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苍穹黑沉,空气湿闷,正是山雨欲来的前兆。

  一只传信术幻化成的鸽子从远方扑棱棱飞来,在琼亦身前欲停还休,琼亦认出是传讯幻鸽,心中暗道:是苏烨与晏庭深的传信,这时派信来,是已经到了兰岱谷?还是打听到了张延的下落?

  她边想边伸出手,幻鸽在她手背上停歇,缓缓消散,飘落下来的不是纸张信筏,竟是一块残破不堪的布条,摊开看时只见几个模糊不清的血字,行书凌乱,是晏庭深的字迹,上边正写着:苍昱为魔宗所夺,苏烨命危,速来!

  心上咯噔一响,琼亦攥紧布条,唤道:“盛暻!快过来!”

  盛玄怨听到她的唤声,背负重物轻功踏空到她身侧,不知所为何事:“怎么了?”

  琼亦将手中血书递到他面前,他草草扫了两眼,神情顿时凝重:“这是晏兄的字,苏烨他……”

  “我们得赶紧过去。”

  他的语气刻不容缓:“嗯。”

  二人在洛爻边界的荒山野岭中待了好些时日,对外界消息一概不知,想来江湖风云变幻,不过区区一个月就能发生太多事,回身看时,他们已经与苏、晏两人分别太久了。

  盛玄怨将血书奉于秦寒川面前:“嫂嫂,我兄性命危在旦夕,不能再耽误了,我与琼亦得即刻动身。”

  秦寒川见血书上刺目的暗红大字,叹了口气:“突发事端,你竟一点不担心苍昱落在魔宗手中……罢了,本还想陪你们练些日子的。”她摆了摆手:“你们去吧,我也有事该做了。”

  提到魔宗,琼亦首先想到的便是出身伏魂宗的云雅,她不知在苍昱之事中,云雅究竟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可事情闹大到今时,五族势必会出手干涉,问:“嫂嫂是要去寻岳氏一族,请其剿灭魔人吗?”

  秦寒川答:“先探明消息虚实,魔宗入关可并非小事,不只是北山一脉的责任了。”望着琼亦,她道:“这些日来,苦练的成果虽然显着,但修行是长久之事,非几日之功。往后日子还长,待你住来白酆,嫂嫂再继续教你。”

  琼亦点头。

  于是,二人与秦寒川作别,循着传信幻鸽来时的一点灵息,一路往西南方赶去。

  *

  半月前。

  从千运洞打过一场,得了个稀罕玩意儿“子母石”的晏庭深与苏烨,终于边修行,边进了一所繁华闹市,打算采购些药材和丹丸,更替衣装,也顺手在暗市里买点情报。

  晏庭深切实分析过张延可能躲去哪里,此人是个毫无修为的普通人,得了苍昱也无法使它认主,简直就像抱着一块不能下嘴的烫手山芋,只有“留下宝剑”与“转手卖掉”两个选择。

  从那夜与张延短暂一面的观察中,他不像是门派之人,“转手卖剑”这一项,倘若没挑好买家,说不准会落个卸货杀驴的结局,所以晏庭深推测,张延现今恐怕正在苦练功法,炼气筑基,为让苍昱甘愿认他作主人。

  想来有些荒谬,可晏庭深自诩直觉很准,他暗想:这张延根骨平平,不得天眷,拼了性命算尽一切也想变强,哪怕他是目前手持苍昱最久的人,旁人都只会觉得他是运气好。

  以凡人之躯,与众修士为抗,多可笑。

  晏庭深很期待与他再见上一面,想看他能挣扎到什么程度,想看他这盘棋,要如何收场。

  基于以上猜测,晏庭深与苏烨调查了明地、暗地卖场的低阶功法流通情况,有些可疑之处就顺着查,哪怕他张延藏得再好,总会被人找到的。

  这日,他二人在市中采购完干粮,顺便去酒楼里吃顿好的,喝点酒解乏,不想正遇上了小贼行窃,那是个不足一米高的乞儿,偷了后厨烧好的鸡从店内逃了出去,手脚极其利索,厨子逮不住他,只得大声吆喝求助,有道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桌边几个衣着华丽的公子哥出了手,将小乞丐堵在了路边,狠狠一顿脚上功夫,边打边扬言要给这街去去味,打死这小强盗。

  街上看热闹的人群拍手叫好,苏烨听小乞丐惨叫连连,有些于心不忍,正准备出手时,不想有人冲在他前头,拦下了那群富家哥儿。那人喝道:“身着华锦衣裳,头戴玉镶金冠,却毫无怜悯之心,真是吃饱了的不知饿着的苦。”

  那群公子哥怒骂:“你谁啊?这有你说话的份么?”

  苏烨打眼望去,护在小乞丐身前,衣着玄墨长衫的青年有几分眼熟,又定睛一看,心道:这人不就是吴跃城里见过的,带着宝贝辉金护心甲,又身手菜菜还硬要抢宝剑的不知名青年吗?!

  青年的声音慵懒低沉:“我是谁与你们何干?你们以强凌弱算什么本事呀?”

  “这小贱人偷店家东西,你护着他,不正是为虎作伥!”

