个月后。

  方正的身影出现在一处峡谷。

  寒冬已至。

  峡谷因地势之故,谷内依旧如春,花香芬芳、绿草如茵,乃至还有鸟雀在其间跳跃。

  若非太过偏僻,此地当也是赏景的一个好去处。

  “方公子。”

  柳清欢鬓角发丝尽数变白,整个人像是老了几十岁一般,眼神死寂,盘坐在一株大树之下。

  她抬头看来,眼神中浮现一抹生机,咧嘴一笑:

  “你终于来了。”

  “嗯。”

  方正点头:

  “锦书哪?”

  “她中了七绝蛊,已经……再也醒不过来了。”柳清欢起身,引着他迈步行向不远处的茅草屋:

  “我知道你回来,所以一直在等你。”

  “你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推开屋门。

  一女躺在床上,女子面色惨白、皮肤上更有着诸多黑色的诡异纹路,气息若有若无。

  正是锦书。

  “去府城一趟,我遇到了几位合欢宗的人。”方正开口:

  “所以对你们的事略知一二。”

  “合欢宗?”

  柳清欢动作微顿,随即摇头:

  “想不到,不用我们说,方公子就已知道了。”

  “没错。”

  “锦书就是合欢宗圣女。”

  “圣女。”方正皱眉:

  “合欢宗是魔天六道之一,圣女在其中的地位仅次于教主和两位圣使,锦书的武功怎会这么弱?”

  这点,

  他一直不解。

  “圣女不一定武功高。”柳清欢摇头:

  “圣女是容器。”

  “修行功法的目的是为了改善体质,而非增加修为,此事涉及上古隐秘,也是魔天六道一直不被正道所容的根本原因。”

  “具体什么是容器,我也不知。”

  “当年……”

  她叹了口气,道:

  “一场大乱,导致合欢宗顶层高手几乎死伤殆尽,关键是几头母蛊被人给尽数杀绝。”

  “身为合欢宗弟子,我等身上都被下了一种蛊毒,必须隔段时间服药压制,不然就会死的惨不忍睹。”

  “母蛊被杀,我等体内的蛊毒也随之消亡,就逃了出来。”

  方正了然。

  当初逃出合欢宗掌控的,不止二女,还有很多,如兆南府的郑家小姐就是其中之一。

  “逃出来后,我与锦书东躲XZ,后来……”

  “就到了固安县。”

  她看着方正笑了笑:

  “其实,固安县的县令也是我们的仇人,当年锦书父母在朝为官,就是被其栽赃陷害。”

  “我们花钱找人半路截杀他,结果未能成功。”

  嗯?

  方正心中一动。

  当年严大人上任,路遇截杀,原来是两女做的手脚。

  “后来我们也想通了,姓严的虽然是始作俑者,却非罪魁祸首,就算杀了他也无济于事。”

  柳清欢帮锦书整了整衣服,继续道:

  “我们死了心,打算在这里安安稳稳度过下半生,更是有幸遇到方公子,今生无憾,直至遇到了真正害的我们家破人亡的真凶。”

  “看。”

  她转过身,一指墙角位置:

  “双生藤开花了。”

  方正侧首,两眼微亮。

  双生藤是附近的特产,此藤多是双股,表面长满尖刺不让外人触碰,彼此缠绕、难分难舍。

  据说,

  有情之人的浇灌可以让其开花。

  而今。

  朵朵白色的花卉在藤蔓之上绽放,随风摇曳,美轮美奂。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方正点头,音带感慨:

  “两位情深意合,让人羡慕。”

  “我与锦书都是女人,彼此结合为世人所不容。”柳清欢抱起锦书,有些吃力的朝门外行去,口中道:

  “幸甚!”

  “世间还有方公子这般奇人,能够接纳我们,幸甚双生藤没有嫌弃,愿意为我们开花。”

  “方公子。”

  她抱着锦书来到树下,抬头看来,面露笑意:

  “我们留了些东西给你,放在柜子里,等下劳烦你帮我们埋在一起,就埋在这树下。”

  “……”方正张了张嘴,声音干涩:

  “何至于此?”

  “人生在世,总有一死。”柳清欢展颜一笑,笑意前所未有的灿烂,就连日光在其面前都显得暗淡:

  “愿有来生,我与锦书还能再聚。”

  说着轻轻垂首,吻在锦书面颊之上。

  毒气蔓延,

  转瞬就渗入柳清欢的皮肉、血管,诡异的黑纹纹路浮现面颊,她身上的气息随之一弱。

  “唔……”

  柳清欢美眸低垂,挣扎着从身上摸出一张灵符,单手轻轻一搓,一团火焰就把二女尽数笼罩。

  躺在她怀里的锦书手指动了动,双眼似乎睁开一道缝隙,四目相对,随即紧紧抱在一起。

  “轰!”

  火光大盛。

  方正立于一旁,长发迎风飞扬,良久未曾移动。

  许久。

  一座坟墓出现在树下,开满双生花的蔓藤把坟墓护佑在内。

  “哎!”

  方正轻叹:

  “愿有来生……”

  第四卷结束,求下月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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