  “那又如何?仗势欺人还有理了?”青年冷笑一声,手里银光闪过。

  苏烨见势不对,直冲上前用掠风剑鞘格下那道寒光,竟是他甩手而来的节鞭,喝问道:“喂,你想做什么?”

  身后手无缚鸡之力的贵公子见他们带有武器,顿时个个噤若寒蝉,青年收回长鞭笑了笑,“我没想动手哦,吓吓他们而已。你……”他盯了苏烨一阵,“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说完后他恍然自语:“吴跃城!咦,你们不是四个人的吗?怎么只剩俩了,那两个,嗯……看着蛮亲密的一对儿,怎么不和你们一起走了?不会死在夺剑之战中了吧?”

  晏庭深支走了街边观望的人,也叫走了那波惜命的富家公子们,向青年露了个平淡的笑:“你倒提醒我了,我们还算是对手,在这儿解决你,日后也轻松。”

  “停!等一下!”青年双手挡在身前:“江湖遇面皆是客,相逢一笑泯恩仇!我们放下过往那一点点不愉快,重新认识认识。”

  说罢,他扶起缩在角落里的小乞丐,叹道:“你怎么这么窝囊?那帮人打你,你就任他们打了?再遇上这种事,就算被人打死,也得咬下他们一块肉。听到没有?”

  小乞丐满脸泪花,抽搭搭地要点头,苏烨“啧”了声,抬手揪住他领子,拉着他往酒楼里走,训道:“什么歪门邪理!你自己偷东西,做了错事,该涨个教训!不然还真当自己是无缘无故受人欺负?”

  他按住小乞丐,声音朗朗:“偷东西本就是错的!听到没有?你好手好脚能偷能抢,怎不能干活,还要做乞讨?”苏烨将一小块碎银子塞进他脏兮兮的手里,把他往酒楼里推:“去!去把你偷的那只鸡钱付了,给店家赔不是。”见他像桩子一样杵在原地,又推他一把:“快去!平白无故受人欺辱才该狠狠反抗,往后你该如何,是继续偷鸡摸狗,还是金盆洗手好好做人,看你自己。”

  小乞丐用袖子擦了擦脸,在眼角旁拖出长长的泥痕,跑进了酒楼。

  苏烨环起手瞥了青年一眼:“没见把人往歧途引的。”

  青年嗤道:“我就看他受了欺负,又不知他偷了东西。”

  “……嘁,狡辩。”

  “欸!”青年叫住转身要走的苏烨:“兄台留步,敢问大名?”

  苏烨道:“叶阳。”

  “我看你路见不平,一身正气,是个仗义之人,想交你这个朋友。”青年拍拍胸口,笑道:“我名程少峥。家自丹骧,离家后一直孤身游历,特想结识同道好友。嗯?这位白白净净的小兄弟你别一脸警惕地看着我,我说得可是真话!”

  程少峥说时,面容诚挚,苏烨瞧他两眼后招了招手:“正巧点了一桌子酒菜,程兄不嫌弃就来吃上两口。”

  程少峥听言,笑道:“叶兄当真豪爽。”说罢拜上一揖,随在二人身后大大方方进了酒楼。

  对饮之间,二人对他有些熟络了,只听他道自己父亲是开钱庄的,庄主父亲老来得子,对他宝贝得紧,从小到大都锁在家里不得外出,家传鞭法练得炉火纯青,结果来这江湖才发觉不过只是个三脚猫的功夫。说完后仰头叹息,又接着吃酒。

  苏烨和晏庭深都对他能瞒则瞒,没有坦言,说是互为师兄弟,野路子出身,也正在外游历,上回那俩人是小师弟和小师妹,暂时分了路,过阵儿能汇合。

  程少峥又说,自己上回去吴跃城,其实没想过要夺苍昱剑,只是丹骧城中流言通天,整的他也想凑个热闹,就跑去了,结果差点连小命都搭上,后来再没打过苍昱的主意。

  还说自己离家到处跑,其实是为了躲人,那人是个姑娘,自幼与他约了婚,又对他爱慕入骨,死缠烂打,天天挂着个大喇叭总说想嫁给他,属实是害怕了,出来东躲西藏,希望时间一长她能断了念想。

  晏庭深听得失笑,带了丝嘲弄,笑道:“多好的事啊。”

  程少峥连连摇头。

  苏烨问:“她长得不得程兄心意吗?”

  “模样还行,只是我不喜欢。”程少峥喝了杯酒:“不喜欢,再漂亮也没辙。”

  苏烨不懂他怎么想的:“漂亮还不成吗?你说你们青梅竹马,她又模样喜人,干脆别躲了,从了她!”

  程少峥摆手:“使不得使不得!”

  二人纷纷作笑,只当听了场笑话。程少峥问他们是不是对苍昱剑有所想法,苏烨并没有否认。

  “既然如此,叶兄,晏兄,你们不妨带上我一起?旁人夺剑都要组成一个团了,我修为虽没多高,可多个人多份力,也稳妥些!”他拍着胸口,又道:“我非剑修,怎谈得上觊觎神剑?只想在修为上多个人指点,还望不要嫌弃我。”

  晏庭深正打算推辞,苏烨考虑再三,察觉他修为的确不高,只及“开体”,且气息正统,便答应与他同行。

  「作者有话说:苏烨他,是个颜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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